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心一又把碗放下了，往前一瞟發(fā)現(xiàn)是公司的會計和三所的一個女同事，兩人聊得入神，完全沒注意到他。

    會計說：“不可能吧，陳工看起來很正經(jīng)的一個人哪，而且怪帥的?！?/br>
    女同事：“是啊，但是人不可貌相，誰知道呢。反正八局那邊他的名聲被傳的像跟鍋底差不多，而且呀……”

    她忽然把聲音壓的很低，食堂又有點吵，錢心一立刻聽不見了，但是他又挺想聽的，就直接過去了。

    “多少人想娶院長的女兒呢，之前傳的是他不想娶，后來爆出他其實是娶不了，據(jù)說他啊，其實是同……啊！錢所，你哪里冒出來的？”

    “那里來的”，錢心一指了指工作臺，伸手取了她們桌上的辣椒油：“我借下這個?！?/br>
    女同事被他嚇一大跳，見他臉色如常似乎只是不小心路過，才稍稍放下心來說：“您拿走吧，我們不吃辣?！?/br>
    “那謝謝了”，錢心一沒聽到關(guān)鍵有點失望，但是他背后還有八卦之母的老公王總，登時毫無牽掛的走了。

    他喝湯的時候多看了陳西安兩眼，從他單方面的接觸來說，反正他是覺得那些言論都是污蔑。陳西安被他盯的莫名其妙，問他在看什么，錢心一說：“突然發(fā)現(xiàn)你長得帥，比較一下會不會威脅到我的地位。”

    陳西安懶得理他。

    下班之后錢心一給王一峰打了通電話，還沒問陳西安的情況，那邊就嚷嚷著讓他來吃晚飯，“你嫂子弄了4斤小龍蝦，準(zhǔn)備油燜呢，來陪你王哥喝兩杯?！?/br>
    錢心一晚飯反正沒著落，就過去了。王一峰屋里全是爆干椒和作料的味道，聞著特別有食欲，他媳婦兒3點半就下班了，回家洗洗刷刷，錢心一來了沒幾分鐘大蝦就出鍋了，紅彤彤的一個大鐵盆放在桌子正中，跟錢心一提來的啤酒簡直是絕配。

    王一峰長的不怎么樣，媳婦蔣一蕓卻是個美婦女。蔣一蕓特別想把自己的表妹介紹給錢心一，雖然革命沒成功但是也不把他當(dāng)外人了。

    蔣一蕓招呼他一聲，又進(jìn)廚房去處理下酒菜去了，兩男人坐在飯桌上等開飯，王一峰和他媳婦一個鼻孔出氣，教育錢心一說：“看見沒？這就是有家的男人，回家了有口熱的吃！我說老蔣家的小妹兒多靚啊，那身材、那性格，你還看不上？你是不是眼睛糊屎了？”

    錢心一用筷子敲敲蝦盆：“吃飯呢，少噴糞，早說了不是看不上了?！?/br>
    “誒行行行，你世界第一忙”，王一峰不耐煩的說：“我也是日了狗了，你那什么破工作，跟相親對象第一次見面見到一半還撇下美女去開什么破會，你是神經(jīng)病吧！”

    錢心一不想提這段：“別說了啊?！?/br>
    “就說！”王一峰大嘴一張還要為他表妹不值，不小心瞥見他媳婦端著花生米出來，腦中忽然靈光一閃，被嚇了一大跳，他動了動嘴唇仔細(xì)的觀察錢心一的表情，說：“算了不說了，說說現(xiàn)在吧，你那新搭檔怎么樣？”

    錢心一有點渴正在喝啤酒，聞言眼皮一抬：“挺好的，怎么？”

    聯(lián)想到他媳婦爆出的料，王一峰登時虎軀一震，言辭閃爍的說：“你說挺好那就是好的沒話說了，但是……他在我媳婦單位風(fēng)評不太好的樣子?！?/br>
    錢心一正是為此而來，撐著下巴往桌上一趴，做出洗耳恭聽的模樣來：“我也聽見辦公室同事在背后議論他了，怎么個不太好法？”

    王一峰還是不太擅長背后說人壞話，搓了搓手措辭道：“也是我媳婦說的，真假就不知道了。但是我覺得給你提個醒也是好的，畢竟你長得也還人模狗樣的。”

    錢心一沒聽懂：“什么亂七八糟的？”

    上了年紀(jì)的直男有歧同傾向，王一峰嘖了一聲挺難以表述出口的樣子，靈機(jī)一動在蝦盆里掏了4只蝦子出來，分兩對擺在盤子的兩遍，挺尷尬的小聲說：“這是一只公的一只母的，這是兩只公的，你的新搭檔……好像，好像……是這個?！?/br>
    他用筷子尖在紅透的蝦殼上點，很細(xì)的一點悶響，發(fā)自那兩只公蝦的背上。

