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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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垢實在餓急了,也沒跟他多說,跑去白檀房門口拍門叫人,叫了一會兒門總算開了,白檀走出門來,嘴上擦了藥,手腕上又是一塊淤青,最奇怪的是臉還是紅的。 無垢擔(dān)憂道:“師尊病了嗎?我請郗公子來給您瞧瞧吧?” 白檀干咳一聲:“吃飯!吃飯!” 郗清目送師生二人去了前廳,這才甩著衣袖進了房內(nèi),司馬瑨還躺著,雙眼卻睜著。 “殿下,您現(xiàn)在越來越能克制了,看來白檀是味好藥啊?!?/br> 司馬瑨稍稍側(cè)了側(cè)身,留了個背影給他:“你做的最像樣的一件事就是給本王送來了這味藥?!?/br> 郗清的笑里多了些許悵惘:但愿是送對了吧。 他掀衣坐在床沿,伸手搭上司馬瑨脈搏:“殿下既然已將白檀看做自己人,那您這病癥的實情可要告知于她?” 司馬瑨大約是思索了片刻,過了許久才道:“還不是時候?!?/br> 白檀埋頭吃了兩碗飯,喝了一盅湯,最后又滿書房找了卷晦澀難懂的竹簡,坐在燈下看。 無垢挺懂的,師尊這是又心煩了。 反正她每次一心煩就是多吃多喝然后找書看找棋下,實在想不開的時候還會搞個樂器來讓宅子里的人感受一下什么叫做魔音穿耳。 無垢已經(jīng)摸透了。 不過師尊每次心煩也就那么一時半會兒,所以她也沒放在心上,徑自收拾完畢回房去了。 白檀將那卷竹簡攤在手里看了半晌,最后掉下來砸了自己的腳才回神。 看毛啊,根本半個字也沒看進去啊! 她搓了搓臉,覺得有些燥熱,多虧無垢去敲門給了個臺階,不然她要怎么回答呢? 可是不管信不信,他們都是師生啊,她身上還背著道密旨呢,敢出格么! 好在司馬瑨也沒追問。 白檀冷靜下來了,總算她不是個糾結(jié)的人,不過暫時肯定不會露面了,實在有幾分尷尬。 和之前發(fā)病一樣,就兩三天的事,司馬瑨又像沒事人一樣了。 郗清累了個半死,可算是解脫了,也沒跟白檀打招呼就跑了。據(jù)說下山之前還跑去抱樸觀兜售了一圈假藥,收獲頗豐,氣得陳凝一路追他到山腳,后來念及自己是個出家人才平復(fù)了火氣。 無垢這幾天看到祁峰和顧呈守在她家?guī)熥鸱块T口也沒在意,還以為那是凌都王要著重保護師尊呢,后來看到凌都王本人從房里走出來才知道這幾天一直是他本人在里面。 她腦子卡殼了一瞬,趕忙跑去書房一看,可憐的,內(nèi)室的小榻上鋪著床褥呢,合著她家?guī)熥鹁透C這兒啊。 無垢咬唇,師尊您圖啥,這不是您自己的家么,尊嚴(yán)呢? 白檀也不知道司馬瑨好了,她這幾日也是有意讓自己忙起來,除了授課就一直忙著修訂古籍。直到聽到外面進進出出的腳步聲和祁峰的說話聲,這才回味過來他這是好了。 她也不是什么扭扭捏捏的人,不就是被表白了么,有什么啊。遂擱下筆提提神,準(zhǔn)備出去探望一下,剛走到門口當(dāng)頭便罩下一片陰影。 司馬瑨站在門口,與她堵了個正著。 “恩師這是要出去?” 白檀當(dāng)然不好說就是要去看他,退開讓他進門,隨口道:“也沒有,天快黑了,準(zhǔn)備起身點燈?!?/br> 司馬瑨便去案邊替她將燈點上了,抬了一下手,示意她就座:“本王那日的話,恩師還沒給答案呢?!?/br> 白檀眼角一抽,坐去他對面:“為師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 “不如何,信與不信,恩師心中自有衡量,反正本王的心意已經(jīng)表明。” 