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從肅下了車，布桑已經(jīng)到了陽春三月，天氣漸漸回暖，林蔭道旁的柳條開始抽出嫩芽。這里是與萬里之外的蘇格蘭完全不一樣的景象。

    終于到達(dá)別墅外，宋如我大概不知道別墅內(nèi)部的裝修是他親手設(shè)計。到如今，沒有說出來的話和說不出來的話都已經(jīng)為時晚矣。

    今天不是雙休，盛泱已經(jīng)開學(xué)。宋如我還待在二樓的放映室里看電影。這座房子又空又靜，有時候真是讓人毛骨悚然。

    宋如我還沒有開口跟女兒說，她已經(jīng)和盛從肅離婚，而小孩子的撫養(yǎng)權(quán)已經(jīng)歸她。

    樓下傳來聲響，接著是一聲聲皮鞋和樓梯相撞的聲音?；璋档姆庞呈液鋈婚g傳來一束光，然后這束光越來越強(qiáng)烈，最后門大開。

    宋如我回過頭，她就看見盛從肅逆著光站在光源盡頭。他面容沉靜，臉龐堅硬，狹長雙眼里透漏一身貴氣。

    “有時間么？我們談?wù)??！?/br>
    他說完這句話之后，關(guān)上了門。這個房間又重新陷入黑暗里，宋如我沒有說話，靜得很。只剩下不遠(yuǎn)處黑白老電影里，女主角對著自己說：herday.

    手工皮鞋踩在地毯上，沒有絲毫響聲。盛從肅就這樣子靜悄悄來到宋如我的面前，他甚至坐在了宋如我的旁邊，和她一同共享著一座沙發(fā)。

    宋如我神情忽然冷淡下來，她甚至起身都想離開。盛從肅看到這種苗頭，一把就把她的手抓住。

    她沒有動，渾身僵硬。只聽到一聲輕輕的嘆息。然后就是盛從肅似乎極其疲憊的聲音慢慢道：“小我，我也乏了。”

    “我們一起看場電影吧?，F(xiàn)在談戀愛是不是都要看電影？”

    盛從肅說完，便立刻起身走到影碟機(jī)旁邊挑電影。他邊挑邊說話，好像是在叮囑：“我今天去接泱泱就跟她談以后的事情。你不用擔(dān)心，不過這幾天你需注意安全，你身體好像還沒有大好?！?/br>
    他挑來挑去，終于挑中了一部英國電影。由小說改編的《別讓我走》。青春靚麗的演員陣容背后卻是沉痛而悲哀的故事情節(jié)。

    早知道結(jié)局，早已被設(shè)定生命軌跡，再掙扎也是徒勞。

    就像是他數(shù)十年如一日汲汲以求的愛情。

    風(fēng)景如畫的英國鄉(xiāng)下，小伙伴慢慢成長。盛從肅輕輕拉過宋如我的手。他緊緊握住，一點兒都不容許她逃脫。

    “最后一個問題，你為什么要哭呢？為什么呢？”

    宋如我忽然間就想起那個夜晚，那張素描畫，那張照片。她發(fā)現(xiàn)的那個羞恥而丑惡的秘密。盛從肅震怒的臉龐下，是什么樣子的感情呢？

    盛從肅嘆了一口氣，他說：“已經(jīng)到了這個地步，告訴我答案也無妨了，小我?！?/br>
    宋如我依舊沒有回話，她感受到他靜靜握住的手正慢慢松開。電影已經(jīng)走到最后，真是演繹片頭的那句話：從未想到我們的人生，一直緊緊纏繞相依，會一下子離散開來，要是早知道，也許我會將他們抓得更緊，不讓無形的力量拆散我們go。

    盛從肅終于松開了她。

    他似乎自嘲了一下，然后帶著些笑意說道：“你要是不說，我還以為你大概也許也有一點愛我。不然你為什么要哭，而且哭得那么傷心。你看，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們真可悲？如果可以，回到七年前，我就能告訴你其實我也喜歡你，你要不要考慮。”