    錢心一一副被雷劈焦了的表情，低下頭去，瞳孔里老半天還是那四只蝦子。

    王一峰正覺得自己挺機(jī)智，一見錢心一好像被嚇傻了，忙不迭用筷子戳了他一下：“誒，嚇尿了？”

    錢心一艱難的把公蝦和午飯時女同事的“據(jù)說他呀，其實是同……”給聯(lián)系上了，心里恍然大悟的想，原來她要說的是同性戀吶。

    他被王一峰戳的抬起頭來，看他的目光登時像看著個神經(jīng)?。骸斑€好，就是同性戀嘛，不如你抽象的表達(dá)方式給我的驚嚇大?！?/br>
    王一峰心里咯噔一響，有些抓狂他為什么這么淡定：“不是，我說你重點是不是有問題?。。。∥艺f你那搭檔是……那個誒，你不覺得，覺得……”

    他兩只手在胸前翻動，以示心中的波濤洶涌，說：“很不舒服嗎？”

    可能是個人關(guān)注點的原因，錢心一對別人的性向真沒什么感覺，他一臉嘲笑的說：“你有什么好不舒服的，你安全的很，就算他是，陳西安保證也看不上你?！?/br>
    “誒喲我槽”，王一峰要崩潰了，他拍著桌子伴奏似的說：“我以前沒發(fā)現(xiàn)你關(guān)注點這么奇怪呢，我是在擔(dān)心你啊大哥，前兩句還夸你長得可以沒聽見?。俊?/br>
    錢心一終于后知后覺的反應(yīng)過來，哭笑不得的說：“天爺！你這腦洞可以去寫都市版三體了，你自己都說是好像了，而且同性戀不都娘娘的嗎，你看陳西安像嗎？”

    井底之蛙的老直男立刻被這個理由說服了：“你說的有點道理?！?/br>
    拍黃瓜上來之后就顧不上聊同了，3個人滿手的油和調(diào)料，錢心一特別浪費，他一直覺得蝦油像屎，只肯剝屁股那點rou吃，王一峰大罵他是個資產(chǎn)階級，活該做單身狗。

    酣暢淋漓的吃出三大盆蝦子殼，錢心一吃飽喝足的告辭了。車剛上路沒多久，就接到了陳西安的電話，錢心一帶上藍(lán)牙接了線，那邊背景吵得他恨不得直接掐電話，他喂了一聲，陳西安低沉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心一，你現(xiàn)在方便嗎？可以幫我個忙嗎？”

    “方便，不太麻煩的話可以幫?！?/br>
    陳西安很輕的笑了一聲，說：“我有個朋友在酒吧跟人起了沖突，現(xiàn)在要賠償，我過來的急沒帶錢，你能不能送點現(xiàn)金過來？”

    錢心一正開著車，路上也挺空的，覺得不太麻煩：“可以，在哪？要多少錢？”

    “5000吧，東二環(huán)柳條路，幾號我不太清楚，綠島酒吧，你沿路能看見?！?/br>
    錢心一說了好就把電話掛了，打開導(dǎo)航朝東二環(huán)去了。

    綠島酒吧里，被打的鼻青臉腫的楊江縮在沙發(fā)里玩手機(jī)，聽陳西安打完電話不高興的橫了他一眼；“你為什么要打給錢心一，叫個差生來看我笑話?！?/br>
    陳西安不咸不淡的看了他一眼，眼神頗為凌厲：“這么大意見，我也別管你了?！?/br>
    楊江識時務(wù)的縮了下脖子把手一攤，意思是你是大哥我都聽你的。陳西安把手機(jī)放在手里轉(zhuǎn)了兩圈，心里也在想：是啊，我為什么要打給錢心一呢？

    第9章

    綠島門口做了很大一塊島狀的led燈，內(nèi)部打了燈，很容易看見。錢心一用比找酒吧更長的時間停好車，抬腳往酒吧去了。

    他的生活無趣至極，上班、加班、睡覺、逛超市，很多享樂方式都與他絕緣。雖然他剛剛對王一峰說同性戀沒什么，自己也確實這么覺得，但是在酒吧門口還是忍不住忐忑了一陣，怕一進(jìn)門就看見些……老爺們抱在一起啃。

    他并不是針對男人與男人，男人與女人在大眾場合擁吻他同樣會覺得這些人很隨便，反正他就是看不慣。正好一對醉醺醺的男女勾肩搭背著從里頭出來，女的沒站穩(wěn)還撞了錢心一一下，他虛扶了一把，那點忐忑也被撞散了。

