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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遇劫在線閱讀 - 第49節(jié)

第49節(jié)

    “你還欠我三個(gè)銅板。”

    ???

    ******

    豐水劉氏的田莊占地兩千畝,乃劉涉川的私人財(cái)產(chǎn),一分為二,將來給冉娘和潔娘一人一半做嫁妝。而他的生母田氏也被安置在這里,對老人家而言,山清水秀的田園生活遠(yuǎn)比奢靡反復(fù)的長安要舒適的多。

    那是沈肅第一次見到潔娘的祖母。

    她荊釵布衣,衣服漿洗的干干凈凈,看上去十分精神利落,中等身材,普通長相,笑起來爽朗,有種鄉(xiāng)下婦人特有的淳樸,但也因優(yōu)渥的生活條件,使她看上去更為年輕干凈。

    年輕的勛國公劉義方為少有的美男子,家中略有幾畝薄田,買童養(yǎng)媳田氏伺候一家老小吃喝,田氏十四歲便出落的窈窕又水靈,劉義方則正值血?dú)夥絼偀o處發(fā)泄的年紀(jì),趁劉母不在家強(qiáng)行要了田氏,此后順理成章成親,然后他就參軍,一路高升,終于在最美的年華遇到了真愛佟氏,美貌無雙的佟氏讓他對女人有了全新的認(rèn)識,再看田氏,自然是越看越煩。

    “佟氏罔顧禮義廉恥,未婚先孕,逼得祖父要娶她為平妻,呵呵,平妻,只有門風(fēng)不講究不怕人笑話的人家才干得出,”劉玉潔無視沈肅的驚訝,對他緩緩道來,“我祖母雖不識字,但亦知廉恥,懷胎五月之時(shí)與祖父和離。”

    聽說祖父當(dāng)年還惺惺作態(tài)的挽留了祖母一次,第二天便當(dāng)著族長的面寫下和離書:愿妻娘子相離之后,重梳蟬鬢,美掃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選聘高官之主,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合韻之態(tài)。解怨釋結(jié),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一別兩寬,各生歡喜。劉玉潔喃喃。當(dāng)年沈肅也當(dāng)著族長的面念下這幾句話。

    但終究是男子歡喜了,女人著實(shí)艱難了些,好在一切可以重來,她比祖母幸運(yùn)。

    沈肅十分聰明,并未因劉玉潔的說辭而置喙長輩之間的過失。

    但他應(yīng)該聽得懂她的意思。

    勛國公劉府,真的糟透了!

    “祖母!”

    呆板的小女孩仿佛瞬間換了個(gè)人,開心的撲向那名淺笑的婦人。

    “囡囡,這次怎么沒通知阿母一聲,倘若提前知會,也就早些腌制你阿爹喜歡吃的咸鴨蛋,我昨天才從西塘挖來泥?!碧锸闲跣踹哆叮谝羝S水以東,并不是長安的官話。

    劉玉潔笑道,“突然想念祖母便來了,他們是我的朋友,過一晚便離開。”

    她指著沈肅和孫瀟瀟。

    “綠衣和綠染呢,林氏怎么也沒跟著?”

    “她們呀后天就到?!?/br>
    田氏還想問什么,卻被劉玉潔嬌憨的抱著胳膊,一會問東,一會問西,問的笑意越來越深,合不攏嘴。

    葉氏領(lǐng)著兩名仆婦匆匆趕來,對田氏和劉玉潔施禮,聽明原因,立刻安排人下去準(zhǔn)備午膳和客房。

    沈肅規(guī)規(guī)矩矩的向田氏行晚輩禮,孫瀟瀟也大大咧咧行禮,田氏十分開心,夸他們是好孩子,還讓葉氏將今年新出的花生和果子拿出來給孩子們吃。

    充滿野趣的鄉(xiāng)下生活方式令沈肅大開眼界,他并非沒吃過苦的世家子弟,但還真的一天也沒過過這樣自在的日子,不覺生出留戀,可惜劉玉潔壓根就沒有留他多住一天的意思,倒是與孫瀟瀟無話不說。

