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慌。

    賀蓮房被一陣莫名的心慌驚醒，她倏然睜開雙眼，才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跪在佛龕前睡著了。這佛……她扭頭看了看周身所在，隱隱記得似乎聽到有人問她可悔了否。

    跪的太久的雙腿開始發(fā)麻，從她成了鬼魂以來，已經(jīng)很久沒有感到痛楚了。低頭望去，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真真正正地存在于這世上的。

    她又活了？！

    正處于極致震撼間，一道充滿關(guān)心的聲音傳來：“大小姐？你怎么跪了這么久？快快快！快起來，這地面陰冷，小心沁了寒氣！”

    賀蓮房被一個身著淡灰衣裳的婦人扶了起來，她怔怔的望著對方，片刻后，竟落下淚來，可嚇壞了陸mama：“哎呦喂我的大小姐！你、你這怎么哭了？快別哭、別哭了！”說著心疼的要命，大小姐可是她看著長大的，夫人去的早，大小姐就是她的命?。∷约词勾笮〗阋驗榉蛉说乃纻诵亩闳敕鹛?，成天與佛經(jīng)為伍，她也不舍得說一句重話！而對于二小姐和少爺，她只能將忠心的幾個丫鬟和mama分別派在他們身邊，護他們周全。

    可如今大學(xué)士府，二姨娘上官氏一手遮天，竟尋了理由將丫鬟mama們都各自分到廚房當(dāng)了粗使雜役！

    賀蓮房連忙抹淚，道：“陸mama，我、我只是剛做了個噩夢……”

    “不怕不怕！咱們有佛祖保佑呢！”陸mama心疼地將她擁入懷中撫慰。

    賀蓮房看著那慈眉善目的佛，心中一陣澀然，當(dāng)真是佛祖保佑么？若佛祖真的保佑，為何不讓她那可憐的弟妹有個好歸宿，卻叫他們不得善終？

    等一下！弟妹！

    “陸mama！回兒和潛兒呢？”

    “回大小姐，老奴也不知道，二小姐和大少爺已經(jīng)很久沒來佛堂了，這幾日老奴也不被允許去看望他們，屢次到了門口便被二姨娘的人給攆了回來。”陸mama說的心酸，若是夫人未死，如何輪得到那上官氏在這里指手畫腳！

    “那我便同mama一起去探望一下吧！若是回兒潛兒都生了什么病，那可不好?！?/br>
    聞言，陸mama面露驚詫之色，自夫人逝世，迄今已有三年，大小姐都窩在佛堂不出去，如今、如今可是想開了？！她一高興，便差點兒落淚：“好、好、好！小姐要去哪兒老奴都跟著！”

    此前為人，她總是默默禮佛誦經(jīng)，只顧著自己心安，想撫慰喪母之痛，又何曾想過陸mama的痛苦？娘親亦是她看著長大的，陸mama終身未嫁，娘親之死，她的痛苦必定不下于自己。賀蓮房終于意識到自己曾經(jīng)是個多么自私的人，因為守不住喪母之痛，便當(dāng)個蝸牛，將自己藏在殼里，置年幼的弟妹于不顧，可就這樣，那些人也不愿放過她！

    再世為人，她決不允許前世的事情再一次發(fā)生！

    “mama莫哭，咱們?nèi)タ椿貎汉蜐搩?，那是大大的好事，您怎的掉了淚了？”

    “是是是，老奴不哭，老奴不哭！”陸mama連忙收起悲傷，抹了把臉，擦去眼淚，對著門外喚道：“琴詩！瑟詞！”

    兩個身著淺綠丫鬟裝的少女盈盈轉(zhuǎn)入，“大小姐，陸mama！”

    賀蓮房記得她們。這都是陸mama一手帶起來的丫鬟，對她極其忠心，前世都為護她被上官氏尋了把柄嫁給小廝走卒，那些都是上官氏的人，又怎么會善待她們？她虧欠的，何止弟妹二人？二姨娘敢對弟妹下手是因為此時爹爹因為喪妻之痛一蹶不振，不管家中之事。但她卻是萬萬不敢對自己如何的，想來琴詩瑟詞二婢也是因此才能留下，否則定如弟妹身邊的丫鬟mama一般，被貶到廚房做了粗使。

    “收拾一下，咱們?nèi)ボ岳蛟泛陀奶m閣。”