    他也是趕得巧，酒吧里的糾紛正到高潮，他很快就看見了風(fēng)暴中心挨揍的楊江，和試圖保護(hù)他的陳西安，瞎子都看得出來楊江就是他口中的朋友了。

    錢心一猛然想起件事來，他穿羽絨服去ua開會那天，趙東文好像問過他跟陳西安是不是校友，結(jié)果后來流氓一耍給耍忘了。

    楊江是他的校友，陳西安也說是他的校友，那陳西安和楊江也是校友了，他肯定也知道自己是被開除的了，他略略的回想了一下陳西安對他的態(tài)度，忍不住覺得他品格是真不錯。

    陳西安身高手長，往楊江和廝打的人中間一插，攔住楊江另一只手一張就把人推了出去。

    楊江的胳膊從他肩膀上伸出來補(bǔ)刀，臉上表情猙獰、鼻血橫流，一點也看不出在他大伯家出現(xiàn)時的風(fēng)度翩翩，陳西安沉著臉把他的手扯下去，不知道說了句什么，神色是錢心一從沒見過的冷肅。

    他在辦公室從來都是溫和寬容的好好先生，錢心一乍一眼看見他這樣，覺得像是另外一個人。但表現(xiàn)在人前的自然是一個人最好的模樣，就像他自己看著還像挺會收拾的一個人，家里卻有一筐子沒洗的臟衣服。

    再靠近些，錢心一就能聽見他們在說什么了。

    那個被服務(wù)員抱住了腰還要撲騰過去打楊江的男人，是個成功人士打扮的中年人，這會估計是氣瘋了，張嘴就是粗話。

    “你個不要臉的小雜種，再敢去sao擾我老婆我就找人殺了你，你個畜生王八蛋?！?/br>
    圍觀的群眾總是盲目的，誰先說話就信誰，反正跟風(fēng)不要錢，楊江立刻遭到了壓倒性的鄙視和指責(zé)，陳西安因為“助紂為虐”也被免費贈送了不少白眼。

    他透過人群看見了錢心一，表情驟然就緩和了些，朝他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靠近，就在外圍呆著。

    錢心一混到人群前邊，酒吧那種光線里都看見了楊江臉色變得煞白，他晃了一下被陳西安半攬在身前，臉上驀然浮起一種譏誚：“你老婆？哈哈哈哈，一個月被你家暴十次的老婆嗎？被你打的半死不敢報警只能求我一個外人救她的老婆嗎？捏著你出軌的證據(jù)卻連上法院申請離婚的勇氣都沒有的老婆嗎？”

    他三個問題一聲比一聲高，震得酒吧歌手的貝司都停了下來，一時所有的人都在拼命的消化這場糾紛里的正義和邪惡。

    中年人雙眼赤紅的瞪著他，拼命的掙脫著：“你他媽胡說！我要告你污蔑，誹謗！我要讓你蹲一輩子號子！”

    楊江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那些話吼出來之后他就失去了勇氣，他腦子雖然亂的要命，卻也隱約知道自己干了件非常不理智的事。

    錢心一眼尖他瞥見他的手在發(fā)抖，他剛要進(jìn)去，卻見陳西安忽然說：“那正好，羅先生，我是楊先生的代理律師，我們這邊也打算告你誹謗、惡意傷人、非法限制他人人身自由，很高興貴方也有走法律程序的意向，我們法庭上見?！?/br>
    中年人瞳孔猛的一縮：“你是什么東西！”

    陳西安平靜的說：“只是個普通的、有道德的律師。”

    錢心一咂舌的看著他瞬間就變了個職業(yè)，還裝的挺唬人。不過那中年人自己心虛，還真被他給唬住了，酒吧的經(jīng)理勸了勸，把人圍觀的人遣散，把鬧事的雙方分別請到包間里去了。

    錢心一跟著陳西安進(jìn)了個小包廂，看他和經(jīng)理談完賠償問題，掏了3964塊錢，把人贖走了。

    楊江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招呼都沒跟錢心一打，陳西安把人安置在后座上，自己坐到副駕上去了，錢心一把車打燃，說：“去哪兒?。俊?/br>
    陳西安揉揉眉心，想了想說：“謝謝，讓你見笑了。送到我家去吧，不太放心?！?/br>
    錢心一轉(zhuǎn)著方向盤從后視鏡里看了楊江一眼，發(fā)現(xiàn)他捂著眼睛在哭：“感覺不如我被開除的事好笑，怎么走？”

