徐瀟從身體異變以來，還是第一次內心如此平和處于這么長的時間。

    這期間，讓她可以安靜地思考很多事。

    想起曾經平靜得日常，會讓她無比懷念。

    想起家的殘缺、無奈，會讓她惆悵。

    偶爾想起當初自己從狂躁的狀態(tài)下醒來，手上就沾滿了無數(shù)無辜人鮮血的時候，那種自責得想要馬上償命的愧疚，就會狠狠地捏緊她的心，讓她無法呼吸。

    每當這個時候，杜墨生的手傳來的溫度和輕輕捏她的動作，就能讓她逐漸平息。

    “你覺得我有資格自己幸福嗎？”徐瀟輕輕地問。

    “資格？”杜墨生淡淡地反問，“為什么？”

    “我殺人了?！?/br>
    “然后？”

    徐瀟的聲音極為難過：“那些人本來可以活下去，他們好不容易掙扎著從怪物堆里出來，就因為我的失控，都沒了未來，不管我救多少人，做多少補償，犯下的過錯都是沒辦法彌補的?！?/br>
    這是她一直的心結所在，哪怕她心里被他吸引，愛慕著他，這種揮不去的愧疚也一直伴隨折磨著她。

    錯就是錯，彌補和愧疚不能代表沒有做過。

    若不是身邊有杜墨生，徐瀟可能早就在那個研究所自盡了。

    杜墨生伸手，在她頭頂使勁揉了揉。

    他淡淡地說：“想太多?！?/br>
    “因為我沒法當做沒發(fā)生過?！?/br>
    杜墨生微蹙眉頭：“沒人要求你遺忘。不過在我們星球的概念里，生命首先要為自己活著，連活著都不能的話，愧疚、憐憫這些情緒都是空話?！?/br>
    徐瀟琢磨著他的話，陷入了沉默。

    她聽到他又繼續(xù)說：“生命從存在，就會不斷侵蝕占有資源，甚至會因為搶占資源而毀滅其他的生命，人類的存在，難道就沒有犧牲過其他無數(shù)的生命？站在那些生命的角度，你是否早就該以死謝罪。”

    “可是其他生命沒有……”徐瀟想說被人類殺死吃掉的生物們，沒有家庭沒有像人一樣的意識?？伤肫鹑缃竦氖澜纾粌传F當作食物的人類，兇獸們能明白人類的思想嗎？

    “生命皆平等?！倍拍卣f，“按照你的說法，就算是一株青菜，它也有自己的求生意識和到自然衰老的未來?！?/br>
    徐瀟：“可我殺的人，不是為了滿足我生存的需要，和被人類犧牲的生物不同?！?/br>
    杜墨生挑眉：“你肯定？”

    徐瀟一怔：“不是嗎？”

    “我說過，你已經不算是人類，你需要什么生存，自己最清楚。”

    杜墨生此話一說，徐瀟腦海里莫名冒出一個詞。

    殺戮。

    仔細想來，若不是之后墜入兇蟲占領區(qū)，不斷地殺死那些怪物，徐瀟不清楚自己體內那股異常暴戾的情緒，會否再次冒出來，再次對人群下手。

    她的內心和伊曼那些人沒有兩樣，同樣的嗜血，在不斷的爭斗和殺戮中，更加完善進化自己，不斷變強……

    “我忘了，”徐瀟嘴角劃過一抹苦笑，“現(xiàn)在我是怪物?！?/br>
    杜墨生的手突然輕輕地遮住她的雙眼：“不，你現(xiàn)在是我的妻子?！?/br>
    盡管他的動作不大，可他突然冒出來的話，還是讓徐瀟嚇了一跳。

    徐瀟一把拉開他的手，驚訝道：“你在說什么？”

    話音未落，她就被眼前的一幕給震驚了。

    之前一直處于前方的朦朧白光，此時已在他們面前，巨大無比，充斥著她周圍，瞬間變得看不到盡頭。

    黑暗之中，那團白光之中，凝聚了無數(shù)的星空，繁星燦爛，晶瑩閃爍，如煙的星團奔瀉流轉，璀璨的宇宙仿佛縮小了無數(shù)倍放置在她的面前，星辰之間，深邃而平靜，直至永恒。