    盛從肅站了起來，放映室里已經(jīng)開始響起電影的片尾曲，沉靜悲緩的曲調(diào)里，盛從肅點頭致意，然后離開。

    宋如我感覺到心里面有一塊地方忽然一下子就空了。她明明那么恨他，那么多年，恨到一刀子捅進(jìn)他心窩里面?？墒沁@一個瞬間，她居然感覺到失落和迷茫。

    而這個迷茫和失落，嚴(yán)重到她感到心痛。

    片尾曲結(jié)束，放映室里只剩下她的呼吸聲。一聲又一聲。宋如我想起來，七年之前，盛從肅對于她而言還是一個矜貴的客人?？墒沁@一個穿著不菲的客人會幫她一起做飯，也會幫她掃地拖地。他會說女孩子不應(yīng)該做這些粗活的，而不像李木白只會大爺?shù)刈谝贿吙此?/br>
    為什么，為什么要變成現(xiàn)在這樣子呢？明明很好很好的人，終究以錯誤的方式在彼此的生命里刻上帶血的痕跡，到最后傷痕累累。

    盛從肅走出放映室的門，到了書房收拾東西，盛泉站在一邊幫忙，連大氣都不敢出，然后他也跟著盛從肅到衣帽間里面收拾他的衣物。

    老管家上了樓，他就聽到盛從肅吩咐他：“這些東西我稍微帶走一些，其他的你都扔掉吧?！?/br>
    “小七。我……我想要退休了?！?/br>
    盛從肅終于停下了手里的動作，他看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的老管家，這個在盛家服務(wù)念書都比自己大的人。盛從肅冷淡的側(cè)臉終于裂開了一條縫。

    “這里還需要你。泱泱也還需要你?！?/br>
    老管家搖搖頭，嘆一口氣：“小七，是我糊涂了。有些事情，她太狠心了。”

    這個“她”指的是誰不言而喻。

    盛從肅閉了閉眼：“不用再說了?！?/br>
    他一路下樓，后面跟著老管家跟盛泉。從未有陌生人來到的別墅頭一次被兩個人陌生人敲響門鈴。

    他們自我介紹是布桑刑警，穿著便衣，說有一樁買兇殺人案需要盛從肅配合調(diào)查。

    盛從肅點點頭，就跟著他們走了，甚至沒有看一眼。他一路跟著警察走出門，依舊是那條林蔭小道。在這一條道路上，他曾經(jīng)無數(shù)次抱過宋如我，而他們一家三口也曾經(jīng)安安靜靜在這里散過步。

    宋如我站在二樓的陽臺上，這個時候太陽已經(jīng)落山，滿目的火紅色夕陽，天邊一線的晚霞。卻是滴血一樣的顏色。

    她看著他離開，一路離開。

    ☆、第46章 chapter47

    布桑城在第二天天氣忽然變冷，氣溫一直降到零下。盛泱窩在宋如我的懷里，對于上學(xué)這件事又開始發(fā)懶，抬著小臉問道：“爸爸什么時候回來呀？”

    宋如我對她的脾氣摸得一清二楚，回答小姑娘的是利索的起床動作，她甚至催促道：“快一點，馬上要遲到了。你……爸爸回來，他也一定會要求你上學(xué)的?！?/br>
    “啊？哦……”小姑娘慢慢吞吞地從被窩里起來，看著窗外模糊一片的水汽小小年紀(jì)一直在嘆氣。

    這一天，宋如我給盛泱翻出了年前常穿的毛領(lǐng)的羽絨服，又給她裹上嚴(yán)嚴(yán)實實的圍巾。小姑娘只剩下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轉(zhuǎn)，她眨巴眨巴盯著宋如我細(xì)聲細(xì)氣地說：“mama，我有點想爸爸了耶。”

    這次這些天來小姑娘第一次說這些話，在盛從肅出國的時候，小姑娘時時刻刻黏在她身邊，整天笑得跟一朵太陽花一樣。

    可是時間太久，她總歸要想起他。他們度過漫長的五年，盛從肅又將小姑娘捧在手心里，論心里地位，宋如我知道她是比不過小姑娘的親愛爸爸的。

    老管家站在一旁，聽到這樣子的對話，臉立刻撇了過去。昨天夕陽如血，盛家的盛七居然被便衣警察帶走。這真是天大的笑話，往前推幾百年，盛家的掌權(quán)人何曾有過這樣子的時刻。

