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節(jié)
皇上當場下旨,讓欽差摘了永嘉侯的花翎頂戴,奪了他的總兵大印,總兵府一應事宜由四名副總兵暫代,即日押解回京。 ☆、第一百八六回 破財消災 京中發(fā)生巨變,二皇子豈有會不第一時間傳訊給永嘉侯的,所以永嘉侯雖在千里之外,盛京城發(fā)生的一切,他仍很快知道了,心知此番自己麻煩大了,自然要提前做好應對之策,以期能僥幸逃過這一劫。 奈何皇上極重視此事,此番派的欽差不獨有兵部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員,還特意派了個御史鐵黎生一道前往,那鐵黎生在督察院雖排不上號,卻大名鼎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蓋因他嫉惡如仇,鐵面無私,連親王首輔有了不妥之處,尚且敢參,甚至皇上偶爾有些出格兒的地方,他也要參上一參,關鍵他參人從不無的放矢,從來都是一參一個準,每每弄得被他參了的人輕則被申飭罰月俸,重則丟官降爵身敗名裂,他自己也得不著好兒,被他參倒的人就算自己倒了,連秦檜還能有兩三個死黨呢,那些人自然也有,豈能少得了給他下絆子? 以致他在督察院二十年,至今仍只得從六品,再就是得了個“鐵閻王”的稱號,卻猶不改初衷,永嘉侯能收買得其他欽差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樣一個硬骨頭,他卻是無論如何都啃不下來的。 果然事情就壞在了這鐵御史身上。 一眾欽差抵達遼東總兵府后,永嘉侯先是好酒好菜的款帶了一番,夜間又俱各送了美人兒暖床,糖衣炮彈之下,眾欽差便都有些動搖了,不管怎么說,永嘉侯也算是皇上的大舅子,貴妃娘娘又幾十年盛寵不衰,關鍵二皇子文韜武略,如今太子殿下雖大勝往昔了,但不怕一萬只怕萬一,萬一將來二皇子就有大前程呢?如今他們給永嘉侯留一線,日后彼此也好相見。 何況說來說去,永嘉侯也不過就是克扣了手下部分兵士的部分軍餉而已,皇上能治他多重的罪?至多也就是免了他的總兵職務而已,可他鎮(zhèn)守遼東甘肅多年,戰(zhàn)功赫赫,一旦戰(zhàn)事再起,他必定是還要起復的,如今他是奈何不得他們,但將來他起復后,要整治他們還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于是眾欽差似模似樣的調(diào)查了一回,得出永嘉侯的確克扣了一部分軍餉,但那完全在各大總兵府都約定俗成的范圍以內(nèi),那幾個進宮告御狀的兵士則是受人蒙蔽指使的結論后,便打算具本上奏皇上,待皇上有了裁定后,便打馬返京了。 偏就在這時,鐵御史站了出來,說自己這些日子將遼東總兵府十個衛(wèi)都跑遍了,查探到的結果卻是永嘉侯克扣的軍餉根本遠遠超出了朝廷默許的范圍以外,斥責另幾個欽差尸位素餐,對不起江山社稷,對不起遼東總兵府五萬余名拿命保家衛(wèi)國的將士,還說要即刻具本進京,彈劾幾人的不法行為,讓皇上另派欽差來。 說得永嘉侯與幾位欽差都是又氣又急,永嘉侯若不是顧忌著鐵御史的欽差身份,知道殺了他反倒給自家的敵人以可乘之機,都要忍不住取鐵御史的項上人頭了,惟今卻只能再拖延一段時間,看能不能找到鐵御史的什么把柄或是軟肋了。 然而禍不單行,當天夜里,兵營里就開始亂了起來。 卻是有兵士不知道從哪里聽說了欽差大人們判定永嘉侯無罪,不日即將返京的消息,一傳十十傳百的傳開以后,群情激奮之下,都開始鬧騰起來,他們也沒有別的奢望,只求欽差大人們能稟了朝廷稟了皇上,將欠他們的軍餉都補上,以后也別再克扣他們,讓他們及他們的家人都能有一碗飯吃而已,這很過分嗎? 