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jié)
這個歌手姜蝶并不認(rèn)識,但他撥下和弦的那一秒,她差一點崩潰。 《a rocket to the moon》,那一年,她聽了這首歌2447次,旋律熟悉到靈魂都在共振。 所以,蔣閻并不是跟著她,而是大概率沖著這首歌來的。 他對自己喜歡的東西向來很堅持和執(zhí)著。 姜蝶確認(rèn)了這一點,心情卻沒有因此顯得輕松。 滿場的人跟著這首歌搖晃,好像他們一起身在一艘巨大的火箭飛船中,迫不及待地想要登上月球。 可真的登上之后,該怎么離開呢。宇宙廣袤,失去地心引力,懸浮的四肢無盡掙扎,花費幾光年,原來才逃離了一寸。 最后一個音符結(jié)束,這場折磨終于結(jié)束,歌手在下一首歌曲之前,用泰語和大家嘰里呱啦說了一長串。接著大屏幕開始掃射觀眾群,底下好多人舉起手。因為機位的關(guān)系,內(nèi)場成了重點被掃射對象。 “這是在干什么?” 姜蝶看到自己的臉在大屏幕上一閃而過,登時呼吸停滯。 邵千河也不太知情:“在抽粉絲互動吧。” 他旁邊的一個懂泰語的男生解釋道:“他說這首歌是寫給妻子的,這是一首代表愛的歌,所以在抽觀眾,被抽到的可以當(dāng)眾接吻,讓大家見證愛情,祝福他們?!?/br> “這樣啊——” 邵千河開玩笑地伸了一下手。 可惜他不是天選之子,攝像機更愿意眷顧他們前排的粉絲,停在了一對舉手的戀人前。大屏幕上,那個女生身材看上去比男生還高大,似乎是一個變性人。但在泰國似乎很尋常,沒有人對他們表現(xiàn)出任何異樣的目光。 “誒,千河,你運氣也算不賴,角落里帶到你們了!” 男生指了指大屏幕角落,居然在這對情侶背后,真的帶到了他們這一排。 場館內(nèi)所有人都在起哄,大聲地叫著kiss,kiss。 看臺上,蔣閻仰起臉,跟著望向大屏幕。 只是,他視線的焦點根本不在那對正在甜蜜擁吻的情侶上。 他的瞳仁向左移,那個角落,正有一對混跡其中廝磨的情侶:男人攬著戀人的肩頭,湊過去,吻上她的額頭。 對方臉上閃過猝不及防的神情,但在感知到那個吻時,閉上眼睛,嘴角無奈地彎起一個弧度。 這個弧度,蔣閻很熟悉。 在巴黎那個飄滿油煙味的中餐館,他手上忙于挑帶刺的水煮魚,在聽到她毫不猶豫地說,比起我吃到好吃的,看到你吃我會更開心。 那一瞬間,他其實很鼻酸,無法抑制地在她唇上留下一吻。但是誰都沒有看出來他鼻酸,在喜歡的女孩子面前,他必須是頂天立地的大男孩,不可以有脆弱。 畢竟他從前的小半生,實在太不體面了。他最想藏的部分,怎么可以展示出來。 而被意外偷襲的她,露出和此時一樣略顯慌亂的雀躍神情。 那時,她還是他的女孩。他們會手牽手,去往愛墻,留下我愛你永恒的證據(jù),接著相擁在側(cè)對著巴黎鐵塔的雕花大床上,等待著羅馬假日的開始。 然而,那場電影,她只參與了開頭便睡著。 最后根本是他一個人看下去的。 蔣閻仰著頭,數(shù)著她嘴角的弧度,一模一樣,和往日重疊。 這一瞬間,他的鼻尖也同往日重疊,泛出無法抑制的酸意。 只是這回人潮洶涌,她應(yīng)該看不見他吧。 那這一次,是不是可以稍微放肆一點。 偌大的演唱會場館,看臺上全程都無甚表情的男人顫著下唇垂頭,輕捻了下眼眶。 他放在口袋里的手機有消息進來,微微震動,黑色的屏幕顯出屏保,是一張合照。 