    其實(shí)是孫瀟瀟纏著她問東問西,高興就笑,甚至大叫,喜怒哀樂完全寫在臉上,可就是這樣一個(gè)笨蛋,竟贏得了潔娘的好感。沈肅發(fā)現(xiàn)不止一次,她對孫氏微笑。

    “哇哇,明年夏天我還要來這里,你們看啊,好大的鯉魚!”孫瀟瀟手舞足蹈,拿著網(wǎng)兜在魚塘附近亂晃。幾名仆婦從旁指點(diǎn)哪里魚多哪里魚少以及多大的魚才適合捕上來吃。

    沈肅趁機(jī)接近劉玉潔,“她很無聊的,你不要跟她玩?!?/br>
    哪有,這樣多好!劉玉潔微微失神。

    “哪里好?”沈肅不解。

    “我曾經(jīng)也這樣……”大約察覺說漏了什么,她警惕的頓住,指著魚塘道,“我祖母做的魚好吃?!?/br>
    前世她也是這個(gè)年紀(jì),也是這樣開心的在豐水,無憂無慮。

    那些歡笑啊,活潑啊,叛逆啊,以及該死的天真全都不見了。

    如今,只有一身堅(jiān)硬的盔甲與倒刺。

    兩人一前一后,走至老槐樹下的秋千,劉玉潔頓住腳,側(cè)首視他,“其實(shí)……我有話要跟你說?!?/br>
    “我也是。你先說?!?/br>
    劉玉潔深深吸了口氣,“當(dāng)今圣上……是個(gè)怎樣的人?”

    沈肅想過了一百種可能,唯獨(dú)不料一個(gè)內(nèi)宅女子竟會問這個(gè)!

    他錯(cuò)愕,“……”

    “回答我。”

    “圣上便是圣上,還能是哪種人。”沈肅的表情從未有過的嚴(yán)肅。她蹙眉紅唇微啟,卻被他單手制止,“潔娘,我發(fā)誓我會保護(hù)你,但你總是讓我做莫名其妙的事,問我莫名其妙的問題,有時(shí)候你說的話包括對我的厭惡都讓我想不通,你知道這代表著什么?你把自己藏起來,卻又要求我找到你,這真的很難。”

    “所以……是要我敞開心扉?”她異常安靜。

    “是!”

    那恐怕你會更莫名其妙。她收回視線,目光投向不知名的一點(diǎn)。

    “如果覺得這里不合適,我們就去個(gè)沒人的地方,你清清楚楚的告訴我,不管你說什么,我都接受。”

    “說謊你也接受?”

    “我有判斷能力?!?/br>
    劉玉潔嗤笑一聲,腳步輕移,沈肅聞見了她發(fā)髻的馨甜香味,原來她已離得自己這樣近,“潔娘……”唇間一軟,被她的食指壓住,且她不打算收回,就這樣壓著他的唇,仰首視他,美眸半晗,“那我考考你。”

    “現(xiàn)在是大周十八年,四年后也就是大周二十二年,我阿爹因?yàn)樗镭澪郯笇话l(fā)配俱蘭,死于發(fā)配途中?!?/br>
    所以她那么關(guān)注永州水道。

    “阿爹死后,繼母自裁,我與jiejie也相繼死去,劉氏小長房自此絕后?!?/br>
    他瞪大眼睛,去抓她的手,但她堅(jiān)持按住他的嘴,不允許他說話。

    “至于你,可能也是個(gè)短命鬼,會被亂箭射死?!?/br>
    兩人目光相接,彼此看了一會,劉玉潔松開手,滿含譏諷偏頭審視他,等他斥責(zé)胡言亂語。

    但誰又會拿一家人的性命來胡言亂語呢?

    “所以你在馬車上哭著讓我小心,提醒我是嗎?”沈肅平靜道,“謝謝。”

    嗯?劉玉潔神情一凜。

    謝謝是什么意思?

    是相信她的瘋言瘋語,還是諷刺她的瘋言瘋語?

    沈肅背過身,沉默了片刻,在此期間她也是沉默的,沉默的盯視他背影?!皾嵞?,”他轉(zhuǎn)回身,“所以你真的在阜南道生活過?”