他們把腦袋別在褲腰上的來當兵,說穿了為的就是讓自己和家人能有一碗飯吃而已,他們又沒有別的要求,只是想拿回拿到他們份內(nèi)的糧餉而已,這很過分嗎?! 眼見鬧騰的兵士越來越多,他們各自的百戶千戶漸漸都壓制不住了,永嘉侯與眾欽差哪里還坐得?。坑兰魏钍菗氖虑轸[大了,他連日來所做的一切都只能前功盡棄,又得從頭來過了;眾欽差則擔心的是,事情鬧得這么大,說到底他們也脫不了干系,回頭皇上問起責來,他們豈不是只能吃不了兜著走! 忙都趕往了兵營里去,想著無論如何,也要將事態(tài)盡快平息了。 卻沒想到去到兵營里后,不但沒能將事態(tài)平息下來,反而不知道是誰在人群里嚷了一嗓子:“總兵大人年年都吃十幾萬兩的空餉也就罷了,誰讓您位高權重,又是國舅爺,生來便是人上人,我們縱然再眼紅也只能干看著,不敢有二話,可您自己吃rou,多少也要給兄弟們一口湯喝,給兄弟們一條活路啊,又想馬兒跑,又不給馬兒吃草,總兵大人就不怕哪日起了戰(zhàn)事,兄弟們沒有力氣打仗,毀了您的一世英明嗎?” 這下永嘉侯就算再遲鈍,也知道兵營里定是混進了jian細,或者說是一早就讓敵人埋進了jian細,只等著給他致命的一擊了,不然他吃空餉那么隱秘的事,整個遼東也就只有自己心腹中的心腹才知道,怎么就會這么輕易就被人說破了,顯然敵人醉翁之意不在酒,曝光他克扣軍餉只是幌子,敵人真正的殺手锏,還在他吃空餉上。 可他一早就下了嚴令,這些日子加倍加強戒備,絕不放過任何可疑分子的,敵人又是怎么找到可乘之機的?至于這個敵人,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宇文承川那個婢生子了,再不想他竟如此的jian詐狡猾,手眼通天,他都已盡量高估他了,誰知道還是看輕了他,著了他的道兒,他手上到底有多少勢力多少底牌?可恨這些年,他們竟一無所覺,甚至如今也不知道他的深淺,實在是可恨至極! 心念電轉(zhuǎn)之間,永嘉侯已大聲喝命起左右親兵來:“把這個妖言惑眾,污蔑本侯,惟恐天下不亂的jian細給本侯拿下,關進地牢里嚴刑拷打,務必要讓他說出居心叵測幕后指使他之人究竟是誰!” 可惜不但人人都不承認方才喊話的人是自己,也不肯協(xié)助永嘉侯的親兵將那人揪出來,反而人人都信了方才那人喊的那番話,越發(fā)群情激奮起來,嚷嚷著今日務必要永嘉侯給他們一個說法,務必要將欠他們的軍餉都補給他們,以后也不再克扣他們,讓永嘉侯當著欽差大人們的面兒鄭重承諾云云。 還有人嚷嚷,難怪他們總覺得自己所在的衛(wèi)所實際并沒有編制內(nèi)該有的那么多人,敢情是人員傷亡或是退役后,總兵府根本沒給他們補給新的來,如此總兵大人就能源源不斷的吃空餉了,可他每年既已有那么多的空餉可吃了,怎么還要克扣他們那三瓜倆棗,這不是生生逼他們反他嗎,橫豎不反也是個死,倒不如反了,指不定還能有一條生路! 永嘉侯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情知不知再讓欽差們聽顯然已被激起了公憤的兵士們胡說八道下去了,因喝命親兵護送欽差大人們先回各自的居所:“兵營里混進了細作,若只是本侯仇人或是政敵派來的細作也就罷了,若是外敵派來的,后果不堪設想,請眾位大人先回去,容本侯先將細作清理出來后,再做定奪不遲!” 鐵御史卻第一個反駁起來:“茲事體大,我等奉旨而來,就是為了查明事情的真相,如何能在事情明顯已有眉目的情況下,不再追查下去,反而米分飾太平?永嘉侯要清理細作只管清理便是,我們在旁邊想來也礙不著永嘉侯什么?!?