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節(jié)
話音剛落,不知從哪里走出一個小和尚來,聽青王如此說,不由得譏諷道:“這里是佛門凈地,這副上聯(lián)是已故的住持所寫,若是對得上來,那便對,若只是口頭上逞能,還是不要獻丑的好?!?/br> 這小和尚說話如此不客氣,賀蓮房不由得訝異地看了對方一眼,小和尚年約十二三歲,一顆光亮的腦袋上點著整整齊齊的九顆戒疤,眉清目秀,身著藍色僧袍,左手掛一串佛珠,呈誦經(jīng)狀。本是個干干凈凈令人看了便心生好感的小和尚,可此刻他的表情卻略微有些刻薄。 青王一生征戰(zhàn)沙場,閱人無數(shù),哪里會跟個小和尚一般見識。他牽著賀蓮房的手便要進廟,豈料小和尚一個箭步擋在面前攔住了他們,說:“住持有吩咐,若是有施主在廟門大言不慚說能對,便要小僧將施主請入大殿,住持親自磨墨鋪紙,以留施主墨寶。若是對的好了,便刻在門口的柱子上。這位施主既然這樣有信心,不妨隨小僧而來?!?/br> 聞言,青王挑眉。不少來求簽測字的人家也紛紛朝這邊看來,很快地,周圍便圍了不少人。那小和尚見圍觀的人多了,不由得有幾分譏嘲,但同時又十分高傲地道:“若是施主主動認輸,貧僧也是不會為難于施主的。”這副對聯(lián)刻在這里已有十幾年,迄今為止,尚無人能對得出,即便是幾年前的新科狀元都鎩羽而歸,更何況是面前這男子呢? 青王長年離京,又不與他人來往,是以認識他的人并不多,來求簽的多是些女眷,頂多再是些想要一親芳澤的紈绔子弟,都不是見得到他面的人,所以眾人只覺得這男子一身貴氣,不似池中物,但誰也不知道他就是揚名天下的戰(zhàn)神青王殿下。 天璇柳眉一擰,便要喝斥,卻被賀蓮房以眼神制止。隨后,賀蓮房上前一步,柔聲道:“小師父,你方才所說,可是全部當真?若我夫君將這下聯(lián)對出,便要刻在左側(cè)石柱之上?” 小和尚一別腦袋:“那是自然!難道你怕了?!” 面紗掩住了賀蓮房的微笑:“怕是不怕,我只是擔心,刻不下?!?/br> “???”小和尚一愣,不明白賀蓮房這是什么意思。 青王也勾起嘴角:“還不帶路?” 小和尚眨巴眨巴眼,雖然不明白賀蓮房是什么意思,但仍然乖乖地帶路去了。 大殿之中,一名須眉皆白的高僧正在打坐。他面前放著筆墨紙硯,此刻正雙手合十閉著眼睛默念佛法,聽聞腳步聲傳來,沒有睜眼,便道:“無境,可是遇見能對出下聯(lián)的人了?” “是的住持?!边@下小和尚沒了先前在山門前的狂妄無禮,合手立在那兒,倒也像模像樣?!斑@位男施主在石柱前說對下聯(lián)不難?!?/br> 他省略了自己毫無禮數(shù)出言不遜的事情,青王也不同他一般見識。他對佛并無好感,但因為賀蓮房與太后,所以他亦以禮相待:“大師,叨擾了?!?/br> “施主不必客氣?!弊〕致犻_眼,在見到青王時,眼睛驀地一亮,“老衲在此打坐多年,還從未見過如公子這般器宇軒昂之人。咦?這位小夫人是……” 賀蓮房梳著婦人發(fā)髻,奈何身形纖細,一雙鳳眼秋水翦翦,透出幾分天真稚氣,隨在威武高大的青王身邊,莫怪乎住持要稱她為“小夫人”了。此刻見住持問她,便頷首道:“萍水之客,大師又何必多問呢?” 聞言,住持笑道:“然也,然也。聽無境說,方才是賢伉儷言明,能對此聯(lián)?” 青王道:“正是?!?/br> 小和尚聽了,不禁看向他,若不是有住持在場,怕他是要瞪青王一眼的。 “這上聯(lián),是由前住持圓寂之時所留,說待到有緣人來,自是能對上。老衲便在此打坐等候,十幾年來,這位公子還是頭一個?!?/br> “以前也有不少沽名釣譽之人想在此逞能,只可惜他們都不敢進來讓住持為其磨墨鋪紙,幾年來,也不下數(shù)人了?!毙『蜕羞@話里話外都在譏諷青王是個沽名釣譽之輩,然而他的表情非常之謙遜,讓人完全看不出他口中說出的是這樣無禮的話。 青王哪里會跟個小孩子一般見識,他見住持開始磨墨,朗聲道:“大師,只一張紙,怕是不夠的。” 住持聞言,微微一怔:“怎么……” “小女子不才,也想試試?!辟R蓮房微笑以對。 住持大師頓時露出笑容來,覺得這對夫妻著實有意思。他也是心胸開闊的方外之人,對世間的名利權(quán)勢根本看不上眼,因此也不覺得以自己德高望重的名聲,為這對年輕夫妻磨墨鋪紙有什么不好。