    如此一來，老管家的態(tài)度巨變。在眼看著宋如我不聲不響掩蓋盛從肅已經(jīng)回來的事實將盛泱送走之后，他連一眼都沒有看這個女人，立刻回了屋里。

    別墅里依舊是常年二十七攝氏度的恒溫，宋如我待在里面卻感覺熱得發(fā)昏。什么都沒有變，早起就能看見宅子里傭人早就準(zhǔn)備好的蜂蜜水，早起也能看見傭人上上下下打掃的身影。這個地方，沒有盛從肅照舊運(yùn)轉(zhuǎn)如初。

    宋如我知道，這是盛從肅早就安排好的。他即便走了，也要將她們母女的生活安排妥當(dāng)。

    這樣子，真是讓人……難受。宋如我腦袋疼得像是要裂開來，這個宅子就像是一個無形的大口，一點一點地將她吞進(jìn)去，直到連骨頭都不剩。

    她坐在客廳里，碩大的落地窗錢一片迷茫，什么都看不見。她的眼前是一團(tuán)接著一團(tuán)的霧氣，白茫茫一片，將她阻隔在這巨大的牢籠里。

    宋如我忽然間又回想起那天的場景。老管家吩咐司機(jī)開著車將她一路送到了城西的山邊。

    那天也是這樣，因為是早上，山上的霧氣還沒有散去，她一路拾級而上，也是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堪堪穩(wěn)住自己的腳步。

    盛家老宅坐落在西山的半山腰，獨獨一戶，與山水相伴。宅子是仿古建筑，撲面而來的都是絲絲歷史味道。

    進(jìn)來之后才發(fā)現(xiàn)，里面有小型的歷史陳列館，也有供奉祖先的祠堂。當(dāng)然也有無數(shù)眼花繚亂的名貴家私和私家收藏，數(shù)目之大幾乎秒殺當(dāng)前盛家名下的藝術(shù)展覽館。

    當(dāng)然這里任何一件藏品都是旁人一生的薪水，所以這里有無數(shù)的安保人員，嚴(yán)密的進(jìn)出系統(tǒng)和審查制度，讓宋如我覺得自己是身處的是國家級的機(jī)密要地。

    接待她的是一個叫小盧的年輕人，大概三十歲出頭的樣子，看上去十分嚴(yán)謹(jǐn)。因為看到老管家跟在后頭，這才正眼看了宋如我。

    老管家介紹到：“這是小七的前妻?！?/br>
    那人看她的眼神里立刻帶了一絲復(fù)雜的神色。宋如我皺了皺眉頭，就聽到他說：“這邊請?！?/br>
    小盧將她迎到一棟小洋樓的客廳里，他解釋到：“盛家的各房現(xiàn)在都不住在這里了。盛家的其他親眷好多都在國外，這里主要是留個念想?！?/br>
    盛從肅分家產(chǎn)的時候，這里還是保留在了自己手中。但是他給的大半身家數(shù)額已經(jīng)龐大到宋如我想都不敢想。宋如我也有些明白小盧看她的眼神了，想必盛家的人都認(rèn)為她不僅傷人并且還傷財。

    一直到了客廳，老管家等在面外，只留下了他們兩個人，這樣子磊落，倒使得宋如我在嘴邊的話一時間不知道怎么說出來。

    “李叔說您今天是專程有事問我，不知道我能幫上什么忙？”小盧一邊上茶一邊問道。

    功夫茶具，頂尖普洱的香氣立刻縈繞四周。宋如我捧過茶杯，想了想終于說道：“我想知道你們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調(diào)查我的身份的？”

    小盧不瞞她，很是爽快地就說：“您出國之后，七公子一直派家族的人跟著。后來您家族人聯(lián)系上來，我們自然知道了，所以很快就查到了?！?/br>
    “那么，跟蹤紀(jì)凡的也是你們了？”