照片上,笑容狡黠的女孩正側(cè)著頭,撅起嘴唇親著她身旁的人,而青年略睜大著眼睛,看向鏡頭的臉帶著罕見的無措。 此時,這張臉在萬人擁擠的場館里,無措得更加鮮明。 他無暇顧及手機,手指從眼眶里捻下一粒水滴,是那年葉子飛到湖水濺起來的,他小心翼翼藏了很久,直到這一刻,才安安靜靜漏出來分毫。 第56章 每個人都有影子 姜蝶在第二天的晚上,搭飛機獨自從曼谷返回花都。 邵千河和他朋友們就去了下一程普吉,繼續(xù)他們的畢業(yè)旅行。 姜蝶并沒有過所謂的畢業(yè)旅行,大四畢業(yè)那一年她忙著實習(xí),然后就投各種簡歷,心心念念想要進入一家靠譜的大公司塵埃落定。 她懼怕不確定的空隙,但邵千河在這點上和她完全相反,他總是很散漫,所以會隨隨便便延畢,也會在未來到底要做什么的節(jié)骨眼上,更關(guān)心旅行的下一站怎么玩更舒服。 但兩人從來沒在這個問題上吵過架,或者說,他們幾乎從來不吵架。 所以邵千河夸她最多的兩個字就是懂事。 可是姜蝶知道自己其實并不是多懂事的人。 回程并不算長的兩個小時飛機,她在起落的云層中做了個軟夢。 夢里面,她回到了二十歲,正蓬頭垢面地坐在電腦前,熬夜把她和蔣閻在巴黎的vlog剪出來。然后她就迫不及待地等著蔣閻看見。 結(jié)果得知他還沒看,委屈地就點了個發(fā)怒的表情過去。 然而消息沒發(fā)出去,對話框彈出一個紅色的感嘆號,一下子令姜蝶從夢中驚醒。 她恍惚地在椅子上坐了半晌,意識到,夢境的尾聲才是真正的現(xiàn)實。 將飛行模式的手機調(diào)回來,微信上各種工作群的紅點密密麻麻,還有各位同事客戶發(fā)來的消息,趁著滑行的功夫,她低頭瘋狂回復(fù)收到,迅速地清空著紅點,[玫瑰]、[愛心]、[擁抱]這些表情發(fā)得飛起。 手指偶然掃到[發(fā)怒]的紅色小臉時,她一頓。 這已經(jīng)是一個再也不會被發(fā)出去的表情了。 * 姜蝶回到西川后,也聽說了蔣閻回了西川的消息。 他已經(jīng)在美國完成兩年的研究生學(xué)業(yè),回來以新任ceo的身份接手蔣隆集團的事務(wù),這則消息正式上了新聞,他的照片也被貼上。逐漸已經(jīng)淡出曾經(jīng)大學(xué)圈子的蔣閻又已一種滿城風(fēng)雨的架勢殺入,成為這段時間內(nèi)朋友圈的談資。 然而他的身份在姜蝶看來只有諷刺。 她對這個消息的唯一感想是,幸好西川夠大,如果有心不碰面,是碰不著的。 就像她一直唯恐不及的一個人,來西川的這一年,他們也一直沒碰上過。 這個人,就是當(dāng)初從西川福利院將自己收養(yǎng)的“父親”,梁邱材。 他是入贅女婿,妻子生育方面有問題,年齡也大,做試管或者人工授精對高齡產(chǎn)婦也不安全。最后兩人商量了下,選擇來領(lǐng)養(yǎng)一個孩子。 姜蝶永遠記得他來到福利院的時候,偽裝得有多么和藹可親。彼時她被十一背叛,對被領(lǐng)養(yǎng)這件事已經(jīng)萬念俱灰。 她縮在角落,對周遭的一切都缺乏興趣。 在她看來,人生中唯一可能改變前途的機會已經(jīng)沒有了。 但是梁邱材卻踱步到她身邊,拿手掌溫柔地?fù)荛_她眼前的碎發(fā),光亮照了進來。 他笑著說:“多漂亮的眼睛呢,為什么要遮起來?!?