/br> 又沉著臉說其他幾個欽差:“克扣軍餉與吃空餉可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幾位大人最好看著辦!” 那幾個欽差心里早已直突突了,就算此行沒有鐵御史同行,事情發(fā)展到這個地步,他們也不敢再姑息了,皇上最恨的就是貪墨,吃空餉說穿了也是貪墨,還不是小貪,而是大貪,他們總不能為了一點好處,就賠上自己的身家性命;何況鐵御史還在一旁虎視眈眈,他們就更不敢再姑息永嘉侯了。 于是都留了下來看永嘉侯查‘細作’,待折騰到天明后,又在鐵御史的牽頭下,開始對應著兵士們的名冊,一個衛(wèi)所一個衛(wèi)所的查起整個遼東總兵府到底有多少兵士來,連帶甘肅總兵府也分了人快馬加鞭過去查探,這才會過了整整四十余日,才由折子送到盛京的。 永嘉侯一開始真沒想到自己吃空餉的事情會曝光,所以除了未雨綢繆的將自己用吃空餉得來的銀子,暗地里養(yǎng)的一萬精兵分散轉(zhuǎn)移了以外,并沒有再做其他布置,畢竟一萬人擱哪里動靜都小不了,萬一不慎被欽差們發(fā)現(xiàn)了,他就是渾身是嘴都說不清了,他總不能與皇上說,我養(yǎng)這些私兵并不是因為我想謀反,而是為了將來替你的二兒子我的外甥爭皇位罷? 所以鐵御史他們自然是一查一個準,很快便查清遼東甘肅兩總兵府名冊上有十萬余人,實則卻只有九萬余人,永嘉侯吃空餉的罪名也就此坐實了。 罪名既已坐實了,自然要追問贓銀都去了哪里,永嘉侯哪里答得上來,他總不能說自己都拿去養(yǎng)私兵了罷?那些私兵他若舍得曝光,早在鐵御史等人一個衛(wèi)所一個衛(wèi)所的查過去時,立時把人過了明路,補到各衛(wèi)所,他吃空餉的罪名便坐實不了了,問題是,叫他如何舍得! 他辛辛苦苦養(yǎng)了那一萬人這么幾年,將他們個個兒都訓練成了精兵中的精兵,一旦曝光,就不再是他的人,而是總兵府的人了,若他還能留任遼東甘肅兩總兵府的總兵也還罷了,可他克扣軍餉的事也是事實,哪怕皇上不為此罰他,為避嫌將他調(diào)任其他總兵府卻是必然的,不然他和永嘉侯府的政敵們也不可能善罷甘休,他費了無數(shù)的財力和心力,卻是白為他人做嫁衣,叫他怎么舍得,又怎么甘心! 永嘉侯只得兩害相較取其輕的認了罪,由著欽差們將他摘了花翎頂戴,押解進京。 心里除了恨宇文承川狡詐懊悔自己大意以外,倒是不甚擔心自己會有性命之憂,林家和他這些年再怎么說也為大鄴立下了那么多汗馬功勞,meimei和外甥又自來得皇上的寵愛與看重,皇上于公于私,都是鐵定不會要他命的,不然得寒多少人的心?至多也就是讓他賦閑在家,再不授予官職而已,可一旦戰(zhàn)事再起,他未必就沒有再起復的可能,大鄴武將是多,能真正掛帥上陣的卻沒有幾個,他總能等到機會的。 退一萬步說,即便他沒有起復的可能了,他只要輔佐好二皇子,成功將二皇子推上了那張寶座,他立時就能位極人臣,林家立時就能成為大鄴第一世家,如今他是失了兩枚總兵大印,二皇子岳父蕭定邦的大同總兵印卻還在,他那一萬精兵也還沒有暴露,他們這么多年下來經(jīng)營起的實力也還在,所以,一時的得失算不得什么,得笑到最后,才算真正的贏家! 永嘉侯還能樂觀的設想未來,他因吃空餉而被皇上下旨摘了花翎頂戴,奪了總兵大印,即日押解回京的消息傳到關雎宮里,這些日子本就一直病著的林貴妃卻是承受不了這個打擊,當場就暈了過去。 唬得她的貼身嬤嬤和宮女們忙忙又是掐人中又是掐虎口的,忙活了好一陣,林貴妃方“嚶嚀”一聲,醒了過來,待憶起自己暈倒前發(fā)生了什么事后,有氣無力的說了一句:“不行,本宮不能眼睜睜看著皇上治哥哥的罪,本宮必須得立時求見皇上,告訴皇上,哥哥是無辜的,他是被人陷害的去!”便掙扎著要下床,往乾清宮求見皇上去。 