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而兄長說過,巫子為表對鬼神的信仰,長年累月只能著一襲素白衣裳。 眼前的貴人是巫子謝家五郎謝恒! 是他!竟是他!大兄說巫子通巫術(shù),無所不知。以前的她是不信,可自從她得了上天所賜的神技后,她深以為然。 崔錦的臉?biāo)查g由通紅轉(zhuǎn)白。 她不禁后退了一步。 謝恒察覺出聲響,負(fù)手踱步過去,一步一步地逼近,面上有著古怪的神情。 “崔氏阿錦,你果真識得我。” 尋常人見到他,即便有恐懼與緊張也不會表現(xiàn)得像崔錦那樣。她的舉動仿佛在說她做了心虛之事,所以有緊張也有不安,而非發(fā)自內(nèi)心對顯貴的景仰與畏懼。 “是!” 崔錦忽然大聲地應(yīng)道。 謝恒停下腳步。 她重重地喘了口氣,泫然欲泣地道:“巫子大人莫要逼迫阿錦了,阿錦……阿錦的確認(rèn)得大人。幾年前家父與阿錦游申原,無意中見到了大人的畫像,自此……自此便情難自禁。可……可是阿錦也知,大人與阿錦身份懸殊,阿錦此生是無緣侍候大人左右,便一直盼著能親眼見大人一面。后來阿錦在洺山無意間遇到了一位民間的巫師,巫師曾對阿錦說,此處有寶物,將來會為大人所得。阿錦記下后便想要挖出古玉,等大人來了阿錦就可以獻(xiàn)給大人了。” 頓了下,崔錦打量了下謝恒的臉色。 她又繼續(xù)道:“阿錦自知身份卑微,即便得了古玉也無法護住,思來想去便只好告訴趙家三郎,但是阿錦并不知之后會變成是知府大人獻(xiàn)給陛下。不過……一定是鬼神聽到了阿錦所求,所以今日才能見到大人!” 她說得如此懇切,如此真誠! 宛若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在無比認(rèn)真地訴說著自己的傾慕之情。 謝恒愣住了,他徹徹底底地愣住了。 他完全沒想到會逼問出這樣的答案來,他見不到她的表情,可他卻能想象出眼前的姑娘表情一定是嬌羞的,臉頰上有著朝霞般燦爛的緋紅。 她捂住臉,羞也似的逃離了雅間。 外邊的小童見謝恒不曾阻止,也微微側(cè)身,讓崔錦離開了。 . 茶肆外的夜色已然全黑。 風(fēng)聲呼嘯而過,吹得崔湛瑟瑟發(fā)抖。他摩挲著雙手,不停地呵著熱氣,目光時不時望向門口,又時不時抬頭望向茶肆的二樓。 黑夜中的茶肆燈火通明,崔錦心中緊張萬分。 三刻鐘前,趙平被人扔出來了。 貴人的隨從毫不留情,不像是在仍人,更像是在仍一樣物件。他清楚地見到趙平的身子在空中拋出了弧度,然后重重地摔在被打掃得一一塵不染的地面上,他在靜謐的夜里甚至還聽到了骨頭斷裂的聲音。 之后,有趙家的人抬走了趙平。 崔湛的心噗咚亂跳。 頭一回意識到了權(quán)貴的權(quán)勢是如此霸道,即便是知府之子,也能隨意玩弄在掌心。 過了許久,終于有腳步聲響起。 出來的人是崔錦。 手手腳腳尚在,除了面帶薄汗之外,一切皆好。崔湛松了口氣,放松的同時,他也注意到崔錦換了一身新的衣裳。 “阿妹身上的衣裳……” 崔錦低聲說:“貴人喜潔,我身上有酒味?!?/br> “貴人可有難為你?” 崔錦說:“并無,大兄,此處不宜說話,我們回去再說。阿娘在家中也等久了。”崔湛這才想起家中的阿娘,連忙扶了崔錦,兄妹倆匆匆地往家中趕去。 . 小童走進(jìn)雅間。 他哧哧地笑著,說:“郎主,這崔氏真是個膽大的姑娘?!币獣缘梦鬃由矸莞哔F無比,在燕陽城中,多少人傾慕于巫子,可即便是尊貴如公主也不敢向崔氏那般大膽地示愛呢。 