/br> 那個時候姜蝶還不知道,惡魔都習(xí)慣用微笑接近人類,遞出有毒的蘋果。 而惡魔最喜歡挑的,就是不合群的,落單的,看上去卑微的小東西。 因為這樣的,就算被摧毀也不會激起多大注意,也不會激起強烈反抗。原本就已經(jīng)灰敗的嫩芽,再掐一把有什么關(guān)系呢。 姜蝶不知道他用什么理由說服妻子接納了一個并不光鮮的小孩,她那時候滿心滿眼地歡喜,以為這是一種運氣守恒,是她被十一背叛的補償。 進入梁家后,她一開始也的確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樣。 梁邱材出于謹(jǐn)慎,也怕被老婆發(fā)現(xiàn),并沒有表現(xiàn)出什么逾矩行為。最多會在夸獎她時摸上她腦袋,然后慢慢地往臉頰揉兩下?;蛘邘еド虉鲑I衣服時在她身上比劃,然后輕拍她的屁股讓她去試衣間試試。 又或者,是出去郊游時愛給她拍照,但會讓她擺一些很奇怪的,她不太愿意擺的姿勢。乍看只是很尋常的動作,比如吹泡泡的棍子,但粱邱材會讓她把那個泡泡桶拿著靠近嘴邊,再讓棍子橫過來。 一看到她這么擺,鏡頭后的粱邱材就會勾起一個隱秘而古怪的笑容。 那些惡心的記憶,隨著她長大成人,對性的認(rèn)知越來越清晰后,傷害就越刻骨銘心。 導(dǎo)致后來的十幾年,她總是會對這種似有若無的觸碰產(chǎn)生不懷好意的直覺反應(yīng)。 而當(dāng)年,她也報復(fù)了粱邱材,把這些覺得古怪的事全都寫在備忘錄里,不會的字,她就用拼音。在被姜雪梅救下后,她把這本閱讀起來很費勁的備忘錄捅給了粱邱材的老婆。 那個女人大怒,當(dāng)即決定和粱邱材離婚,讓他凈身出戶。他們的收養(yǎng)關(guān)系也因此破裂。 粱邱材本來就是個沒什么本事的人,靠著他老婆才能非富即貴。而她斷了他大富大貴的路,姜雪梅怕他會反過來報復(fù)她們,趕緊帶著她遠離西川,去到花都重新開始生活。 姜蝶不知道過了這些年,粱邱材是否依然還在西川過活。 她不敢去挖掘,也不想再了解他之后的人生如何。但她沒有一天不在心里祈求老天,希望這個人早就默默地死在世界上的某條陰溝里。 * 從曼谷回來后,姜蝶的工作相對輕松了不少。新品完成了拍攝,可以階段性喘口氣。 倒是邵千河忙碌起來,他完成了畢業(yè)旅行,又返回英國處理一堆交接的瑣事。 兩人依然是不咸不淡地聯(lián)系著,有個問題姜蝶這段時間一直在琢磨,在一次打視頻的時候終于問出口。 “你之后想過找工作嗎?如果要找,是留在英國,還是回來在這邊?或者去別的城市?” 邵千河沉吟了半晌,問她:“如果我和你繼續(xù)異地,你是不是就想和我提分手?” 姜蝶一愣。 “不會啊……感情就是感情,和那些無關(guān)?!?/br> “我還沒想好,我爸想讓我繼續(xù)讀博……但如果你很希望我去西川的話,我會去的?!?/br> 他專注地盯著攝像頭,似乎在期待她的回答。 姜蝶認(rèn)真地回看他。 “你不要考慮我,也不要考慮你爸。這是你的人生,你該自己做出選擇,并為此負(fù)責(zé)?!?/br> 邵千河神色微怔,半晌垂下眼,嘴角勾起一個笑。 “怎么辦呢小酒桶,我好像越來越欣賞你了?!彼c點頭,“我會好好考慮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