林貴妃提心吊膽了這么些日子,已自兒子連日的神情言語中,猜到此番兄長必定難以輕易脫身了,卻沒想到,兄長竟不止被曝克扣軍餉,還被曝出吃空餉的罪名,這兩者根本就不能相提并論,萬一皇上盛怒之下,褫奪了兄長的爵位,甚至是要了兄長的性命,他們母子以后可要靠哪一個去?所以她才會這般著急的要去求見皇上。 只是還未及成行,這些日子得了皇上特旨可以日日出入后宮給林貴妃侍疾,兼探望二皇子妃的二皇子到了,聽得林貴妃要去求見皇上,不由分說便將殿內(nèi)服侍的人打發(fā)得只剩林貴妃的貼身嬤嬤后,方沉聲說道:“父皇本來就正生氣,母妃這會兒去求見父皇,是惟恐父皇還不夠生氣,等不及要去火上澆油是不是?母妃服侍了父皇這么多年,難道還不知道父皇的脾氣嗎?” 說得林貴妃遲疑了一瞬,皇上生氣時,別人越勸告越求情,他反而越生氣的性子她自然是知道的,何況皇上最恨后宮干政,這些日子又一次都沒來過關雎宮,擺明待她已大不如前了,她真的要去自取其辱嗎? 但僅僅只是一瞬,她已叫道:“我自然知道皇上的脾氣,可難道就因為知道皇上會生氣,就讓我眼睜睜看著你舅舅被人陷害,被皇上懲處,落得身家性命都不保的下場嗎?你別忘了,沒有你舅舅在前面沖鋒陷陣,替我們娘兒倆遮風擋雨,我們也不能在宮里安享富貴榮華二十幾年,更別想以后更進一步,過更體面更尊貴的日子,你怎么能因為知道皇上會生氣,就直接棄你舅舅于不顧呢,我們?nèi)デ罅嘶噬希蛟S還能有一線希望,我們?nèi)羰遣蝗?,就真是一線希望都沒有了……” 說到最后,已是落淚如雨,哽咽得說不出話來了,索性也不說了,自襟間扯下帕子,胡亂擦了幾下臉,扶了貼身嬤嬤的手,便不管不顧的往外沖。 二皇子太陽xue一抽一抽的痛,實在郁悶得不行,卻也不能真任林貴妃就這樣去乾清宮越發(fā)激怒皇上,只得嘆一口氣,幾步上前擋住了林貴妃,無奈道:“母妃,我沒有棄舅舅于不顧,只是有些事您不知道,舅舅他……他不是被人陷害,他的確吃空餉了,偏舅舅又說不出這些年他侵吞的軍餉的去處,您又自來喜好奢華慣了的,父皇見了您,必定會想,舅舅侵吞的那些銀子,是不是都送到關雎宮讓您揮霍掉了,您說他這會子看到您,能不越發(fā)的生氣嗎?” “你舅舅不是被人陷害的,而是的確吃空餉了?”林貴妃大驚失色,“這是什么時候的事,我怎么從來不知道?一定是有人陷害你舅舅,對,就是東宮那個婢生子和顧氏那個賤人陷害你舅舅的,不行,我一定要去見皇上,向皇上揭開那兩個壞東西的真面目,還你舅舅一個清白……” 二皇子見母親聽了自己的話,沒有冷靜下來,反倒更激動了,太陽xue越發(fā)如被鼓捶,忍了又忍,才勉強按捺住了脾氣,沒好氣道:“母妃一點點事都能大驚小怪,一點點事就恨不能弄得人盡皆知,不管好的壞的,兒臣和舅舅敢什么都告訴您嗎?告訴了您,不是等于闔宮上下都知道了?” 頓了頓:“反正如今事情已經(jīng)到了這個地步,我瞞您也沒用了,索性把什么都告訴您,省得您再橫生枝節(jié),讓我們的處境越發(fā)難上加難的好!沒錯,舅舅的確吃空餉了,且一吃就是五六年,一開始是兩三千人的軍餉,后來便漸漸發(fā)展到了萬人以上,這么多年算下來,至少也有五六十萬兩銀子了,所以父皇才會那么生氣,現(xiàn)在,您確定您還要去乾清宮向父皇求情嗎?” 林貴妃聽了兒子的前半段話,正氣得不行,誰知道兒子根本不給她說話的機會,又說了后半段話,這下她顧不得生氣了,滿臉都是震驚與惱怒:“五六十萬兩銀子,他拿那么多銀子來做什么,府里自有祭田和產(chǎn)業(yè),一年四季皇上與本宮的賞賜也從來沒有斷過,闔府上下的日子不知道多好過,他還貪那么多銀子來做什么,他這是鉆到錢眼里去了不成?他把皇上置于何地,又考慮過一旦事發(fā)后,我們母子會因此受到多大的牽連嗎?真是氣死本宮了!” 