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jié)
內(nèi)心越煎熬,條件越困苦,人就越痛苦。 而這正在賀蓮房想看到的。 她故意命天璇將魏懷民以及諸多官兵引到地牢上方,又讓他們公主府內(nèi)任意走動。對于平原公主的舉動,魏懷民十分欽佩。其他貴人或多或少都對他這個硬骨頭看不慣,總是有意無意為難于他,即使有皇上圣諭,他也遭受到不少刁難。只有平原公主二話不說就讓他們進府查看,這樣的行事作風(fēng),當真是不愧仁義之名呀! 他對賀蓮房印象很好,所以自然相信聶家二少的失蹤與平原公主沒有關(guān)系。但即便如此,他仍然仔仔細細地檢查了平原公主府的每一寸土地。 送走魏懷民后,賀蓮房站在地牢上方的假山前,露出止不住的笑容。 天璇抓住假山深處的一個小扣,往下一拉,假山頓時向兩邊分開,露出里頭地牢。 賀蓮房提起裙擺慢慢走下去。 突然有陽光照射進來,聶倉渾身一震,可隨即有人遮擋住了那一片眼光,只聞得一陣清香,聶倉猛地抬頭,迎面看見一個人站在陰影里,他瞇起眼睛仔細地看,發(fā)現(xiàn)那是賀蓮房,頓時整個人都激動了起來,用盡力氣撲到欄桿上,死命搖晃,張著嘴巴嘶喊著什么。可惜,無論他想說什么,都永遠不會有人聽出來了。 第135章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賀蓮房上上下下將聶倉打量了一番,說:“看起來二少過得似乎并不是很好呀!難道本宮的待客之道不夠周到嗎?” 聶倉恨得咬牙切齒,若是可以,他真想撲上去啃嚙眼前女子身上的血rou,將她剝皮拆骨,挫骨揚灰!他心眼極小,誰若是惹了他,或是讓他瞧不順眼,那是想盡辦法都要讓對方吃苦頭的,可誰知今日踢著了鐵板,原以為賀蓮房這柔柔弱弱的美人很好對付,卻又怎知自己會栽在她手上!這對心高氣傲鼻孔長在頭頂上的聶倉來說,真是世上最大的懲罰,比要了他的命還叫他難受! 而賀蓮房,明顯對他的弱點很清楚,知道要怎么諷刺,怎么譏嘲才能叫他痛苦,尤其是她臉上的笑容柔若春風(fēng),眼神卻充滿鄙夷。這種鄙夷的表情聶倉很熟悉,因為平時這樣的表情都是出現(xiàn)在他臉上的,瞧不起旁人、不屑比他卑賤的人,那都是他們聶家人的權(quán)力。這種表情出現(xiàn)在聶倉及他自己家人身上時,他覺得很正常,他們聶家人個個都是人中龍鳳,跟這些俗人都是不一樣的,他們就該這樣高高在上??僧斶@種表情出現(xiàn)在旁人臉上,并且是對著他的時候,聶倉完全不能接受。 但他不會覺得自己這樣有什么不對,他的反感,完完全全是因為賀蓮房不配用這種眼神看他。如果今日的情勢反過來,賀蓮房是階下囚,那么他決不會認為自己的眼神不夠好。 他想對著賀蓮房怒吼,想撲上去撕打賀蓮房,可惜隔著牢房,他只能看著賀蓮房優(yōu)雅地走到自己面前,高貴地俯瞰著他,說一些會令他痛苦到死的話。 不該是這樣的,此刻的他應(yīng)該春風(fēng)得意的接受燕涼高門子弟的討好與諂媚,應(yīng)該深得皇上的信賴與寵信,所有的人——包括賀蓮房,都應(yīng)該向他俯首低頭,這才是他聶倉應(yīng)該得到的! 他恨得要命,也悔得要命。悔自己不該如此沖動的來尋賀蓮房的麻煩,也悔自己在面對賀蓮房這毒婦的時候太過大意,更悔自己沒有聽父親的叮囑,回到燕涼一定要韜光養(yǎng)晦,不與人起事端?,F(xiàn)在可好,即便有朝一日他能重見天日,可是已經(jīng)廢掉的武功和啞掉的嗓子,還能回來嗎?現(xiàn)在的自己,還是那個叱咤風(fēng)云令敵人聞風(fēng)喪膽的英勇小將嗎? “一代英雄淪為階下囚,可悲,可嘆?!辟R蓮房很是惋惜的搖搖頭,眼里充滿同情。她這裝模作樣的同情在聶倉看來根本就是鱷魚的眼淚,她面上這樣,其實心底早就高興的不得了了吧?這個賤人、賤人! 