    茉莉苑是賀家嫡出二小姐賀茉回的院子，幽蘭苑則是賀家嫡長子賀蘭潛的院子，賀蓮房未入佛堂之前，住的是菡萏筑。而這三個院子的匾額，則都是靖國公府的大舅舅親手題寫，府內(nèi)其他院子都是沒有的。這三樣花卉，除了蓮是外祖母靖國公府的老太君起的名字外，茉莉幽蘭，則分別是爹娘的最愛。而那兩個庶女，名為紅妝綠意，嫡庶之分，高下立判。

    聞言，琴瑟二婢都露出驚喜交加的表情，應(yīng)了一聲，便立刻收拾去了。

    說是收拾，其實也不過是伺候賀蓮房更衣而已。她久居佛堂，穿的素淡，隨身攜帶的也只有幾件衣服，那些華麗的首飾和衣裳，大多留在了菡萏筑。自賀蓮房住進佛堂以來，便再也沒穿過。

    換了件稍微顏色亮堂些的羅裳，她便在陸mama和琴瑟二婢的陪同下慢慢走出了佛堂。最后，賀蓮房回頭望了一眼，這地方她再也不會回來，從離開的這一刻，她便再也不是前世與世無爭最后只能眼睜睜看著弟妹慘死的賀蓮房，她是從地獄里爬出的厲鬼，無關(guān)情愛慈悲，不管佛心忍讓，只為弟妹而活，此生定要讓他們快快活活，一世受寵！

    陸mama是何等的人精，她豈會看不出大小姐的不同？但她只覺得可能是那個噩夢讓大小姐開了竅，她是學(xué)士府嫡女，靖國公府的外孫女，賀藍兩家百年望族，她身為嫡長女，是何等的高貴身份！即便是那宮中公主，在她面前也要禮讓三分，區(qū)區(qū)上官氏，又算得了什么？！

    下人們見了平日專心禮佛的大小姐，都十分訝異，又見她雖然還未長成，但容顏氣度已隱隱透出傾國之色，有個掃地的小廝竟看得呆了，被旁邊人推了一把才回神，連忙恭敬低頭，不敢直視。心里卻想道：怪不得府里的人都說大小姐是天仙，如今這一看，果然如此。

    雖然出來是看弟妹的，但賀蓮房知道，她若是剛出佛堂便直奔弟妹那里，明面上對祖母徐氏可說不過去。不管怎么說，先去拜見祖母才是最重要的事。

    徐氏院子里的人見是大小姐來了，都十分驚訝，正巧魏mama出來吩咐下人去廚房準(zhǔn)備糕點，見了賀蓮房，先是詫異，然后醒悟，忙去里面通報了，很快，賀蓮房便被迎了進去。

    屋內(nèi)火爐燒得旺，徐氏懷揣一個小暖爐坐在榻上，旁邊的丫鬟正在烹茶。見賀蓮房來了，便要起身。

    “哪能讓祖母起身呢？”賀蓮房快走一步扶住徐氏，微微笑道：“是孫女不請自來，還望祖母莫要怪罪?！?/br>
    “你這丫頭，你能來看祖母，祖母心里高興尚且不及，又怎舍得怪罪于你？”徐氏摸著她的手笑，命魏mama給賀蓮房送來一個小暖爐。“瞧你這小手都凍得冰涼，這日子越來越冷，三九天冷得很，你身子又不好，怎的跑出來了？”言語之間十分親熱，似乎中間從未分別三年。

    賀蓮房低首淺笑，被徐氏握住的小手微微顫著，似有不安：“孫女做了個夢，醒來心慌得很，尤其想見祖母，一個人待在佛堂這么久，實在是難熬，如今見了祖母，心下才踏實?！?/br>
    “好好好，那佛堂日后就不要去了，又冷又陰，你在里面這幾年，祖母心里一直惦記著，如今你自己能想開，祖母比誰都開心?！?/br>
    是么？那為何您卻從來不曾來佛堂看過我一眼呢？賀蓮房不想戳穿徐氏的話，她只是淺笑，祖母年紀(jì)大了，上官氏又慣會偽裝，連她老人家都瞞了過去?！白婺戈P(guān)心孫女，孫女自然是明白的，是孫女自己不好，鉆個牛角尖鉆了這么多年，如今想通了，心里實在是想念祖母，便急著要來看看?！?/br>
    她和徐氏感情只是一般，娘親還在時，她是爹娘的掌上明珠，后來上官氏入府，家中風(fēng)云驟變，娘親去世，她便一個人搬進了佛堂，心中難過，哪里還想著和徐氏的祖孫情？更何況，在徐氏心里，弟弟才是最重要的，她始終對爹娘寵愛自己感到不悅——女兒家早晚是要嫁人的，寵上天又有什么用？