    “是的?！?/br>
    宋如我嘴角勾起了一絲嘲諷的弧度，胸口壓著的一口氣一直躥一直躥，直到一直到達(dá)頂峰。她盤旋至今的問題終于問了出來：“那么，當(dāng)初紀(jì)凡的死跟你們到底什么關(guān)系？盛七并未否認(rèn)?！?/br>
    小盧看她臉色變差，一張精致小臉冷若寒霜。斟酌了一下只是說道：“當(dāng)初跟蹤紀(jì)凡的是終點車隊的隊長李強(qiáng)，李隊長后來已經(jīng)離職，但是據(jù)當(dāng)時接收這件事的人事后回憶，紀(jì)凡應(yīng)該是死于車禍，肇事司機(jī)是倫敦當(dāng)?shù)厝??！?/br>
    “是么？”這個版本可是跟傅雨提供的有極大的差別，肇事司機(jī)直接換了一個人。宋如我想了想便說道：“我想見李強(qiáng)，請你安排一下?！?/br>
    小盧面有難色，他說：“李隊長已經(jīng)離開很久了，據(jù)說已經(jīng)出國，恐怕比較麻煩。”

    宋如我心里冷哼一聲，她擱下了茶杯，站了起來：“那我需要當(dāng)年你們調(diào)查到的一切資料，這個可以么？”

    “可以?！?/br>
    太過堂堂正正，讓人覺得反而不對勁兒。事情是有疑點，關(guān)鍵人物就是當(dāng)年的車隊隊長李強(qiáng)。

    回到香江別墅的宋如我第一次動用國外的家族關(guān)系，頭一次打電話給家族律師。而在她等待的時間里，事情第一次出現(xiàn)了轉(zhuǎn)機(jī)。當(dāng)年和李強(qiáng)一起負(fù)責(zé)跟蹤的另一個人找到了。宋如我那時候身體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一個人就出門了。

    那是一個中年男子，擁有一雙粗糙大手和爬滿皺紋的眉梢。一看就是被生活艱辛。宋如我有些不明白，照例來說盛從肅的手下應(yīng)該不至于活成這樣子。

    那人一見到宋如我就說：“宋小姐，我知道你想問什么。我的價錢是一百萬?！?/br>
    “為什么？”

    “當(dāng)年那件事情之后，我和隊長都離職了。我現(xiàn)在站出來，是因為我需要錢，我小孩已經(jīng)上大學(xué)，但是被診斷出胃癌，需要大筆錢來治療，不然我不會背叛盛先生的?！?/br>
    宋如我瞇了瞇眼：“那你完全可以再去找盛七，想必他一定會幫你，你何必來找我？”

    那個中年男子一笑：“宋小姐一定不知道窮人的感受。我們這些活在底層的人怎么向盛先生開口？更何況連見面的機(jī)會都沒有。”

    “一百萬，你若是需要我開口，就是這個價錢?！?/br>
    宋如我想了想，從包里掏出了一直錄音筆，然后簽了一張支票，說道：“我怎么相信你說的？”

    那男人一笑：“我當(dāng)初留了個心眼，李隊長跟我說動手的時候，我故意讓他重復(fù)了一遍，那段錄音我一直留著。”

    宋如我眼睛一閉：“這么說，是你們殺了紀(jì)凡?！?/br>
    “是，我是肇事司機(jī)。李隊長駕車將紀(jì)凡逼到街角，然后我接到命令動手。后來是盛家出面找了當(dāng)?shù)匾粋€白人做替死鬼?！?/br>
    “是誰指使你們的？”

    “您覺得呢？”

    宋如我一字一句，就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一樣：“說出他的名字！”

    那男人輕笑一聲：“盛從肅，盛先生?！?/br>
    宋如我一口氣沖到胸口，她怒極反笑，然后問道：“你的那段錄音，要多少錢？”

    那男人又?jǐn)[出一根手指：“還是一百萬。”

    “好?！彼稳缥谊P(guān)掉了錄音筆：“什么時候能拿到那段錄音？”

    很快的，男人就寫了一個銀行賬號給她：“錢打到這里，一收到錢，我就會把東西放在某個地方，你去找便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