    徐瀟的心，仿佛也沉浸到這亙古的氣息中，遼闊悠遠。

    然后，她看見了杜墨生掀起白色長袍，跪在了她的面前，雙手托起她的手。

    徐瀟無措地站著，張了張嘴，卻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她聽到他在念一段她完全聽不懂的非常冗長的語言，每一個音節(jié)都無比鄭重，被這星光包圍的璀璨中，緩慢而凝實。

    被他的態(tài)度所感染，徐瀟從最初的無措，漸漸地也變得鄭重起來。

    他是真的要娶她嗎？

    徐瀟凝視著杜墨生無比認真的表情，心里陡然一酸，單手捂住嘴，咬緊了牙，才沒讓眼眶里的濕潤滑落下來。

    一定是太過突然，完全沒有準備和征兆，所以她才會一時情緒失控。她在心里這樣想，身體卻止不住顫抖。

    杜墨生感覺到她身體的異樣，并沒有停下他們一族每一代的儀式，而是直接伸手，探向這團微縮宇宙的中心。

    微縮宇宙中的無數(shù)發(fā)光的恒星無聲爆炸開來。

    爆炸擴散出的氣狀物質，如同最精美的煙花綻放，絕美而震撼。

    在無數(shù)綻開的炫目爆炸中，杜墨生伸手抓出了一團極美的瑩藍色物質，放置在徐瀟手心里。

    徐瀟看著仿佛有星云在其中流轉的物質，嗖的被其隔絕到一個迷霧般的小空間里。

    與杜墨生長得極像的女人，正在微笑著。

    “我以生命領主克利俄斯一族之名，將宇宙之心贈與你。宇宙之心誕生于每一次超巨大恒星爆炸沖擊生命之柱之時，經歷億萬年濃縮出這樣的結晶。‘把整個宇宙的精華，送給我這一生最摯愛的人’，這是我們泰坦星人的誓言，祝福你們，我的孩子。愿你們未來的日子里，同生共死，相愛一生?！?/br>
    徐瀟看著那個女人微笑著說完一切，然后逐漸消失。

    視野里不再是一片純白，而是杜墨生幽深又溫和的目光。

    她掌心里的“宇宙之心”不知道什么時候發(fā)生了變化，如有生命的液體一般，流淌纏在她的手指上，逐漸凝實，形成一個刻印著不知名符號的散發(fā)微弱瑩藍色光芒的指環(huán)。

    “嫁給我。”杜墨生伸手，手指同樣位置上，也套著相同的東西。

    這一切來得太突然，徐瀟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身體已經快一步，牽上了他的手。

    她看著兩個指環(huán)相碰的時候，猛地交融在一起。

    剛才那個女人的影像再次出現(xiàn)，這次不同的是，還有一個男人站在她的身邊。

    “我的兒子，祝福你?！蹦莻€男人的影像只說了這一句，看起來是個極為沉默寡言的男人。

    女人的影像說的話要多很多。

    “既然你已經找到要相伴一生的人，我的兒子，作為母親，我在這里除了如我的先輩對我一樣的祝福，便是對你的警告。之前的留言我只告訴過你我們和瑞亞一族的糾葛，沒有告訴你他們的行事作風。你現(xiàn)在已有妻子，我就告訴你。他們恨我們極深，而他們更知道我們的軟肋，我們生命領主一族對生死看得極淡，可是和所有泰坦星人一樣，我們對唯一的摯愛的生命，卻無法漠視?！?/br>
    杜墨生的眉頭微微一蹙，預感到母親想要說的話，頓時盯緊了徐瀟手上的指環(huán)。

    “不要試圖脫下你妻子的指環(huán)，一旦你決定將宇宙之心獻給她，直至她死，都無法脫下。宇宙之心的力量是我們的力量源泉，作為你的妻子，不僅分享你的人生，也分享你的力量。”