司馬瑨自問揣摩人心還算準(zhǔn),這話要是之前與白檀說,她根本不會當(dāng)回事。但近日來發(fā)生的事想必她眼里也有了自己,此時表明才有效果,所以其實也根本沒強求什么答案,就想瞧瞧她的反應(yīng)。 白檀雙頰微熱,干脆拿起筆來準(zhǔn)備干自己的事:“殿下病好了就沒正事可干?” 司馬瑨眼光在她臉上一掃而過,笑了笑:“多的是正事,但本王還是得來看你一眼,免得你胡思亂想。”說完這話他便起身出了門。 白檀盯著門口惱恨的不行,誰說她胡思亂想了?結(jié)果低頭一看,手心里全是墨,不禁又垮了臉。 陽春三月已至,東山正是草長鶯飛之時,別院忽然來了稀客。 吳郡郡守周懷良親自登門來訪,備了厚禮,在院中排了兩排,一見到白檀的人便整衣見禮。 白檀自廊上走至跟前,抬手作揖回禮。 她平時可愛財了,可現(xiàn)在面對滿院子的厚禮卻高興不起來,因為周懷良是來接兒子周止離開的。 周止特地齊齊整整地束了發(fā)髻,褒衣博帶,姿容端雅,立在父親身后向師尊見了叩拜大禮。 今日拜謝過師恩,此后便可出山了。 周懷良笑道:“女郎隱居?xùn)|山,存志高遠,在下欽佩。犬子雖還有兩年才及弱冠,但女郎教她多年,還請賜個字與他吧。” 白檀將心底的不舍壓了幾分:“令郎聰慧,只望此后為國盡力,不忘初心。詩經(jīng)里說‘靖共爾位,正直是與’,不如叫靖直吧?!?/br> 周止又拜了拜:“謝師尊賜字,數(shù)載教誨,殷殷在耳,永不敢忘?!闭f到后來聲音竟有些哽咽,但他生性溫謹(jǐn),硬是忍了回去。 周懷良不再多言,攜子起身,又叫他去與西廂房里的同窗們道了別,便告辭下山了。 司馬瑨自廊下而來,見到這場面故意沒露面,否則周懷良必然要過來見大禮,他也嫌麻煩。 眼見白檀還站在院中望著院門,他還想著要不要過去寬慰她幾句,沒想到下一瞬就見她轉(zhuǎn)頭直朝無垢招手:“來來,快把這些禮品都搬我房里去?!?/br> 他覺得應(yīng)該是不用了。 周止走后便輪到了劉通,之后又是好幾個學(xué)生,一下西廂房里少了五六人,宅院里似乎也一下安靜了。 白檀惆悵的很,學(xué)生們下了學(xué)后,她靠在西廂房的門口唉聲嘆氣,與無垢感慨道:“眼見學(xué)生們一個個走了,為師怎么有種已經(jīng)老了的感覺呢?” 無垢尚未答話,司馬瑨從外面回來了。身上的胡服沾了些許灰塵,他用手中馬鞭撣了撣,看向白檀:“不知本王出師那天,恩師會不會也這般不舍。” 白檀很認(rèn)真地問:“殿下覺得自己何時能出師?。俊蹦氵€是想想這輩子有沒有可能出師吧! 司馬瑨還真認(rèn)真地想了想,忽然道:“出了師,你我可就不再是師徒了?!?/br> 話里有話。白檀渾身一個激靈,站直身子:“一日為師,終生為師?!?/br> 司馬瑨將馬鞭拋給祁峰,直接吩咐開飯,根本沒理會她最后那句。 無垢在旁邊很認(rèn)真地思索了一下二人對話的主要內(nèi)容,最后因為自己聽不懂,所以鑒定為一番廢話。 用完飯,白檀在院子里散步,司馬瑨竟跟了出來。 她刻意放緩了步子想要讓他先走,哪知司馬瑨就直直走到她跟前來停住了,她下意識就后退了一步。 司馬瑨眉頭一蹙:“恩師這是做什么,防著本王?” 白檀是覺得尷尬,發(fā)病的時候又是摟又是抱的算是情有可原,現(xiàn)在好好的離太近便覺得不太好了。 司馬瑨盯著她的臉看了一會兒,忽然抬手托起她下巴,拇指在她尚未消腫的唇角邊揉了揉:“本王咬疼你了?” 這句話怎么聽怎么曖昧。白檀的臉陡然燒成了沸水,腦子里都快溢滿熱血了:“沒……”呸,這話不對啊,沒咬疼難道還能再咬??!于是她又生生把話改成了:“沒什么事,殿下下次克制些,為師也不至于遭罪了?!?