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天色漸漸暗下來,山洞里變得一片漆黑。 今夜無月,夜色深沉。 崔錦蹲坐在山洞一隅,嘴里嚼著果子。他們尋了一整日的山洞,并未進食,只能借山中野果果腹。果子酸澀無比,然崔錦卻毫無察覺,她腦子不停地思考著。 阿爹無論在樊城還是青城,都不曾樹敵。 這些年來,他在樊城教上不起私塾的孩子識字,更是讓周遭人贊不絕口。樊城不大,不識字的百姓居多,時下能識字必能讓人尊重,尤其是像阿爹這般從燕陽城過來的。 青城中阿爹的詩友亦與阿爹交好,且都是些讀圣賢書的郎君,又豈會做為文人所鄙的事情? 有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在寂靜的山間中格外地響亮。 崔錦心中一緊,直勾勾地看向洞外。 一抹青色人影閃現(xiàn),隨之而來的是粗喘聲,顯然是已經跑得精疲力盡。崔錦很快就認出了這一抹青色人影,正想奔前去時,一聲冷笑陰冷得像是臘月天的寒風。 “崔元,洞中已無路,你還想往哪兒跑?” 崔元一步一步地后退:“你……你究竟是誰?為何要弒我?” “要怪就怪你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br> 黑衣人步步逼近,手中利刃寒光森森,倒映出崔元恐慌的神色。崔錦此時卻拉住準備往前沖的乞兒,她打了個手勢。 乞兒雖不明崔錦為何突然改變了主意,但也依照她的意思,悄無聲息地爬出了洞xue。 崔元被逼到死角,退無可退。 黑衣人又是冷笑一聲。 然而就在此時,洞中驀然響起了一道刻意壓低的輕咳聲,嗓音沙啞,一時間難以辨雌雄。黑衣人一驚,旋即環(huán)望周遭,喝道:“誰!” “郎君心有擔憂,怕你不成事,又雇我為后路?!贝嗽?,崔錦以一種輕蔑的語氣說出。她又道:“果真不出郎君所料,一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你竟追了一路還不能得手?!?/br> 黑衣人怒道:“豈有此理,既雇我,何又不信我?!?/br> 崔錦道:“同為郎君辦事,我且贈你一言。此事本就不光明磊落,郎君怕為人所知,你得手后必不留活口。我與郎君乃遠親,郎君自是信得過我?!彼@一聲,“只是可憐你年輕尚輕,卻再也無法再見天日。你聽,郎君派的人快到了……” 沉靜如水的山林間果真響起了若干道急促的腳步聲,在回音之下,仿若有一隊人馬奔來。 黑衣人不疑有他,當即收起利刃,往洞口外跑去。 崔錦旋即悄聲跟上。 她停在洞口處,望著黑衣人遠去的背影。 須臾,乞兒們過來了。她吩咐道:“我還有一個任務,值一金,你們當中有誰擅于跟蹤?” 數人你望我我望你的,最后一看起來約摸不到十五的少年乞兒站出。 “……我?!?/br> 崔錦道:“你抄近路下山,然后埋伏在草叢間,最多小半個時辰便會有一黑衣人出現(xiàn)。你莫要驚擾了他,且跟著他。他所做的事情,所見的人,所說的話,你都需要一一記著。半月后,你再稟報于我,就在焦山半山腰的五角涼亭處?!?/br> 她從腰間摸出兩金,道:“這次的任務你們完成得很好,且分了去。另外,你們記住,此事乃知府大人的私事,切莫與任何人聲張,否則……” 崔錦聲音中有一絲狠意。 “別怪知府大人心狠手辣?!?/br> 明明是盛夏的天,然而卻因崔錦可怕的容顏和狠戾的嗓音讓他們平添幾分冷意,幾位乞兒連忙應“是”。 . 待乞兒們離去后,崔錦方轉身走進山洞。 方才還是惴惴不安的崔元此時早已恢復了神智,他清清嗓子,毫不猶豫便說:“阿錦,你為何在此處?” 她松了口氣,笑著道:“阿爹認出我了?” 崔元道:“胡鬧!” 話雖如此說,但聲音中卻沒有絲毫責罵之意。他站了起來,道:“我生你養(yǎng)你,又豈會聽不出自己女兒的聲音?你怎會在此處?” 崔錦微微思量,始終沒有將自己得到上天垂憐特賜神技一事說出來。阿爹一喝了酒,總藏不住話。若是此事傳開,而她又非權貴之家,到時候必定會任人宰割。 她道:“阿爹數日未歸,阿娘擔心,大兄出去尋找了數日也不曾有音訊。阿錦著急便也出來打聽消息,后遇巫師指點,曉得阿爹有此一劫,遂雇了若干乞兒在此等待?!?/br> 時下不僅巫醫(yī)盛行,還有巫師。 燕陽城中的大巫師更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士農工商,甚至是宮中皇帝都深信不疑,遇事必先找巫師占卜,之后方進行下一步。 崔元驚訝地道:“是哪一位巫師?” 崔錦道:“女兒不知,巫師行蹤詭異,并未透露姓名。” 崔元道:“看來是高人了。”話音一轉,他又道:“此回我也不知得罪了何人,竟對我痛下殺手。巫師可有告訴你此劫為誰所控?” “巫師大人并未明說,只告訴了女兒在洞中等候?!?