    女人仿佛隔著遙遠的時空，看透了兒子的想法。

    杜墨生手指的力道猛地收緊，淡漠的表情里透出了幾分冷冽。

    看著他陡然變色的臉，徐瀟還是首次見他如此不淡定的表情。她猜測到那個女人是杜墨生的母親，但完全不知道泰坦星人，生命領主一族和所謂的瑞亞一族有什么糾葛?？雌饋聿粫鞘裁春檬?，因為剛才那樣鄭重的杜墨生居然想要取掉她手上的東西。

    他如此鄭重地進行他的儀式，將那么美麗的瞬間展現(xiàn)給她，將那樣重要的東西贈與給她，讓她嫁給他。她不認為他是那種朝令夕改的反復的人。

    徐瀟眸色一沉，反握住杜墨生的手，聲音竟是無比的平靜：“你反悔也沒用了?！?/br>
    杜墨生：“哪怕你會有生命危險？”

    徐瀟淡淡一笑：“我雖然沒做好當別人|妻子的準備，但我早就做好了死的準備，生命總會到盡頭，早晚之分，有什么關系？”

    杜墨生沒有說話，伸手摟緊了她。

    影像中的女人再次開口了：“取不下來吧？所以你要更認真的保護自己的妻子。在你完成婚誓后，瑞亞一族的攻擊對象就會變成她，或者你的下一代。不要忘記我的話，我的兒子?！?/br>
    “婚誓嗎？”杜墨生淡漠一笑，“那還有時間。”

    徐瀟問道：“婚誓是什么？”

    杜墨生摟著她的腰身，將唇貼著她的耳朵，輕聲說了幾句。

    徐瀟頓時呼吸一緊，紅著臉伸手欲推開他，他卻先一步松開了她，狀似什么都沒發(fā)生，轉身就走。

    “出去吧，失去宇宙之心的臨時空間馬上就會消失?！?/br>
    徐瀟再次站在之前的第三防線外，還有些茫然。

    遠遠飄來的第三防線建設時的金屬和機油的味道，已經不再像之前那樣讓徐瀟有些心煩意亂。

    她回頭看著身邊的男人。

    那個人靜靜地站著，俊臉如初，平靜淡漠。只有在她望過來時，才多了之前沒有的溫柔和親昵。

    徐瀟望著他淡然的眼眸，清晰地回想起剛才的一切。就這么突然的，她就那樣答應成為他的妻子了。原本的愛慕和喜歡，變得理所當然，關系直接跳過了戀愛的男女朋友，變成最親密的那種。

    好像做了一場夢，如果不是看見彼此的手指上多出來的那個偶爾散發(fā)微光的指環(huán)的話。

    “不用擔心?！彼従彽卣f。

    徐瀟知道他在說他母親的警告，微微搖頭：“我沒擔心?！?/br>
    “那……親我?！彼噶酥缸约旱哪槨?/br>
    “不要。”徐瀟扭頭。

    “為什么？”

    “周圍還有人看著！”

    徐元好像已經不在原地，不知道去了哪里，但周圍時不時有其他人路過，偶爾還有兩道好奇的目光落在他們倆身上。

    卻不料杜墨生非常淡定的點頭：“正好告訴別人，我屬于你。”

    徐瀟微怔，忍不住笑了。

    和他的外表、態(tài)度以及經歷完全不相符的是，他有時候真的很像個孩子。

    她綻開的笑容清爽而溫和，杜墨生看著她，身體內的毒素陡然發(fā)作一痛，差點讓他再次暈過去。

    但他只是捏緊了拳頭，指甲都掐入了rou里。

    就這樣趁著她笑著的時候，他偏頭吻上了她。

    是的，他從現(xiàn)在是完全屬于她的。她也不用擔心生命安全，若他真的有護不住她的那天，大不了就放棄和體內的毒素對抗，陪著她一起回到宇宙生命的大循環(huán)里罷了。

    至少從現(xiàn)在起，能清醒相處的每一段時光，他都會讓它充實起來，充滿彼此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