    陳西安側(cè)過臉看他，把錢心一看的怪不自在要說話的當(dāng)口，忽然說：“你被開除的事也不好笑?！?/br>
    他的表情和眼神都太認(rèn)真了，錢心一心頭一震，想起他是可能是個基佬不敢跟他對視了，作勢去看路：“ 無所謂了，不過我當(dāng)時絕望的打算去跳樓了……”

    他頓了頓，看了一眼后座，發(fā)現(xiàn)楊江也在聽，便把他從沒告訴過人的陰暗心思暴露在陽光下了：“去……女生宿舍那邊跳。”

    陳西安抿了下唇，連楊江都忍不住淚和傷痕的笑了起來，說他神經(jīng)病。

    原來二高的女生宿舍跳過一個高考失常的女生，據(jù)說死狀慘不忍睹，給很多嬌弱的妹子留下了心理陰影。女生們不敢回宿舍，因此校方抉擇之后，犧牲了廣大男同胞，把男女宿舍對調(diào)了。就是他們上一屆的事，錢心一要是去新女宿跳了，那校方必將為開除他付出重建一棟樓的代價。

    楊江笑過之后就感覺沒那么丟臉了，反正錢心一也沒有看他笑話的意思。他心里難受的不行，翻了個身假裝睡去了。

    錢心一和陳西安沒再聊什么，因為聊什么都不合適，于是一路只有導(dǎo)航的提示音，最終車停在了陳西安的家樓下。是個不新不舊的小區(qū)，離和平橋還是有點遠(yuǎn)。

    兩人合力將醉酒睡過去的楊江扒出來，陳西安背著人，邀請錢心一上去喝杯水。錢心一說他還要照顧楊江他就不去了，陳西安不好勉強(qiáng)他，看他驅(qū)車離開了才背著人進(jìn)了樓。

    錢心一回家沒十分鐘就接到了陳西安的電話，問他到了沒，他說到了讓他早點休息，掛了電話坐在客廳里喝酸奶，心里一股子分不清別扭還是微妙的感覺，自從他媽改嫁了之后，再沒人對他這么……上心過，還管幾點到家的。

    他窩在沙發(fā)上把酸奶吸管咬癟了又咬方，再咬成癟的，吸空空盒子弄出一陣呼嚕呼嚕的動靜，思緒如脫韁的野馬，一會兒越想越覺得陳西安可能是個同，一會兒又覺得楊江的故事好像很論理風(fēng)，最后把沙發(fā)墊子一踹，蓋了個關(guān)我屁事的戳，進(jìn)房看電視去了。

    另一邊楊江被陳西安扔在沙發(fā)上自生自滅，10點半的時候頭痛欲裂的醒過來，發(fā)現(xiàn)他的好基友在他的健身房跑步。

    楊江去浴室潑水洗了把臉，心情還是十分不明媚，就順了茶幾上的醒酒茶跑到健身房門口去撩閑：“陳律師，你什么情況？不會是裝gay裝上癮了吧？”

    陳“律師”穿著黑色的背心和運動褲，跑的滿身大汗，吐息倒是很平穩(wěn)：“別拐彎抹角的說話?！?/br>
    楊江沒骨頭似的歪在門框上，眼里注滿了審視：“你對錢心一……”

    陳西安立刻橫向的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楊江似乎不知該怎么描述：“跟，對別人不一樣的感覺。”

    陳西安摁下開關(guān)鍵，站定了用毛巾擦著臉說：“怎么不一樣？”

    楊江邊想邊說：“你問他的過去、打電話找他幫忙、還請他到你家里來坐，你似乎，挺愿意接觸他的。”

    楊江的預(yù)感是對的，這些都是很平常的小事，但是對陳西安而言不是。這套房子是當(dāng)年八局提供優(yōu)惠的時候他湊錢買的，買下之后這么多年，都只有楊江和他爸媽來過。

    在他好相處的表象之下，陳西安是個特別挑剔的人，他總是能很快看清一個人的性格，發(fā)現(xiàn)別人靠近他的功利性，然后喪失深入接觸的欲望。他也不太相信持久的愛情，得到失去好像都是一瞬間的事，而他不愿意為此付出成百上千倍的時間去準(zhǔn)備或平復(fù)。

    又或許，他只是還沒遇到那個能讓他放棄惰性的人。

    這次，陳西安卻很坦然的說：“是的。”

    楊江被他誠實嚇了一跳，驚叫道：“我日！你真準(zhǔn)備去當(dāng)gay啊，裝裝就完了?！?/br>
    他見陳西安一副無動于衷的樣子，又勸道：“當(dāng)gay也要看對象噠！錢心一一看就是個直男好不好，人現(xiàn)在還是你領(lǐng)導(dǎo)，你小心玩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