當下拍掌大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當下便為二人鋪紙,而后立在一旁磨墨。片刻后,賀蓮房與青王紛紛上前一步走到案前,賀蓮房執(zhí)粗狼毫,青王使細羊毫,書出兩幅下聯(lián)來: 一曰:愿愿愿空空空愿于三界四大皆空 二曰:寺寺寺法法法寺修十二無量善法 細細觀之,才發(fā)現(xiàn)粗狼毫竟寫的是簪花小楷,而細羊毫?xí)膭t是一筆狂草。 越是沉迷于學(xué)問的人,越是講究文房四寶的用處,這湖筆、徽墨、宣紙、端硯,樣樣都得是最好的,同樣的,哪一種毛筆適用于哪一種筆鋒,也都是世人心中已成定局的,賀蓮房與青王卻打破了這種手法。粗狼毫筆性剛健,屬硬毫,寫的卻是寫意婉約的簪花小楷;細羊毫鋒棱易出,屬軟毫,寫出的卻是狂放不羈的狂草,就如同天與地,山與海,奇異地融合在了一起。 又加這兩幅下聯(lián)都對的極其工整,甚至其中暗嵌蘊意,也是與石柱上老住持所題分毫不差。 夫妻二人將毛筆放下,異口同聲道:“獻丑了?!?/br> 住持大師將兩幅下聯(lián)捧起來細細觀看,無論是筆觸還是勁道,都挑不出絲毫毛病,他連連搖頭,不住地嘆息。無境在一旁見住持嘆息,不由得問道:“師父,您這是怎么了?有人對得出下聯(lián),您不是該高興嗎?” 住持大師搖頭道:“為師這是心中猶豫啊,石柱只有一根,要如何刻上兩幅下聯(lián)呢?” 聞言,青王淡淡一笑:“這又有何難。” 說罷,牽著賀蓮房走了出去。 走到石柱前,問天璇要腰間軟劍一用。天璇將軟劍恭敬奉上,青王便龍飛鳳舞地以氣御劍,須臾后,竟將兩幅下聯(lián)都刻了上去。且這兩幅下聯(lián)糾結(jié)纏繞,字體卻沒有絲毫改變。與右側(cè)的上聯(lián)對比起來一看,竟有種說不出的禪味。 將軟劍還給天璇,賀蓮房微笑地對無境說道:“你看,我都說了,只怕地方不夠?!?/br> 青王走過來牽她,兩人便舉步朝寺廟的反方向走去。住持大師卻喚住二人:“賢伉儷請留步?!贝劫R蓮房與青王回過身,他問道:“既然二人已經(jīng)來了這錦屏山,又對出下聯(lián),也算是與我佛有緣。不知可愿讓老衲為二位算一卦?” 青王低頭問賀蓮房:“你說呢?” 賀蓮房但笑不語。 他二人心意相通,只消眼神便得知對方意愿。當下,青王放聲大笑,豪放恣意的笑聲驚起無數(shù)飛鳥:“大師,人生在世,何懼悲歡!就此別過啦。” 望著夫妻兩人的背影,住持大師站在原地,半晌方笑道:“有佛根、有佛根哪!”邊說著,邊進到大殿去了,徒留下無境一個人站在大殿前,盯著那根石柱看了好久。 離開寺廟后,便要朝著山頂而去,賀蓮房坐在馬車里,不時地掀開車簾往外開,發(fā)現(xiàn)越往上走,人煙越是稀少。方才他們進大殿的時候,十六皇子帶著賀茉回已經(jīng)朝上頭走了。用十六皇子的話來說,那就是他裝紈绔的時候,不知來這山上玩過多少次,閉著眼睛這路他都會走。然而,為了賀茉回的安全,賀蓮房仍然讓天樞跟了上去——誰知道十六皇子會不會又突然心血來潮,啊不,是獸性大發(fā),又去非禮回兒呢?這回她可不給他這機會。 即使青王是步行,他的腳力也很快,完全不輸于馬車。又走了一會兒,前頭的路雜草叢生,荊棘遍布,連落腳之地都沒有,更是不知哪里懸空,哪里石塊危險,稍稍不注意,便有可能跌個粉身碎骨。 可青王卻仍然要往上走。 這回,就算是賀蓮房主動要走,他也舍不得了。且不說這山路崎嶇,只說以賀蓮房的腳力,怕是走到第二天天亮也到不了山頂。幸而四下無人,于是青王背起賀蓮房,天璇搖光拎著包裹雜物,一行四人,竟是健步如飛。賀蓮房乖乖趴在青王背上,見天璇搖光在青王面前也絲毫不顯弱勢,個個皆是英氣十足,都是不讓須眉的巾幗英雄,心里頭便不由得感嘆:若是能如這般活著,也算是快意了。 只是不知讓二女終日待在她身邊,做些翻墻飛檐的小事,離了戰(zhàn)馬嘶鳴的戰(zhàn)場,陷身于勾心斗角一團亂麻的爭斗之中,是不是太過埋沒她們了。賀蓮房知道,若是天璇搖光二人能上戰(zhàn)場,必定英勇不輸大頌?zāi)袃海≈詴屗齻儌z留下,還是因為她們是女子,所以比較適合留在她的身邊吧? 想到這里,賀蓮房便不由得有些愧疚。若非她,也不至于這樣埋沒她們二人的能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