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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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興郡遠在西南,從建康出發(fā)至少要行軍兩個月。 這兩個月里,白檀收到過司馬瑨的一封信,信中說他連日來一看到手腕上的那串佛珠就想到她。所以此舉實在是有偏差,既然是要他記得恩師的教導(dǎo),就該寫個師訓(xùn)百誡什么的叫他背下來,而不是送個與她同名的佛珠,難道這不是明擺著要他時時刻刻都惦記著她么? 白檀仿佛能透過那紙張看到他冷幽幽的雙眼和唇邊沉沉的笑意,差點沒慪死。 難怪他會說那句就是仗著他喜歡她,原來是指這個意思。 天可憐見,她真沒那意思??! 她又心煩了,晚飯連吃了兩大碗,彈了半宿的琴。 家丁廚娘連同司馬瑨留下來的侍衛(wèi)們都受不了了,全都跪在書房外面求她饒命。 無垢本著“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精神沖進書房:“師尊,我陪您下盤棋吧,您別彈了?!?/br> 白檀撥了一下琴弦:“就你那棋藝,還不如我自己跟自己下呢?!?/br> “嗚……師尊您居然這么嫌棄我!”無垢淚奔出門。 白檀丟開琴,想了半天,還是給司馬瑨回了封信。她在信中引經(jīng)據(jù)典,細數(shù)了歷史上無數(shù)名師出高徒的例子。洋洋灑灑寫了五六頁,意在證明自己是個合格的師長。 言外之意就是你少給我不正經(jīng)! 她早看出司馬瑨的伎倆,無非就是看她手足無措的模樣。 哼,為師豈是那般不淡定的人! 很好,大家終于解脫了。 時節(jié)變幻起來很快,眼看就要入夏,白檀沒再收到過司馬瑨的信,料想他八成是到地方了。 早上她正在西廂房里授課,無垢忽然過來說周止來了。 白檀探頭朝院內(nèi)一瞧,周止果然立在那里。他如今身在王煥之身邊任職,已老練許多,穿一身絳紅官袍,又長高了一些,乍一看幾乎要叫人認不出來了。 學(xué)生們見到他立在院中,已無心上課,紛紛張望,有的還與他打招呼。 白檀訓(xùn)斥了幾句,起身出去,其實心里美滋滋的。 這一幕多有成就感啊,看著學(xué)生一點點功成名就,為人師長心里多少都是帶著驕傲的,大家一定都在夸她教得好呀! “師尊,別來無恙?!敝苤瓜蛩姸Y,與往常一樣規(guī)規(guī)矩矩。 白檀端著師表微笑:“今日怎么有空來看為師?” 周止有些不好意思:“說來慚愧,學(xué)生是奉命要去晉興郡中督軍,想問問師尊可有什么話要帶給凌都王的?!?/br> 好端端的怎么會要督軍?白檀心頭一緊:“莫不是戰(zhàn)事不大好吧?” 周止連連搖頭:“凌都王領(lǐng)軍能有什么問題,是朝中有意磨練學(xué)生,所以讓我走這一趟罷了。” 白檀松了口氣:“那就好。” 周止端詳著她的神色,忽然道:“果然他們說的沒錯,師尊對凌都王很上心,我來問這一趟看來是走對了?!?/br> 他其實指的是師生間的上心,白檀卻一下像是被踩到了痛腳:“他們?哪個他們?” “呃,郗公子和王公子啊?!?/br> “別聽他們胡說!”白檀忿忿地往西廂房走,想想又回頭補充了句:“為師沒話要帶給他!” 周止不解,怎么說變就變了? 當晚白檀又吃了兩碗飯,無垢便覺情形不妙,一等她用完飯就擋住了她去書房的腳步,隨口胡謅了一堆的問題來問她。 反正千萬不能讓她摸到琴,否則一整個晚上都別想睡好了。 司馬瑨一直沒再寄信過來,前線太遠,也不知情形。 白檀猶豫了幾次要不要寫信過去,有時候想想自己是師長,主動寫信去問候?qū)W生算什么,遂放棄??捎袝r候又覺得那是家國大事啊,關(guān)心國家大事去問一下情形怎么了,理所應(yīng)當?。?/br> 到最后糾結(jié)來糾結(jié)去,還是沒寫。 最近時常會有人快馬入都遞送晉興郡中的消息,這日偶然順道來了東山。 白檀正在用早飯,聽說有人自晉興郡中而來,立即出門來看。 無垢自那身著鎧甲的小兵手中取了信函,剛送到跟前便已被白檀抽了過去,她口中卻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嘖,不知道又是什么事,希望他切記為師訓(xùn)導(dǎo)才好?!?/br> “呃……”無垢指指信封:“師尊說的是凌都王嗎?可這信是周止寄來的啊?!?/br> 白檀臉色一僵,翻過信封一看,果然落款是周止。他在信中說了一下前線情形,說已經(jīng)見到凌都王,凌都王還問了一下恩師情形,周止當然按照白檀的說話告訴他說恩師并沒有話要交代給他。 “咳!”白檀重重干咳一聲:“這種小事有什么好寫信的!”說完將信丟給無垢,回屋繼續(xù)吃早飯。 