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jié)
謝五郎說:“卷云梳可在?” 白瓔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把貝殼梳子,阿墨接過,呈到謝五郎面前。 五指漸漸攥住了卷云梳,阿墨甚至能看到郎主指骨分明的指節(jié)上冒出了青色的筋,而他的臉卻絲毫表情也沒有。 他驀地舉起卷云梳。 阿墨連忙道:“郎主三思!” 他的手在半空中停頓了半天,半晌方緩緩地收回。五指再次攥緊了卷云梳,他說:“派人盯緊蘭城的崔家?!?/br> 一頓,他又說:“守住洛豐城門,半個也不能放過!” 阿墨驚呼道:“如此大費周章,本家的人若是……” 謝五郎道:“不必理會?!?/br> ☆、第八十八章 洛豐城門內的附近有個半舊的茶棚子,已經搭了許多年,每每洛豐城內有離別的人,依依不舍之際便索性在茶棚里點上一壺清茶,夏天配清涼可口的小菜,冬天配熱氣騰騰的面食,再述離別之情。 而今天的晌午格外熱鬧。 茶棚里座無虛席,幾乎所有人都在竊竊私語,邊說便看向城門。 本來是好端端,突如其來的,一群手持刀槍身穿鎧甲的護衛(wèi)占領了城門,令牌一拋,方知此乃巫子謝恒的私人護衛(wèi)。 城門瞬間關閉。 面無表情的護衛(wèi)矗立在城門前,擋住了所有人離城的腳步。 “這到底是什么回事?怎能不給人離去?我外頭還有八十歲老母等著我呀!” “聽說是有人從謝家別院逃走了,似乎還盜走了什么東西,巫子生氣得很,索性關了城門,定要抓住那個小賊?!?/br> “為了抓個小賊也不能這樣呀……” “就是就是……” 一時間怨聲載道的,然而城門前的護衛(wèi)卻紋絲不動,仿若未聞。此時亦有閑暇看熱鬧者,在茶棚里喝茶,悠哉游哉地說:“我聽聞巫子可不是丟了東西,而是丟了人?!?/br> “哦?什么人?” “這倒是不知了,我打聽到的是,那人在巫子心中地位不低呢?!?/br> “興許是個女人。” 不少人大笑。 而此時此刻,茶棚的一個角落里坐下了兩個人,其中一人面上似有刀疤,左一條右一條的,委實不堪入目,然而身子卻格外瘦弱,再仔細一瞧,竟是個姑娘家。 有人不禁唏噓不已。 長了一張這樣的臉,以后怕是沒有夫家了,剩余的半輩子也只能與青燈為伴了。 再望向刀疤姑娘身旁的男子,只見那人亦是左右刀疤各一條,膚色頗黑,倒是生得魁梧,與那姑娘也算是相稱。 不過兩人再怪異,茶棚里的人目光也僅僅停留了片刻,很快又回到了巫子謝恒的身上。 男子低聲說:“來一壺清茶與一碗陽春白面?!?/br> 姑娘說:“都可以,我不太想吃東西?!?/br> 男子微微蹙眉,而隨后眉頭又松緩開來,他招來小二,要了一壺清茶與一碗面食,還讓小二去附近買了糕點。 姑娘說:“你如此太過招搖。” 男子道:“到了邊境后,想吃洛豐的糕點也難了?!?/br> 姑娘不出聲了。 這兩人正是崔錦與閔恭。 . 清茶與面食很快便上來了,小二買的糕點也包好了,擱在了桌上。崔錦垂著眼,慢慢地喝著杯中清茶,目光時不時瞥向城門。 閔恭說道:“你不必擔心,夜里歐陽家還有東西要送往邊境,到時候即便是謝恒的人也不敢多加阻攔?!蔽⑽⒁活D,他又壓低聲音說道:“你能來找我,我很高興?!?/br> 兩年前,他告訴她想要找他的話便去與茶肆的掌柜說。 掌柜是他的親信。 然而,他等了許久卻等來了她與謝恒的消息。他憤怒的同時也十分失落,甚至還罵過崔錦不識好歹。只是也僅僅是在心中罵了一句,軍中事情繁多,他很快便將崔錦拋之腦后。 直到前些時日,掌柜給了他一封信。 信中崔錦說要與他做一個交易。 恍惚間,閔恭只覺回到了數年前,那時他還只是一介小民,穿著破洞的草鞋,遇上了故作光鮮亮麗的她。那時她也是說,我們做一個交易,他贈她五百金,她給他一個青云直上的機會。 然后他應承了。 直到今日,她又說了這話。 他思考了幾日,最終也不知以什么樣的心態(tài)應承了她,在謝府別院的外頭,與她里外合應。天亮時分帶走了她,只是沒有想到的是謝恒動作如此迅速,立馬便封了城門。 崔錦淡淡地說道:“你愿意與我交易,我也很高興?!?