    劉玉潔驟然雙目圓睜。

    “煙霞湖,很美,只有去過阜南道凝霞谷的人才知道它的名字,凝霞谷是恭親王的私人馬場又兼軍事要地,除非他的家人和朋友,誰也進(jìn)不去。潔娘,你卻在夢囈時(shí)清清楚楚的說煙霞湖,會飛的銀魚還有奔馳的駿馬,吹口哨兒,駿馬就會排成排?!?/br>
    恐怕即便是宮中的皇后也不會知曉的這般詳細(xì)吧?

    潔娘,你到底是什么?

    “那么……你又是如何知曉?”她唇色蒼白,語氣鎮(zhèn)定。

    “我曾在阜南道的騎兵營訓(xùn)練,做的工作同……你的朋友九安差不多。”沈肅淡聲道。

    真相已然接近,女孩烏黑的瞳仁不斷晃動。

    “雖然不可思議,但我要你親口回答我,你到底是什么?”

    “怪物?!?/br>
    他搖頭。

    “一個(gè)重新活了一次的人?!?/br>
    他頓住,似乎在判斷,溫?zé)岬哪抗饩o緊鎖住她,然后點(diǎn)了點(diǎn)頭。

    這是相信她?

    為什么?

    為什么沒有絲毫的置喙、訝異乃至惶恐?就這樣相信了三天三夜也解釋不清的事情!他真不覺得怪力亂神?劉玉潔攥緊手心。

    “那么現(xiàn)在告訴我,你為何流落阜南道?因?yàn)閯⒋笕说倪^世,小長房坍塌?”

    阜南道,仿佛能吸光她的血,他每說一次,她的臉色就白幾分,但他卻不得不重復(fù),如此才能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去挖掘,挖掘深藏她星湖眼眸里的秘密。

    她幾乎不能自已。

    “你這樣厭憎我,我們曾經(jīng)發(fā)生了什么?”他縝密的推理能力以及一個(gè)又一個(gè)精準(zhǔn)的問題將她砸的潰不成軍。

    但他似乎并不著急她的答案,“我還是那句話,我相信你,不管多么不可思議。這個(gè)也許很難解釋,但我理解一些奇妙的東西,比如第一眼看見你,我就莫名的熟悉,雖然想不起曾經(jīng)在哪見過你。”

    劉玉潔落荒而逃。

    作者有話要說:

    愿妻娘子相離之后,重梳蟬鬢,美掃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選聘高官之主,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合韻之態(tài)。解怨釋結(jié),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截取自唐朝《放妻書》,非作者原創(chuàng)。

    ☆、第41章 042

    桑下魚塘邊有不少下人,沈肅可以很容易抓到她,但也很容易引來無數(shù)道探究的目光。

    他難掩心中激蕩,一瞬不瞬的目送劉玉潔遠(yuǎn)去的身影。

    那之后,直至晚膳結(jié)束,她都未曾出現(xiàn),連孫瀟瀟也不見。

    田莊的下人悉心準(zhǔn)備熱水,整理床鋪,非常周全的盡到待客之道,雖說鄉(xiāng)下并不講究,但也可從細(xì)節(jié)看出田氏非常有涵養(yǎng)。

    按理說白天他與潔娘發(fā)聲爭執(zhí)那一幕,早就被人傳了話,田氏卻并未出面斥責(zé)他,反而容忍他住一晚。

    孫瀟瀟倒是極有眼色的不敢招惹沈肅,他凝重的臉上幾乎要滴出水。

    畢竟惹急他,肯定沒好果子吃,說不定還便宜了周明,別以為她不知他們之間的齷齪勾當(dāng)!

    她吃好喝好便歇下,想著哪天找準(zhǔn)機(jī)會告訴劉姑娘沈肅有多變態(tài)有多慘無人道。

    ******

    燒水的婆子將熱水與冷水兌好,倒進(jìn)寬敞的青石槽,槽內(nèi)有渠口以數(shù)根手腕粗的空心竹筒連接到對面的凈房。

    水汽繚繞的凈房,劉玉潔光/溜溜的坐在黃楊大木桶里,“祖母,水有點(diǎn)燙?!?/br>
    田氏拿柔軟又吸水的棉布巾子擦擦她小臉上的水漬,“燙一點(diǎn)才管用啊,你不是嫌胸口疼?!?/br>
    潔娘粉面酡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