二皇子長嘆了一口氣,才郁郁的道:“母妃且先別只顧著惱舅舅,聽我把話說完您再惱也不遲。舅舅吃那么多空餉不是為了自己,正是為了母妃和兒臣,他將那后來慢慢征齊的一萬新兵瞞下,充作了自己的私兵,如今個個兒都是精兵中的精兵,您說沒有足夠多的銀子能成嗎?就這樣,舅舅與我還貼了不少銀子進去養(yǎng)他們,給他們置辦裝備,所以您別惱舅舅了,他對我們母子,已經(jīng)盡到一個做兄長和舅舅的,所能盡到責任與情義的極限了?!?/br> 林貴妃這才知道自己錯怪兄長了,一時又是懊悔又是心疼,紅著眼圈道:“這么大的事,怎么我從來都沒聽你和哥哥說起過,在你心里,我這個母妃就真那么經(jīng)不起事,就真那么沉不住氣,從來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嗎?我若是一早知道,我素日一定不那么鋪張浪費,一年下來,月例加上皇上素日的賞賜,怎么也能省出上萬的銀子來,再加上我那些體己私房,這么多年多的沒有,十幾萬兩卻是盡有的,你舅舅指不定就不會落得今日的下場了……你為什么就不早點告訴我呢?” 二皇子苦笑道:“母妃那點銀子,不過杯水車薪罷了,何況我和舅舅也不忍心讓您那樣苛待自己,至于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您,既是擔心茲事體大,您一個不慎說漏了嘴,后果不堪設想,也是想著這些事本就該由我們男人來承擔,若一個男人連讓自己的老母妻兒在自己的羽翼下安享榮華富樂都做不到,那這個男人也不配做男人了?!?/br> 見林貴妃眼淚又來了,忙又道:“母妃也不必難過,事情不出也出了,如今再去糾結早點晚點告訴您,根本已毫無意義,當務之急,還是想想怎么善后是正經(jīng)?!?/br> 林貴妃聞言,忙胡亂拭了淚,道:“那你說我們接下來要怎么辦,母妃都聽你的,絕不會再壞你的事。” 二皇子皺眉道:“我那些幕僚們都說,舅舅的總兵大印既已被奪,再想要回來,怕是不可能了,甚至要保住舅舅的爵位,不讓舅舅被父皇知罪也不容易,父皇最恨貪墨是世人皆知的,除非……除非舅舅將貪墨的銀子都吐出來,父皇看在舅舅認錯態(tài)度良好,看在外祖父和他這些年為大鄴立下了無數(shù)汗馬功勞,再就是看在我們母子的份兒上,應當還是會不治舅舅的罪,并保留舅舅爵位的?!?/br> 可那不是幾千兩幾萬兩銀子,而是整整幾十萬兩,他這幾年要養(yǎng)那么多人,又要定期給舅舅送銀子去,已經(jīng)是勉力支撐,拙荊見肘了,再讓他一下子拿出五六十萬兩銀子來,怎么可能? 就更不必說那一萬精兵還等著他養(yǎng)活,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他還等著將來到了萬不得已之時,靠那一萬精兵出其不意的取勝呢,怎么可能半途而廢不養(yǎng)他們了?何況到了這個地步,豈是他說不養(yǎng),就能不養(yǎng)了的,他如今真正是進不得,也退不得了! 林貴妃已急道:“那我們趕緊湊銀子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舅舅在軍中經(jīng)營那么多年,就算人不在軍中了,余威猶在,必要時,還是能起到作用的,何況只要起了戰(zhàn)事,他便大有起復的機會,若如今叫皇上治了罪,以后便是罪臣之身了,哪還有起復的資格?我應當能湊出十幾萬兩銀子來,你外祖母和你大舅母,還有其他舅舅舅母們湊個二三十萬兩的應該不難,剩下的你再湊點,應當就差不多了,我這就打發(fā)人出宮傳話給你外祖母,讓他們立時開始湊銀子去,就當是破財消災了!” 她與皇后能分庭抗爭這么多年,說到底都是因為她娘家得力,若她兄長此番讓治了罪,她的娘家也因此成了罪臣之家,那她以后在皇后面前,還怎么抬得起頭來?