/br> 她抬眼看了下不遠處的城門,矗立在最前頭的護衛(wèi),她見過幾次,是謝五郎的得力心腹之一。今日派了他出來,想來他是真的生氣了。 只是生氣也罷,不生氣也好,她不打算與謝五郎再有任何瓜葛。 過去的兩年里,她放縱了自己,想著即便不能與他長相廝守,但好歹也曾經擁有過。那么高高在上的謝五郎曾經只屬于她自己一個人的,盡管時光短暫,但是也足矣。 她曾經順從了自己的心意,即便不得善終,可她也無悔了。 她喜歡上謝五郎的那一刻起,便已經知道這輩子自己跟他是沒有可能的,是以才會從兩年前便開始做足了準備,她給自己留了一條后路,等的便是今日。 無論謝五郎娶不娶她,正妻的位置也好,貴妾的位置也罷,她都要踏上這一條后路。 在最初的開始,她與謝五郎就是不平等的。 他對她的傾心太過突然,太過驚喜,以至于她如今還是不敢置信。那樣高傲的巫子謝恒會傾心于她這個沒有家世甚至沒有女德的姑娘。 她喜歡謝五郎,然而卻喜歡得太過卑微。 這兩年來,她都不敢提及燕陽城,偶爾謝五郎提起,她都不動聲色地繞過。她多次沉思,說到底,她自己還是害怕了,怕聽到那個自己不愿聽的答案,所以才一直逃避。 一逃避便是兩年,大兄娶妻了,連府里的崔沁與崔柔都嫁人了,她還是孤身一人的崔錦。 她極其不喜歡這樣的自己。 她覺得崔錦不應該是這么卑微的,她喜歡謝五郎,她應該喜歡得理所當然才對,而不是面對他時,表面如常,內心卻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她的內心一直受著煎熬。 那一段時日里,她無比認同大兄的話,這么多年過去了,一旦涉及感情之事,她還是那個在樊城里的崔錦,一點長進也沒有。 她想了很久,也糾結了很久,最后給了自己兩年的期限。 如今兩年期限已到,她要放棄過去那個愛謝五郎愛得卑微的崔錦,她要成為新的崔錦! 她擱下茶杯,神情前所未有的堅定。 . 是夜。 歐陽府內。 閔恭說道:“此乃歐陽夫人托我送去邊境的,里頭都是衣物?!贝掊\立即明了,她道:“你是想讓我躲在里面?”她眉頭微蹙,說道:“若是……” 閔恭說:“這個你大可放心,里頭有御賜之物,即便是謝恒也不敢碰。”提起“謝恒”兩字,他不動聲色地瞥了崔錦一眼。 說實話,他覺得自己越來越看不懂崔錦了。 她愿意沒名沒分跟謝五郎幾年,可見她心里是有他的??墒且晦D眼,她卻又能那么輕易地割舍掉。他知道的,在燕陽城想當謝五郎的女人多得可以從皇宮排到燕陽城郊外,她那么輕易地得到了他的青睞,轉眼間就不要他了。 他真的完全看不懂她的做法。 崔錦說道:“我既已死心,你也無需顧及我?!闭f罷,她干脆利落地爬進木箱,躲在了衣物之下。 閔恭不由失笑。 兩年未見,她身手似乎更利索了。 他對著衣服道:“你也放心,我既然答應與你交易,便會護你離開洛豐。即便當真遇上了謝五郎,也不會讓他傷你分毫?!?/br> 衣服底下傳來一道悶悶的應聲。 沒由來的,閔恭心底有幾分欣喜。他心想即便當真是遇見了謝五郎,也絕對不能讓他搶走她。她選擇了離開謝五郎,他便不計前嫌相助于她。 不過,閔恭還真沒想到在城門內竟然真的遇到了謝五郎。 他面無表情地說道:“謝家五郎莫非想阻攔我?” 阿墨悄聲在謝五郎耳邊說道:“郎主,是閔家郎君,說是歐陽夫人要送往軍中的衣物,是一個箱子,約摸能裝進兩個人。” 聽到此話,閔恭眉頭皺起。 “巫子此為何意?” 謝五郎說:“是不是搜一搜便知?!?/br> 閔恭冷笑道:“里頭可是有御賜之物,歐陽夫人才特地吩咐我親自送去。若是碰壞了御賜之物,想來即便是巫子也無法擔當。” 說到末尾,他又哼了聲,語氣極沖。 在謝五郎耳里聽來,倒有一種忿忿不平之意。而此時,閔恭直接打開了箱子,說道:“也罷,要看就快點,免得耽誤了我的時間?!?/br> 阿墨探頭看了一眼,似是想去翻一翻,然而被閔恭一瞪,他又縮回手了。 他請示謝五郎。 謝五郎道:“放?!?/br> 閔恭又哼了聲,重重地放下箱蓋。 待閔恭遠離后,謝五郎吩咐:“派人跟著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