聶倉的眼神實在是太激動了,即便他發(fā)不出聲音,賀蓮房也知道他想說什么。所以,她不吝于再氣氣他。上前一步,與聶倉的距離僅有半寸,天璇在后頭驚呼一聲:“公主小心!”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誰都不能保證聶倉是不是百分百的安全。 賀蓮房回頭看了她一眼,示意她無需擔心,然后彎下腰,蹲下去,讓自己的視線與趴在地上昂著頭的聶倉持平,柔聲道:“二少莫要發(fā)怒呀,不如讓本宮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吧,聽說……得知二少回京后杳無音訊的消息,信陽候已經(jīng)八百里加急向皇上遞上奏折,想要請求回京呢!到時候,你說,你們父子或是兄弟,有沒有機會再見?” 聞言,聶倉表情雜亂,他又想罵賀蓮房,又擔心父兄的安危,于是他的面部表情變得非常奇怪,擔憂憤怒怨恨兼而有之,賀蓮房瞧了,不覺莞爾,“若是日后信陽候府沒落了,本宮覺得二少還是可以活下去的,比如說……做個伶人什么的,想必會比當將軍的時候受人歡迎。說不定得了某位貴夫人的眼,還能成為入幕之賓呢!” 聶倉遭此侮辱,肝膽俱裂,真是想要生食賀蓮房的血rou,可惜看得著摸不著,他只能瞪著一雙眼睛,眼珠子都要因為極度的憤怒凸顯出來,樣子極為嚇人,和數(shù)日前那玉樹臨風(fēng)俊美無比的樣子,差的何止千百倍! 看著一個玉面小郎君變成這樣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賀蓮房深覺有趣,她聲音更為輕柔:“二少請放心吧,若是信陽候或是二少的其他兄弟回來,本宮一定會好好盡盡地主之誼的?!闭f完,起身離開,徒留聶倉一個人待在牢房里,用著毫無力氣的身子去撞牢房的門。 那一點點陽光,又迅速被黑暗吞沒,他重新生活在了無邊的黑暗之中——孤獨的,永久的。 雖然從探子處得知信陽候近日會回京,但賀蓮房沒想過會這么快。聶家人對家人的重視果然不同一般,在他們心中,忠君愛國都要排在家人的后面,聶倉的失蹤在極大意義上讓風(fēng)頭正盛的聶家人察覺到了危險,他們覺得,是不是有人盯上了聶家,或是聶家的秘密被人所知,所以聶倉才會出事。懷抱這種想法,信陽候著急著要趕回燕涼。 可惜他一人獨守一疆,皇上并不準許。信陽候萬般無奈,便又寫了折子求皇上開恩,讓信陽候府的四子聶航回來代為尋找。皇上拒絕了信陽候的請求,本來心底就有些愧疚。人家為了大頌朝的邊境安全,全家男兒都遠在邊疆,數(shù)年間未曾回京,徒留信陽候府的女眷。他們想回來,也是人之常情。所以,既然拒絕了信陽候,皇上是決計不會再拒絕聶航回京的請求了。 聶航回京不像是聶倉這樣囂張,不過也沒有好到哪里去。 聶倉此人,愛面子,有虛榮心,意圖高高在上俯瞰世人。但聶航并不,聶航是個武癡,他醉心于學(xué)武,其他的什么都不在乎。什么女人、權(quán)勢、富貴……在他眼里,還不如一把寶刀來的有價值。所以甫回京,他先是去見了皇上,得了皇上的恩準可以協(xié)同燕涼府尹魏懷民一同查找聶倉下落后,便單槍匹馬殺去了國子監(jiān)。 國子監(jiān)分為文武兩院,大頌朝不少名將,少年時便在這里學(xué)習(xí)。當年的聶航亦然,他在的時候,便覺得國子監(jiān)內(nèi)人才濟濟,當時與他同期的,都不是他的對手,沒人打得過他,這也造成了他獨孤求敗的寂寞。所以聶航想再來國子監(jiān),看看是否有人能做自己的對手。 當日賀蓮房進宮陪伴太后,賀家只有賀茉回坐鎮(zhèn)。現(xiàn)在的她已經(jīng)能夠熟練的處理府中大小事務(wù),賀蓮房搬去公主府后,賀家中饋便是由她執(zhí)掌,但即便如此,她也沒有落了每日的功課。琴棋書畫,她樣樣刻苦,賀蘭潛亦是如此。 只是,中午的時候,賀蘭潛該放課回家的時間,賀茉回卻怎么也等不到他回來。 