所以無論如何,兄長的爵位她都必須保住,她也決不能讓自己成為罪臣之妹,后半輩子都頂著這個不光彩的名頭過日子! 二皇子思忖了片刻,才澀聲道:“不瞞母妃,我那里每一筆銀子,不論大小,都是提前安排好了用處,絕不能挪用哪怕一兩的,您要我湊個三二萬兩的應應急,我還勉強能湊出來,上了五萬兩甚至更多,就實在沒有辦法了,就這,那一萬精兵下季度的糧餉供給在哪里,我還不知道呢,母妃能不能設法,再多湊一些?” 林貴妃當然知道兒子既想要那個位子,少不得要投入大量的人力財力,卻沒想到,兒子的財務狀況竟緊張到這個地步,連區(qū)區(qū)幾萬兩銀子,都能難倒他,便是他們僥幸度過了眼前的難關,以后又該怎么辦呢? 她皺眉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那我少不得只能先將預留給你meimei置辦嫁妝的銀子挪用了,再設法變賣一些素日用不上的器物,應當能再湊十萬兩,只是就怕仍不夠……對了,蕭氏那里,多的湊不出來,幾萬兩應當問題不大罷,你要不與她說說,讓她也湊幾萬兩?” ☆、第一百八七回 挑事 林貴妃想的是,二皇子妃既已嫁給了二皇子,做了他們林家的外甥媳婦,如今母家有難,她自然該竭盡所能,讓母家順利度過難關才是,畢竟他們母子婆媳與林家骨rou至親,絕對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滿以為二皇子也定然會贊成自己的意見。 不想二皇子卻斷然道:“蕭氏這一胎本就來得艱難,更懷得艱難,如今一日里大半時候都得臥床靜養(yǎng),便是偶爾能下床,也只能在屋里略走動走動,她自來閑不住的,為了孩子這次是真吃足了苦頭,這事兒我不打算告訴她了,母妃也別告訴她,省得她又憂思過度,對大人和孩子都不好?!?/br> 林貴妃心里立時酸溜溜的,兒子幾時這般維護過蕭氏,如今倒將她當寶,為了她竟連自己這個母妃都敢駁回了,果然是有了媳婦兒忘了娘,因悻悻的道:“我又不是讓她白給,只是暫時借她的銀子,等度過了眼下的難關,我們手上寬裕了,立刻就要還給她的,你至于這么護著她嗎,弄得她跟美人燈似的,風一吹就要倒一樣,當誰不知道她爹打小兒拿她當兒子一樣胡打海摔長大的呢?” 二皇子就暗自嘆了一口氣,他怎么就忘了婆媳自來是天敵,做兒子的決不能當著親娘無條件的維護自己的媳婦兒了?因忙笑道:“她是讓我岳父當兒子一般養(yǎng)大,可如今她不是懷著身孕,懷相一直不好嗎?兒臣也是為了她腹中的孩子,別人不知道兒臣有多盼望一個嫡子,母妃難道還不知道不成?” 頓了頓,笑容變得勉強起來:“何況如今舅舅失了兩枚總兵大印,如今我們就只剩下我岳父那一枚總兵大印了,文臣有柯閣老在一日,我們都是指望不上的,何況文臣里好些人都是支持所謂大道正統(tǒng)的,好些文臣甚至連老三的賬都買,只一門心思支持東宮那個婢生子。我們能指望能爭取的,只有武將和封疆大吏們,是決不能再讓我岳父對我有所不滿了,母妃也知道,早前因為我讓庶子生在了嫡子前頭,我岳父已對我頗為不滿了,得虧蕭氏如今有了身孕,不然我岳父還不定是個什么態(tài)度,所以母妃,我不告訴蕭氏,也是為了大局考慮,還請母妃千萬也以大局為重。至于缺的銀子,我去想辦法,天無絕人之路,如今離舅舅被押解回京怎么也還有十天半個月,我總能想到法子的?!?/br> 說話間,二皇子不由再次慶幸起二皇子妃的身孕懷得正是時候來,以自家岳父對女兒的疼愛與看重,若蕭氏一直懷不上孩子,十有八九就不會再全力的支持他了,他為他辛辛苦苦打下來的江山,將來讓別的女人生的孩子來繼承,讓女兒和自家都得看別的女人的臉色看日子,他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做這樣的傻事,——看來以后自己待蕭氏得更好一些了。 