    做鬼的時候，她在一旁看了很久，終于明白這個道理。在徐氏心里，上官氏不算什么，她和回兒也不算什么，更別提那兩個庶妹，徐氏只在乎爹爹和弟弟，而其他的，只要投其所好，自然不難。賀蓮房在府里飄蕩那么久，誰喜歡什么，討厭什么，她比誰都清楚。徐氏愛聽什么話，她就專門說什么：“如今見祖母一如既往身體康健，孫女也就放心了。只是這天冷，祖母可要注意保暖，魏mama是祖母身邊的貼心人兒，有她在，孫女是極放心的。”

    陸mama插嘴道：“老太太你不知道，大小姐一出佛堂，沒回自己院子，也沒去二小姐跟大少爺?shù)脑鹤?，打直兒就奔您這來了呢！”

    徐氏笑得瞇起了眼：“真是難為蓮兒了，你甫出佛堂，身子要好好調(diào)養(yǎng)才是。魏mama，去把我那盒千年老參拿來，給大小姐好好補補身子?！?/br>
    賀蓮房忙不迭拒絕：“祖母千萬不要，孫女健健康康的，倒是祖母您，這珍貴的東西要祖母用來才不算浪費，用在孫女身上算個什么理兒？”

    又說了番好話，才終于打消徐氏這念頭。

    第3章 再見蘭潛愛愧交加

    其實賀蓮房比誰都清楚，徐氏嘴上說要給她這千年老參，可若她真的接下了，徐氏定會念著不忘。更何況這也真算不得什么好東西，再好于她也是無用，倒不如推辭，做個孝順乖巧的好孫女?！白婺?，孫女今日剛出佛堂，想去回兒和潛兒的院子看看，可心里不踏實，總怕他們倆對我這個長姐頗有微詞，這幾年是孫女慢待了他們，若是祖母憐見，可否勞煩您隨孫女一同前去？”

    徐氏聞言，點頭道：“倒也是，我也是有些日子沒見著回兒跟潛兒了，你二姨娘說回兒染了風(fēng)寒，這些日一直臥病在床，潛兒每日去學(xué)堂，功課繁冗，我便免了他的問安，如今既然蓮兒這么說了，我這做祖母的也的確該去看看。”說完便讓魏mama取她的彩繡明黃牡丹斗篷過來，親自為賀蓮房披上?！澳氵@孩子，怎地穿的如此之少？這外面冰天雪地的，小心著了涼。”

    賀蓮房反手覆住徐氏的手，眼底已有淚花閃爍：“祖母說的這叫什么話，是孫女不好，還要讓祖母如此cao心?！?/br>
    她本就生得貌美，鳳眼含淚更是顯得整個人如同嬌花一般楚楚可憐，徐氏那顆心被她這帶淚的凝視看的軟了，又感到她的小手在微微的顫抖，心里更是疼得慌：“這幾年你在佛堂，是祖母怠慢了你，你這孩子，總是如此死心眼兒，日后，你可改了吧！”

    誰會不喜歡一個嬌弱柔軟的女孩子呢？尤其這女孩身上還流著你的血，又是嫡長女，這么依賴地偎著你，一出佛堂第一件事是想過來看你，徐氏又怎能做到不理不睬？如果說她對賀茉回以及庶出的兩個孫女并不重視，但對賀蓮房，她的確是有幾分真心疼愛的，只是和孫子比起來要差一些罷了。

    賀蓮房也知道這一點，她占的是嫡長女的身份，母親的娘家又是極受圣上看重的靖國公府，所以徐氏對她才會有求必應(yīng)。她對這位祖母其實并無多少感情，若非她老人家，上官氏怎的進了府，娘親又怎會郁結(jié)難填凄涼離世，前世的弟妹最后如何落得那般下場？“祖母說得上，孫女受教了。魏mama，再去取件斗篷來，可莫讓祖母受了凍。”魏mama連忙取了斗篷，在賀蓮房的幫助下給徐氏穿上，一行人慢慢地朝賀蘭潛住的幽蘭閣走去。

    這天氣寒冷，地上的水結(jié)成了一層薄薄的冰，賀蓮房不時溫聲提醒徐氏要小心，這般可人的模樣很得徐氏的心，她拍著賀蓮房的手背說：“別只顧著我，你的斗篷可要穿好，千萬莫要受涼。”這三九天冷得要命，若是染了風(fēng)寒可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