/br> 崔元又興高采烈地道:“阿錦真是阿爹的好女兒,方才你的兩番試探,區(qū)區(qū)數句便離間了他們。如此聰慧狡猾,不枉我對你的期望?!?/br> 似是想起什么,他又嘆道:“此事萬萬不能讓你娘知道。” 崔元教導女兒向來與尋常人不一樣。 尋常人都是讓女兒留在閨閣中,學點高雅的琴棋書畫,再繡繡花,安安分分地等著嫁人生子。而崔元則盼著自己的女兒可以隨心所欲,女兒身做男兒事也無妨。 林氏頗有微詞,拗不過自己的夫婿,只好時常念叨。 父女倆最怕的便是林氏的念叨了。 如今崔元一說,父女倆會心一笑。 . 崔元平安歸來。 崔湛得知消息后,也趕了回來。 夫主與長子都歸來了,林氏的一顆心總算放松下來。她喜不自勝,也沒有念叨崔錦私自跑出去一事。崔錦也放心了,不過興許是勞累了一天一夜,又不曾進食,身子向來好得可以上山打老虎的崔錦病倒了。 珍嬤去請來了巫醫(yī),巫醫(yī)做法請來鬼神,圍著崔錦做了好幾場法事。 將近半月,崔錦方逐漸痊愈。 阿欣倒了一杯清茶,轉眼一見崔錦從榻上爬起,連忙道:“大姑娘,你身子剛好,小心些?!彼龜R下清茶,扶著崔錦坐起。 崔錦笑道:“我已經好了,阿欣你看,我現(xiàn)在不已經可以活蹦亂跳的么?” 阿欣道:“大姑娘下次偷偷出去的時候一定得帶上奴婢!” 崔錦說:“你呀,要是跟我出去肯定會露出破綻?!?/br> 阿欣說:“哪會哪會!” 崔錦笑了笑,沒有多說。過了會,她又問:“這半月來,趙郎可有來尋我?”阿欣說道:“有哩有哩,不過被老爺趕走了。奴婢瞧到趙家郎君似乎面色不太好看?!?/br> 崔錦頓時有些頭疼。 阿爹事事由她,偏偏在婚事上不愿讓步。 她曾與阿爹說過,趙郎為庶子,但有才華,生母早逝,而因趙知府的寵愛,嫡母也不會插手他以后的家事。趙郎豐神俊朗,唯一不好的地方便是易怒,耳根軟。 以她之能,成婚后他定可以為自己所控。 而后在小小的樊城中,也能和和□□地過一輩子。 其實納妾也罷,不納妾也好,為□□固然不愿自己的夫婿納妾,但實際上她并不是不能容忍。大抵是因為她也沒那么喜歡趙郎,想嫁他是因為可以給她未來想要的日子。 崔錦喝了一杯清茶,問道:“阿欣,我上回的褐色布衣呢?” ☆、第五章 半月之期已到。 少年乞兒早已在涼亭中等候,他等的時間有點長,微微有些不耐煩。但是一想到崔錦背后的身份,也不敢表露出來,暗暗地搓搓手,在涼亭里踱步徘徊。 驀然,他眼前一亮,大步離開涼亭,喊道:“姑娘你總算來了?!?/br> 崔錦頷首。 她也不多說,開門見山便道:“你且說說這半月來打聽到什么了?” 乞兒的眼睛又亮了亮,只聽他道:“姑娘,我打聽到的東西可多了?!彼甏晔郑瑓s是盯著崔錦的腰間。同色系的腰帶上系著一個荷包。 崔錦哪會不知他的心思,順手從荷包里摸出一金,卻也不給少年乞兒,反而是在手中掂量了下,而后握在掌心。 “說吧,錢財少不了你的。” 乞兒咽咽唾沫,說道:“那人姓方,是方家村的打鐵郎,他離開洺山后就回了方家村,整整三日閉門不出,第四天的時候才開了屋門,掛上打鐵鋪子的旗幡,做了幾日的生意。到了第七天,他開始打磨自己的劍刃,也沒有和別人說話。我向方家村的人打聽,原來那人的雙親幾年前就與世長辭,獨自留下他一人,還有打鐵的手藝。村里的人還說他生性孤僻,除了接生意之外就不與其他人說話。” 崔錦聽著,問:“然后呢?” 乞兒看了眼她的掌心,說道:“第十天的時候他帶著打磨好的劍刃離開了方家村,來了樊城。他一直徘徊在趙家府邸的門前,有人見到他了,他就躲開。再后來,趙家郎君出來了,那人就氣勢洶洶地沖上去,說了什么我也沒聽見,但是看得出來趙家郎君和那人都很生氣,最后趙家郎君偷偷摸摸地給那人一些錢財,那人才離開了?!?/br> 乞兒說話的時候并不敢看著崔錦,只好一直盯著她的掌心或是地面。 他并沒有注意到此時此刻的崔錦面色變得格外古怪。 “哪位郎君?” 她的聲音有一絲顫抖。 乞兒想了想,說道:“趙三郎?!?/br> 趙平在趙家排行第三。 崔錦抑制住發(fā)顫的手,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沉聲問:“當真沒有看錯人?” 乞兒道:“怎會看錯!趙家三郎的姿容放眼樊城也尋不出一個,我認錯姑娘你也不會認錯趙家三郎!” 崔錦再次深吸一口氣。 她平靜下來,說道:“你這次做得很好?!彼归_掌心,乞兒接住了一金。她又從荷包摸出半金,道:“你再替我做一事,這半金便是你的?!?/br> . 阿爹曉得她為了兩金變賣了自己的衣裳還有首飾后,阿爹賣了書房中的一卷竹簡,得來二十金,全數給了她。 阿爹將二十金給她的時候,還問:“為何對乞兒如此大方?即便不給一金,就算是只給幾斗米,樂意為你辦事的人亦數不勝數?!?/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