一席話,說得林貴妃沒了話,好半晌方道:“我不告訴她也就是了,你別說了,越說我心里就越難過??赡悴皇钦f你的每一兩銀子都提前安排好了用處嗎,你上哪兒想法子去?還是我來想罷,這些年你父皇給我和你meimei的賞賜著實不少,首飾珠寶擺件什么的,都是萬里挑一的,雖都有大內(nèi)的印記,只能上黑市里變賣,到底還是能變成銀子的,只是我得先安排人弄一批假的來替換,所幸你meimei離及笄還有兩年,等熬過了這一關,我還來得及重新給她準備嫁妝,不然就真得委屈她了?!?/br> 說得二皇子心里也越發(fā)難受了,道:“那些真正有銀子也買不來的好東西,母妃可千萬別變賣了,不然將來即便有銀子了,也買不回一模一樣的來,照樣還是委屈meimei。母妃也別因為銀子緊張,就苛待自己和meimei,更別做克扣宮人月例賞賜那樣沒品的事,我們銀子再緊張,也不缺那三瓜兩棗,沒的白讓人說嘴。不過說到meimei的婚事,五城兵馬司指揮使吳大中的幼子我前兒曾無意見過一次,倒是文韜武略,英氣不凡,母妃要不找機會探探吳夫人的口氣去?” 五城兵馬司掌管著盛京城的安保防務,若吳大中的兒子尚了五公主,自然就是二皇子陣營里的人了,二皇子將來萬一要起事,五城兵馬司絕對能起到不可取代的作用,所以二皇子才會有此一說。 林貴妃卻皺起了眉頭:“五城兵馬司指揮使才得三品,還是幼子,也太委屈你meimei了,她可是所有公主里身份最尊貴,也最得圣寵的,總不能叫她的駙馬反是姐妹里最次的一個罷,要不,還是再看看,實在不行了,再決定也不遲?倒是你,老三能納個金光閃閃的側妃,你難道就不能,如今光靠節(jié)流怎么成,還得想法子開源才成??!” “那吳小公子是真萬里挑一,不然我也不會向母妃開這個口,我就福雅一個meimei,如何舍得委屈她?不過母妃既不同意,此事就以后再說罷?!倍首右娔稿煌庾约旱奶嶙h,也就不再多說,心里卻想著,這門親事無論如何都得促成了,又道:“倒是我納側妃的事,我也想過,不過一來暫時沒有合適的人選,二來蕭氏胎像還不穩(wěn),且待我從熱河回來后,蕭氏的胎像也穩(wěn)了,我們再從長計議罷?!?/br> 林貴妃應了,“那我這就悄悄替你相看起來,橫豎這次熱河之行,我是無論如何也去不了了,不過要找個門第不算太差又得有銀子,關鍵還得人家愿意的人家,談何容易?而且再怎么有錢,難道還能勝過東宮那個賤人去不成,也不知道老天爺為何那般厚愛那個賤人,什么都給她最好的,自她進了宮起,我們的處境便一日不如一日,到如今更是被逼到這個地步,總有一日,我會讓她死無葬身之地的!” 二皇子沉聲道:“現(xiàn)在說這些有什么意義,何況據(jù)我看來,顧氏是有銀子不假,那個婢生子才真正不是省油的燈,可恨我們竟被他蒙蔽了二十年,讓他暗地里豐足了羽毛,至今都摸不清他的深淺,我總得先摸清楚了他的底細,知己知彼,才能百戰(zhàn)不殆!” 當下母子兩個又低語了一回,二皇子方暫別了林貴妃,往后面的配殿看二皇子妃去了。 所謂幾家歡喜幾家愁,永嘉侯落馬的消息于林貴妃母子來說自是晴天霹靂,于其他人來說,就未必了,譬如宗皇后母子。 這可算是這么久以來,他們聽到的最好的消息了,雖然受創(chuàng)的是二皇子而非宇文承川,但二皇子也是敵人,那于他們來說便是好事,指不定二皇子經(jīng)此一役,就越發(fā)恨毒了宇文承川,定要與他拼個魚死網(wǎng)破呢,那他們就可以坐收漁翁之利了;再不然,二皇子眼見自己勢力大減,奪嫡的希望已是不大,就退而求其次,轉(zhuǎn)而與他們聯(lián)手,支持起他們來呢?