瞧瞧他們郎主,都被崔氏唬得一愣一愣的。 小童又笑嘻嘻地說道:“郎主郎主,崔氏長得不差呢。臉蛋白白凈凈的,還生了雙好眼睛,放在燕陽城中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容貌。不過若是崔氏本家的嫡女曉得自己的庶妹跟郎主示愛了,定會氣得臉色發(fā)青。” 謝恒不語,甩袖走回屏風(fēng)內(nèi)。 小童跟著走進(jìn)。 只見謝恒抱起五弦琴,隨意地彈了幾下,琴音錚錚,很快便連成一曲佳音。然,佳曲未成,謝恒又停了下來。 他忽然冷道:“能一本正經(jīng)地說胡話,委實有本事?!?/br> ☆、第十八章 崔錦歸家后,與崔湛說了在茶肆里發(fā)生的事情。不過也沒有全說,她省略了她對謝家五郎的示愛。以大兄的性子,曉得她這么做的話,定會不喜。他們兄妹間的感情難得恢復(fù)了,她可不想又因為一個郎君而鬧得兄妹不和。 崔湛聽后,便以為是趙平拖阿妹下水,所以巫子大人才會傳喚阿妹。 思及此,他對趙平又添了幾絲不滿,不過崔錦相安無事的,他也放心了許多,低聲與崔錦說了幾句話后,兄妹倆便各自回廂房。 阿欣摸著崔錦脫下來的錦衣,咽了幾口唾沫,說道:“大姑娘,貴人出手真是大方。這錦衣的料子端的是極好的,瞧瞧這紋案,瞧瞧這質(zhì)地,知府家的姑娘都沒穿得這么好呢?!闭f著,阿欣眼中有向往憧憬之意,“若是大姑娘能嫁給那位貴人,哪怕是當(dāng)個妾,也能錦衣華服,一輩子富貴榮華享之不盡吧。到時候奴婢也能跟著沾光……” 崔錦低笑一聲,嗔道:“大戶人家規(guī)矩多,莫說是謝家五郎那樣的家世。倘若進(jìn)了謝家門,便不能像如今這么自由了。在名門望族里當(dāng)一個妾侍,自己生的孩子都不能跟著自己,上頭有跨不過的主母,下頭有管教不住的仆役侍婢,夾著尾巴做人,便為了錦衣華服?” 木梳從烏發(fā)上緩緩滑落,她含笑道:“阿欣,我不期盼這些。錦衣華服,富貴榮華,這些我自己也能掙出來,何必攀附郎君?再說,我們崔家家訓(xùn),不納妾,不為妾,這些話若是被阿爹聽著了,小心阿爹罰你,到時候我可不會幫你求情。” 她擱下木梳,道:“好了,夜深了,你去歇著吧。” 阿欣笑嘻嘻地道:“是,我們大姑娘最能干了?!?/br> 阿欣退了出去,輕輕地帶上了房門。崔錦臥在榻上,今日勞累了一整天,發(fā)生了這么多事情,可她卻毫無睡意。 她懊惱極了。 明明對著巫師和巫醫(yī),還有孫家這么多的人,她都能冷靜自若地演一出好戲,完美地騙過在場所有人的眼睛。可是到了謝家五郎面前,她卻心慌了。 當(dāng)時若非自己咬牙壓抑住心底的恐慌和害怕,興許謝家五郎就會發(fā)現(xiàn)她的秘密了。 謝家五郎太過可怕了! 明明目不能視物,可是卻洞若觀火! 最令她懊惱的是,在她冷靜下來后,她發(fā)現(xiàn)當(dāng)時自己可以有更好的借口和說辭去圓洺山古玉的由來,可到頭來她竟用了最蹩腳的一套說辭。 頭一回她覺得大兄說得沒錯。 她當(dāng)初看上趙家三郎就是因為其俊朗的容貌,大兄說她膚淺,看人不能看外貌,長得越好看的人便越不可靠。這理由她懂是懂,可是…… 霍地,崔錦從榻上坐起,她伸手揉臉。 啊啊,都是美姿容惹的禍! . 次日一早,天還未亮,灰蒙蒙一片的。整個樊城籠罩在一片灰暗之下,因天氣冷的緣故,又因趙知府的命令,此時此刻樊城安靜得死氣沉沉。 然,這時的崔家卻點亮了燈,隨之是元叟中氣十足的聲音。 “夫人,大姑娘,大郎,老爺回來了!” 最先出來的是林氏,她只披了一件單薄的外袍,頭發(fā)也未梳,踉踉蹌蹌地出了房門,見到多日未見的崔元,激動地淚流不止。 “老爺!” 崔元攬住林氏的肩膀,輕聲道:“讓你受累了?!绷质蠐u頭,含淚道:“老爺回來了便好。”說著,她仔仔細(xì)細(xì)地打量著崔元,見他除去面上的胡渣略顯憔悴之外,其余皆是安然無恙,方松了口氣。 而這會,崔湛與崔錦也走了出來。 兩人皆簡單地梳洗了。 兄妹倆經(jīng)過昨天之事,已經(jīng)知道自己的父親出來是遲早的事情,所以也不曾擔(dān)心。林氏雖然已從兒女口中得知真兇已抓,但一日未見到自己的夫婿,心中便不踏實,所以聽到元叟的話,便激動不已。 崔元經(jīng)過這次牢獄之災(zāi),心中也添了幾分感慨。 他望向自己的一雙兒女,滿足地摸了摸他們的頭,說:“這次也讓你們受累了。”他這一回白白遭受牢獄之災(zāi),定不是偶然,想必是幕后有人cao控,至于是誰,他雖不知,但他能出來,他的一雙兒女肯定沒少費功夫。 他又看看崔錦,又看看崔湛。 “你們倆都成長了不少?!?/br> 崔錦笑吟吟地道:“阿爹,屋外冷呢,阿娘穿得單薄,我們回屋里說?!眲偟介T口,林氏忽道:“別動,等等。”說著,林氏吩咐珍嬤取了炭盆,點了火,擺在門口正中,她道:“跨過炭盆,驅(qū)走霉氣。” 崔元笑了笑,撩起青灰的袍,跨過了炭盆。 進(jìn)屋后,林氏便張羅著早飯,并讓珍嬤備了熱湯。崔元簡單地洗了個澡,出來的時候早飯還沒準(zhǔn)備好。他坐在椅上,仔細(xì)地問了崔錦與崔湛有關(guān)這些時日的事情。 崔湛沒有多說什么。 只有崔錦事無巨細(xì)地將事情告訴了崔元,包括如何裝神弄鬼地引出真兇。不過說到謝家五郎的時候,崔錦也如同昨夜那般省去了示愛之事。 崔元聽后,不由微微沉吟。 半晌,他才嘆道:“阿錦果敢有謀,若為男兒身,想必也不輸于燕陽城的貴子?!?/br> 之后,崔元沒有再多說。一家人其樂融融地用了早飯。飯后,崔元單獨留下了崔錦。他瞅著她,目光似有深意。 “嗯?” 崔錦佯作不知,她無辜地問:“嗯什么?” 崔元道:“你瞞得了你的大兄,瞞不了為父。謝家五郎是何等金貴?又怎會為了區(qū)區(qū)趙平傳喚于你?謝家五郎究竟因何尋你?你……與他有過節(jié)?” 崔錦佯作老成地嘆了口氣,隨后扁嘴撒嬌道:“阿錦瞞不過爹爹!爹爹的眼睛跟孫猴子一樣!世間萬物都逃離不了阿爹的火眼金睛,阿爹隨意一看,妖物都現(xiàn)出原形了呢?!?/br> 崔元不由笑道:“撒嬌沒用,老實招來。再不招來,為父就將你這只小妖收進(jìn)降妖塔了?!?/br> 崔錦只好道:“其實也不是大事。阿爹可記得當(dāng)初洺山古玉的事情?實際上是阿錦無意間發(fā)現(xiàn)了,可阿錦有自知之明,以微薄之力定護不了古玉周全,興許還會招惹殺身之禍。” 崔元頷首。 “你思慮周全,得古玉是好事,但免不了要上繳官府和朝廷,到時候處理稍有不慎,的確是會有殺身之禍。所以你便告訴了趙平?” 說到這里,她咬牙切齒地道:“阿爹!你有所不知!當(dāng)初阿爹在洺山險些遇害,便是趙平那小人所做的!女兒知曉后,便小小地報復(fù)了一番。阿爹曾告訴過阿錦,名門望族中族人眾多,一房又一房,便是汾陽崔氏的內(nèi)宅中也是斗爭不斷。阿爹曾說過有一種不費吹灰之力的爭斗便是捧殺,將人碰到最高處,自然會引來嫉妒與仇恨,到時候無需自己動手,便有人前仆后繼想拉下高處的人?!?/br> 若不是崔元問起,崔錦定不會主動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