無垢摸不著頭腦,那您剛才這么激動干嘛。 司馬瑨在這之后還真寄了封信過來。 信中粗略說了一下近況,他前些時候負了點傷,沒能回信,對于白檀那洋洋灑灑的教導(dǎo)也是無奈。 像是故意為之,他在信中道:“恩師一心叮囑本王切記教導(dǎo),果然還是希望本王早日出師的?!?/br> 白檀原本都準備回信了,看到這句話瞬間放棄了念頭。 他可真是想得太美了,就算出師了也不能怎么樣啊,出師之后就不是師生關(guān)系了? 呵呵,天真! 她將信收進案頭的匣子中,恰好看見里面的一箋詩賦,那是當年從吳郡避難后回來寫的。 雖然吳郡當時是許多人心底的噩夢,她卻覺得那里山清水秀美得很。 她一直向往的不是吳郡么?怎會跟未來的儲君扯上關(guān)系。 司馬瑨之后沒再寫信過來,因為晉興郡中戰(zhàn)事有些膠著。 劉沛是先帝時的武將,當年駐守益州,秦軍圍城斷糧,他生生熬了三個月,最后還能破城而出,這種人本也不是泛泛之輩。 平叛兵馬五萬對他一萬兵馬,他猶如不見天光的地鼠,在山林間亂竄,躲在暗處游擊,十分棘手。 司馬瑨也不急,一直拖到盛夏,天氣漸漸炎熱,晉興郡山中多有瘴氣,他的人馬鐵定熬不過。 果然,不出半月劉沛的人馬就分批出山,趁夜轉(zhuǎn)移。 司馬瑨早已埋伏好,一舉滅了他們一半人馬。 劉沛被司馬瑨一箭射中肩膀生擒,剩余那幾千人馬頃刻投降,瞬間都成了俘虜。 夜色深沉,顧呈和祁峰舉著火把,一人一邊提著劉沛扔到了司馬瑨跟前。 反正死路一條,劉沛也不怕他,吐了一口血沫子:“呸!當年老子領(lǐng)軍打仗的時候你還在宮里吃奶呢,現(xiàn)在不過就是仗著人多罷了!你不是手段狠戾么?來,有種一刀一刀剮了老子?。 ?/br> 司馬瑨一手提著劍,一手卻摩挲著手腕間的佛珠,只是冷冷地笑了一聲:“本王今日沒興致動你。” 劉沛只道他是不敢,笑得愈發(fā)猖狂:“你也不外乎如此,雙手沾了那么多血,還指望著改頭換面后能受人敬仰不成?哼,癡人說夢!” 司馬瑨不予理會,叫祁峰將人收押,準備押回都城。 轉(zhuǎn)身要走,忽聽身后劉沛放聲大笑,一字一句說出了更陰毒的話:“當年江北士族之亂時,老子就該殺了你,而不該先去殺你母后,她當時被推下城樓時,你還在吳郡里東躲西藏吧?” 司馬瑨腳下一停,四肢森冷,血液卻已被點沸,轉(zhuǎn)過頭去時,雙眼甚至都已泛紅。 “殿下!”祁峰駭然,連忙喚他,但為時已晚。 劍鋒揚起時,腕上的白檀佛珠倏然裂開,滾了一地,浸在汩汩而出的鮮血里…… 晉興大捷,快馬送入都中。 司馬玹散發(fā)披著道袍在念經(jīng)文,叫內(nèi)侍捧著奏報一字一句讀了,忽然那經(jīng)文就半個字也念不下去了。 如往常一樣,干脆凌厲的戰(zhàn)績,鮮血淋漓的過程。 王敷在司馬玹面前將司馬瑨大加指責(zé)了一通,原本定好了要去迎接他班師的人員開始推三阻四,一半是因為害怕,一半是因為不屑。 很快都中布滿了傳言,一傳十十傳百。 白檀一早拉開院門,就看到郗清站在門口,盛夏時節(jié),他衣襟微敞,腳踩木屐,瀟灑不羈的模樣,眉頭都緊緊鎖著。 “只怕你要失望了,殿下沒能遏制住殺心,一個俘虜都沒留下?!?/br> “……”白檀愕然,不該是這樣啊,他在信中的口吻還不是這幅模樣。 “一定有什么原因吧?” 郗清道:“那劉沛似乎也參與過當年的叛亂,祁峰悄悄寫信給我,說他在殿下面前親口復(fù)述了當年先皇后的死狀?!?/br> 白檀無言。 郗清只是來傳個話的,說完便走,臨走前感慨了句:“其他人也像你這樣問一下緣由就好了?!?/br> 其他人當然不會問,他們只知道凌都王終究沒忍住殺意。 煞神終究是煞神,根本不可能更改。 白檀一早起身,宣布休課,然后換了身新衣,描眉添妝,帶上無垢出門。 太陽剛露臉,還不算炎熱,城樓前的吊橋剛剛放下來,白檀就立在吊橋邊上,看著早起謀生的百姓們來來往往,耳中聽著他們嘲諷地談?wù)撍抉R瑨的事。 “果然是不會改的,這樣的人真是可怕。” “以后還是得繞道走?!?/br> “沒錯,沒錯?!?/br> 她吐出口氣,腳尖狠狠碾了碾地面。 無垢去向守城士兵詢問了一下,對方聽聞是白家女郎,便準許她登上城樓。 白檀帶著無垢爬上去,極目遠眺,東山都似乎近在眼前。 無垢第一次上城樓上來,覺得很稀奇:“師尊,我們到底來干什么啊?” 白檀拍拍她腦袋:“你就當看風(fēng)景吧。” “行?!睙o垢覺得這不錯,反正總比她沒事亂彈琴好。 見到遠處塵土飛揚時已經(jīng)是午后。 一騎當先,飛馳而至,到了城樓下方,狠狠咒罵了一句又返身回去。 那是祁峰,顯然今日根本不會有官員來迎接他們,怎能不氣。 白檀默默看著,一直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出現(xiàn)在城樓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