那當然就更好了,看來他們得盡快找機會去與二皇子接洽了。 再譬如四皇子一系,對此事自然也是喜聞樂見的,就是要他們?nèi)齻€拼得魚死網(wǎng)破,你死我活的才好呢,一時的得失算什么,笑到最后的,才是笑得最好的! 東宮上下自然也因為此事歡欣雀躍,只有自家主子的地位越發(fā)穩(wěn)固,他們的日子才能越發(fā)好過不是嗎? 顧蘊自聽了冬至稟告前廷傳來的消息后,便一直在等著宇文承川回來了,當然等待期間,她也沒閑著,還親自安排了晚膳的菜色,不光是安排她和宇文承川的,連孟先生計先生等人的也一并安排了,此番能這般順利的將永嘉侯拉下馬,重創(chuàng)二皇子一系,宇文承川固然功不可沒,孟先生計先生等人也是至關重要,她除了犒賞宇文承川,少不得也要犒賞孟先生計先生等人一番才是。 于是等到晚間孟先生計先生等人回到半月泮,就見廳里早已擺好一桌熱氣騰騰的美食佳肴,還有各自愛喝的酒了。 想起這些日子顧蘊隔三差五就要打發(fā)人過來給他們送宵夜,一應吃穿用度也是無微不至,讓他們的日子甚至比早年在家時,還要舒坦受用幾分,孟先生因捋須笑向計先生道:“太子妃如此面面俱到,不但是太子殿下的福氣,更是我等臣下的福氣!” 計先生點頭笑道:“可不是,關鍵太子妃還有一顆胸懷天下,悲天憫人的心,更是萬民的福氣!” 兩人贊了顧蘊一回,才與其他幾人一道落了座,享受起美食與美酒來。 彼時宇文承川也已回了崇慶殿,見當中的桌子上早已滿滿當當?shù)臄[了各色佳肴,顧蘊則一見了他便親自迎上前服侍他更衣凈手,不由笑道:“又是好酒好菜,又是美人計的,說罷,想要指使我做什么,你就算不擺出這個架勢,只要你開了口,我難道還敢拒絕你不成?弄得我這心里是七上八下的……” “去你的!”話沒說完,已被顧蘊笑不可抑的打斷了,嬌嗔道:“說得跟我往日里沒有給你好酒好菜吃,沒有這般親自服侍你似的。” 宇文承川看了一眼桌上,笑道:“往日里菜色雖也豐盛,可沒豐盛到這個地步,你也有親自服侍我,可不像今兒笑得這般溫柔這般甜?!?/br> 顧蘊笑道:“這不是今兒高興嗎,不過,你既說往日菜色不豐盛,我笑得不夠溫柔不夠甜,那我以后就真只給你吃青菜豆腐,更衣梳洗什么的也都你自己來了,方算是實至名歸。” 話音未落,宇文承川已告求饒來:“好蘊蘊,我知道錯了,我只是順口這么一說而已,你別‘實至名歸’好不好,不然,罰我今晚上仍給你搓背?” 顧蘊想起他說是給自己搓背,搓著搓著就……不由臉上發(fā)熱,沒好氣道:“你上次也說給我搓背,結果卻……把水弄得滿凈房都是,害我被錦瑟她們暗地里笑話兒了好幾日,我可不想再被笑話兒了?!?/br> 說得宇文承川訕訕的:“這不是一回生,二回熟嗎,這次我保證再不了。” “誰信你!”顧蘊撇嘴。 夫妻兩個耍了一回花槍,才各自落了座,舉箸用起晚膳來,宇文承川興致極高,一個人把一壺酒喝了大半,顧蘊高興之下,也陪著喝了三杯,待酒足飯飽了,方移到次間吃茶說話兒。 顧蘊少不得要問永嘉侯落馬的具體過程:“我白日里聽冬至順口說了一句,說永嘉侯本來都已將欽差大人們擺平了的,誰知道當天夜里就出了變故,也不知是什么樣的變故?我問冬至,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也不知是真不知道,還是沒有你的話,他不肯告訴我,我也懶得問他了,如今索性直接問你,你快告訴我罷,我都心癢癢一下午了?!?/br> 宇文承川笑道:“他不是沒我的話不肯告訴你,是真不知道,這事兒是我讓東亭領著楊桐羅鎮(zhèn)幾個去辦的,他如今主要精力都放在打理東宮的一應瑣事上,哪還顧得上去關注外面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