她實在是太擔心了,便換了外出的衣裙,坐了賀家的馬車朝國子監(jiān)而去。 剛到國子監(jiān)門口,還沒來得及下車,賀蘭潛身邊的小書童三金便哭哭啼啼地從里頭跑了出來,幸好姚黃眼尖,一把將三金攫住,“你去哪兒?!” 賀茉回直覺感到有事情不妙,當下厲聲問道:“大少爺呢?他在哪兒?你哭什么?!” 三金是賀蓮房挑選在賀蘭潛身邊的,其機靈,反應(yīng)迅速自是不必多說,平日更是油嘴滑舌,整個賀府上下的婢子婆子,就沒有不喜歡他的,到哪兒都吃得開。像是這樣的驚慌失措,賀茉回還是頭一次見。所以她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潛兒出事了! 三金見是二小姐,當下嚎啕大哭:“二小姐!壞事了壞事了!有個彪悍的小將,不知是何來歷,兀自闖入國子監(jiān)的武院,看見人便說要單挑,一連傷了十數(shù)個學(xué)生,大少爺見他如此囂張,看不過去,便要應(yīng)戰(zhàn),兩人打得不可開交,大少爺都吐血了!” 賀茉回聞言,驚駭不已,她迅速跳下馬車,提起裙擺便朝里頭奔去。國子監(jiān)她是來過的,所以徑直奔著武院而去,剛到門口便看見里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姚黃魏紫與三金奮力將人群扒開,瞬間看見賀蘭潛滿身是血的躺在地上,手上仍握著一柄長槍,嘴角也有血跡。 “潛兒!” 眼見對方的大刀要砍向賀蘭潛,賀茉回覺得自己的心都要那一瞬間破碎了,她發(fā)狂的吼道:“住手——”也不管是否會傷到自己,奮不顧身的撲了過去,擋在了賀蘭潛身前。 大刀在距離她鼻尖發(fā)絲那樣薄的距離停了下來,那個穿著一身淡藍色戰(zhàn)衣的男人不覺皺了下眉:“你讓開,我不殺女人?!?/br> “給我把你的刀拿開!”賀茉回毫不示弱,她如同一只護崽的母獸,兇狠的盯著男人?!叭缓蠼o我滾開!” 男人眉頭皺的更緊,不明白她突然沖出來是做什么:“戰(zhàn)場上刀劍無眼,是生是死都怪不得旁人,你一個弱女子,沖出來做什么?難道是要逞英雄嗎?” 賀茉回狠狠地瞪著他,她的手因為抱著賀蘭潛沾染了鮮血,可這完全不影響她驚人的美貌。男人看著看著,不由得有點出神,別的女人在他眼里,跟鴨子長得差不多,但眼前這個女子……似乎……是只很好看的鴨子呀! “三金,立刻進宮通知大姐!” 三金先是愣了一下,隨即轉(zhuǎn)身向外狂奔而去。 男人不再硬要與賀蘭潛對敵了,他似乎對賀茉回有了興趣:“你叫什么名字,是誰家姑娘?” 賀茉回理都不理他,她見男人放下大刀,便將對方當做了空氣,抱著賀蘭潛,瞬間淚如雨下。心中對男人的仇恨不由得洶涌起來,她的潛兒,早上出門的時候還好好的,他們姐弟三人說好今天開始,要去平原公主府一起住一陣子的,可這才幾個時辰光景,他就閉起了眼睛,連她的聲音都聽不到! 兩人的打斗引來了不少人,先前受傷的人也都被抬入房間內(nèi)一一治療,可受傷的人實在太多,根本就輪不到賀蘭潛。偏偏男人仍在賀茉回身邊不住地問她叫什么,是誰家的姑娘,今年多大了,跟這個快死的少年是什么關(guān)系……前幾個問題,賀茉回根本不理會,可當男人問她跟快死的少年是什么關(guān)系的時候,賀茉回猛地抬頭看他,那嗜殺的眼神,兇狠至極:“若是他死了,我定殺你全家為他陪葬!” 被這樣狠狠威脅的男人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從心底升起一股異樣的情潮。這姑娘……太夠味兒了!跟那些矯揉造作的女人完全不一樣!他頓時露出笑容,很奇怪,這樣一個粗獷的男人,笑起來的時候竟然有一種奇怪的天真,宛若純潔的孩童般不解世事。 正在賀茉回一籌莫測,落淚不已的時候,賀蓮房終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