/br> 原來這是遭罪。司馬瑨瞇了瞇眼,那托著她下巴的手不僅沒撤回來還細(xì)細(xì)摩挲了起來。 白檀覺得她眼神不對,撥開他的手便腳步匆匆地回書房去了。 干正事要緊,她還是去接著修訂古籍好了。 周止尚未正式入仕,不過已在歷練,特地寫了信過來向白檀稟告近況。 西廂房里的學(xué)生們正在溫習(xí)功課,白檀在門外將信細(xì)細(xì)讀完,正準(zhǔn)備轉(zhuǎn)身回去,忽見白棟垂頭喪氣地進了門。 這模樣與他以前的模樣大相徑庭,白檀喚了他一聲,朝他招招手,問道:“你怎么了?” 白棟忽然撲過來,抱著白檀的胳膊開始干嚎:“阿姊,我不要入軍營,我不要打仗,我肯定會小命不保的嗚嗚嗚……” 白檀安撫他:“哪個不長眼的會讓你去打仗啊?”我們大晉應(yīng)該還沒淪落到要讓你上戰(zhàn)場的地步吧,你回去繡花吧。 白棟咬了咬唇:“還能有誰啊,父親唄?!?/br> 東山里的少年們都開始去征服自己的天地了,白棟的年紀(jì)到了,自然也不能幸免。 白仰堂近來詢問他的意向,原本是文顯之家,偏偏他是個沒文化的,白仰堂就琢磨著要不把他送去軍營,立些武功回來。反正大晉一直是缺將才的。 也不指望他做將軍了,至少能養(yǎng)活自己就成。 白棟怎么可能去軍營,他怕死的很啊,所以就趕緊跑來東山躲避了。 白檀哭笑不得:“那你就好好讀書做個文官吶。” 白棟又覺得痛苦,抱著腦袋哼哼了兩聲。 西廂房里的學(xué)生們都探頭探腦地想看熱鬧,白棟也要面子,不發(fā)癲了,站直身子問白檀:“阿姊知道父親壽辰要到了嗎?” 白檀被他問得一愣,她還真忘了。 白棟道:“今年是他五十壽辰,我看他嘴上雖然沒提,但還是想要你回去給他祝壽的,阿姊你回去嗎?” 白檀猶豫了片刻,搖搖頭:“還是算了吧?!?/br> 白棟似乎早就料到她會這么說,嘆了口氣道:“我還以為這次阿姊會賣個面子呢?!?/br> 白檀也不是不想賣面子,實在是怕跟白仰堂見了面又鬧不快。他五十壽辰必然會滿堂賓客,到時候豈不是在外人面前丟人么。 不過好歹也是生身父親,大壽到了也該表點心意。白棟離開后她便琢磨著還是得送點東西。 白仰堂喜好《晏子春秋》,她便從中摘錄了九段名言,帶著無垢在山里尋了上好的青竹,親手制成了寬平的竹簡,再用正楷小字將這九段話謄抄上去,以刻刀一一刻下,最后再潤色,結(jié)繩聯(lián)結(jié)。 司馬瑨這幾日不怎么忙碌,白檀自然不會疏于對他心性的教導(dǎo),特地將他叫來書房一起動手。 司馬瑨拿起刻刀時說了句:“本王怎么覺得恩師就是想找個下手呢?” 白檀義正言辭:“這是培養(yǎng)殿下的耐心?!?/br> 這還真是個需要耐心的活兒,動不動便會刻壞,他早已不耐,若非白檀一直在對面盯著他,大概早就扔了東西走人了。 忙到天黑也不過才刻完一段話,司馬瑨忽然道:“若是要贈予本王,恩師會刻什么?” 白檀被他問得頓了一下:“怎么,殿下生辰也要到了?” 司馬瑨道:“是啊?!逼鋵嵲缰亍?/br> 白檀也沒說什么,埋頭繼續(xù)忙自己的。 司馬瑨也是隨口一問,并沒放在心上,沒過幾日,忽然從無垢手上收到個錦盒,打開一看,里面的青竹上刻的是先秦時的兵書《尉繚子》的句子,這才知道她還真當(dāng)了真。 這么一來倒不好意思說是假的了,他將那些竹簡都細(xì)細(xì)看了,最后一句是“反本緣理,出乎一道,則欲心去,爭奪止,圖圖空”。 無欲則沒有爭斗。他蓋上蓋子,心中自嘲,人怎么可能無欲。 白檀本以為將東西送去給白仰堂就算完了,沒想到他似乎將這當(dāng)做是示好的意思了,居然派人送了請柬來,要請她回去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