診斷結(jié)果暫定為嚴重的創(chuàng)傷應(yīng)激障礙——但還需要進一步的檢查，先住院觀察一段時間。

精神心理科的病房和林潯之前所見過的病房不太一樣，護士表情淡漠,匆匆在走廊上經(jīng)過——病房門都是厚重的鐵門，器具的尖銳處全部被柔軟的材料包裹。

一道慘白的長廊展開,病房密密麻麻依次排開，走廊的深處傳來尖利的哭叫聲和撞擊聲——一聲哭叫聲后,更多的病房里開始跟著哭起來,林潯一時間耳膜刺痛。

說實話,他沒怎么見過心理有問題的孩子。

這是一個幸存者偏差的問題,一個人生活在世界上，除了家人，很少會看見精神病人和重病人——因為這些人都被送進了醫(yī)院。這會造成一種大家都很健康的錯覺，而實際上，一旦走進醫(yī)院，就會發(fā)現(xiàn)，他們的數(shù)量十分龐大。

明明沒有表現(xiàn)出攻擊性，他被安排了一個四人病房，里面已經(jīng)有了兩位原住民。

其中一個是個長得可愛的小女孩，她的癥狀是隨時隨地都在和空氣說話，聊天，講笑話，假如不強行禁止，能聊到嗓子干啞。

另一個的癥狀也和空氣有關(guān)，這位小男孩看人如同看空氣，卻覺得周圍的空氣里全是黑色的人影，并且要吃了他。

這一比較，明明的病情就顯得平平無奇了。

平平無奇是好事。

老太太手足無措在病房待著，林潯跑上跑下好幾次，終于辦好了手續(xù)。

他再次走進病房的時候，只聽小女孩那個床上傳來一聲咯咯怪笑。

她看著眼前的空氣：“又進來了一個哦?！?/br>
五秒鐘后，只聽她再次開口：“我才不要搬出去?！?/br>
對著空氣，她臉上出現(xiàn)類似傷心的神色：“他也聽不見你說話，好可惜。”

下一刻，那個床上的小男孩忽然猛地抽搐一下，大叫一聲，整個人往靠墻壁那一邊蜷縮：“我只剩下一條胳膊了，不能再吃了，我馬上就要死了?！?/br>
小女孩繼續(xù)道：“你去幫幫他呀，他要死了?！?/br>
不知道空氣里那個人說了什么，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我都看到他的肋骨了，好丑?！?/br>
林潯默默看著他們，感到一種荒誕，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走廊上的哭叫聲還沒有停，更多孩子的哭聲加入進來，他們的音色各不相同，但都是凄厲尖銳，千百道聲音漸漸匯聚成綿延不絕的波濤，其間夾雜著拍門的巨大聲響，如同有規(guī)律的節(jié)拍。

這或許也是一種體驗。

林潯自認為從小到大心理狀態(tài)一直正常，沒有體會過失去理智的感覺，所以他在這方面的共情能力或許有點低，把哭聲當做背景音樂之后，也就不覺得耳朵疼了。

明明這種情況，允許家人陪護，而老太太還沒有熟悉醫(yī)院的運作方式，什么都做不了。他想了想，反正自己也沒有要緊的事情做，甚至還想知道明明身上到底有什么蹊蹺，不如就留在這里幫忙。

手續(xù)剛辦完，一時半會也不會有別的事情，他就在病房里開了電腦，打算開始工作。

微信界面彈出來，他拉開列表，忽然看見自己正在和東君進行對話。

不，不是對話，車轱轆話。

東君那邊的聊天從一個“早上好”開始。

洛問他：“吃早餐了么？”

東君家的智能說：“還沒有。”

洛說是早餐時間了。

東君家的智能問你吃早餐了么。

洛說吃了，然后交代林潯早上吃了什么，交代完之后，它問東君：“你呢，吃早餐了么？”

東君家的智能：“還沒有。”

一個死循環(huán)開始了。

林?。骸啊?/br>
兩個人工智障。

洛有這么智障？

一定是被帶歪了，這是一個規(guī)律，當一個高智商的人和一個低智商的人相處，那他的思維方式會迅速向低的那個方向靠攏，并且低智商的那一個并不會往高處走。

正當他對著屏幕觀看的時候，洛又說話了。

一只快樂的指針：我哥在看我了。

東君：我爸其實也在看了。

緊接著，林潯就看著洛迅速把消息撤回，又重新發(fā)送一條：我爸在看我了。

行吧。

都不是智障，只是表演。

不懂你們?nèi)斯ぶ悄艿挠哪小?/br>
他開始自己在鍵盤上打字。

一只快樂的指針：你在上班了么？

東君：在看洛神。

一只快樂的指針：對不起，我們的垃圾太多了。

東君：還好。

一只快樂的指針：那我先不打擾你了？

東君：你在工作？

一只快樂的指針：沒有，在醫(yī)院看一個小朋友。

東君：明天有安排么？

一只快樂的指針：暫時沒有。

東君：我明早去接你？

一只快樂的指針：好。

東君：^^

一只快樂的指針：^^

東君：吃早餐了么？

一只快樂的指針：吃啦。

又開始了，又開始了。

林潯對屏幕道：“節(jié)約用電?！?/br>
屏幕浮現(xiàn)一行字：我看見充電口了。

林?。骸澳阆牡氖侨祟惞灿械挠邢弈茉础！?/br>
屏幕：太陽能不是有限的，核聚變發(fā)電也要推廣了。

下一秒，一只快樂的指針：你呢，吃早餐了么？

林?。骸澳汩_心就好?！?/br>
他將目光從手機移開，看見小女孩正看著自己，看完，又轉(zhuǎn)向面前的空氣：“他會和電腦說話?！?/br>
三秒后，她又道：“電腦里什么都沒有，他在和空氣說話哦。”

接著，她嘰嘰咕咕又笑了一會兒，道：“他帶來的那個小孩明明有人陪著?！?/br>
說著，她聲音低了下去：“拿了一個斧子，好害怕哦?！?/br>
而她說到“斧子”這個詞的時候，在床上一動不動躺著的明明身子猛地彈了一下，呼吸急促起來，他的鼻翼收縮，像風箱，林潯又聽到了那天在電話里聽到的急促呼吸聲。

林潯猛地看向她。

拿了一個斧子。

他立刻想起了在明明家衛(wèi)生間遇到的那個拿斧子的人形黑影。

但是，那個魔物不是被他和霍老頭封進了逍遙子的八卦鏡里嗎？

這個小女孩能看到什么？

他關(guān)上手機，走到那個小女孩身邊。病床前面的資料卡上寫著她的資料，她今年九歲，名叫林可心。

“可心？”他試著喊那個小女孩的名字。

林可心沒有反應(yīng)。

他看著她，問：“你在和誰說話？”

小女孩仍然沒有回答他，而是看著面前的空氣：“他在和我說話誒?！?/br>
林潯看向她面前那道空氣。

這姑娘能聽懂他的話，只是不回應(yīng)。

他腦海中掠過一絲靈光，看著林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