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jié)
原本準備離開的腳步無法再踏出一步,她不得不想起三年前去找石夏璇時,那個女人對自己提過,覺得蔣閻的精神狀況不太好,但也沒有說他真的有那方面的疾病。這個擔(dān)憂緊接著被他是十一這個真相所沖刷,擱淺著直到今天,再度被擇取出來。 只是這一回,似乎并不需要追問,太過一目了然的,令人心驚的答案。 也是令她在陽光明媚的初陽里,突然渾身發(fā)抖的答案。 * 蔣閻睜開眼睛,看到身旁空掉的床鋪,以及窗外的陽光時,既意外,又不意外。 不意外的是,姜蝶肯定會在清醒后離開。 意外的是,自己對于她的離開竟然毫無所覺。 他這些年必須依靠安眠藥才能入睡,如若不然,一定會睡得特別不安穩(wěn),有什么動靜就能很快驚醒。 但這一覺睡得很沉,所有的聲音都被吞沒,就連空氣的對流都是安靜的。不再有風(fēng)聲。 因為他不再下墜了。 可醒過來的這一刻,諾亞方舟已經(jīng)開走,消失的重力全部回來,繼續(xù)拖著他下沉。 他放空地躺在床上,直到門外響起敲門聲。 “醒了嗎?起來吃早飯?!?/br> 他一時間沒動,心里想,也許是久違的幻聽又出現(xiàn)了。 然而那聲音又固執(zhí)地敲了兩下,就好像教堂里到了點傳來的悠遠鐘響,振聾發(fā)聵,世界都被洗禮后得到重生。 蔣閻愕然地從床上直起身,赤著腳跑下床,慌亂地拖鞋都來不及穿,大步流星地打開房門。 阻止他下墜的人,此刻真真切切地,就站在門外。 她依舊穿著他那件寬大的白t,臉上因為宿醉顯得有些水腫??吹剿_門后,迅速移開目光,指了指桌子:“我點了早飯,你吃一點?!?/br> 他一把拉住她要退開的步伐,彎下身,臉頰貼著她的太陽xue,觸碰到實感時,恍惚的神情才逐漸鎮(zhèn)定。 “我以為你走了?!?/br> 無比簡單的六個字,被他說得斷斷續(xù)續(xù)。 “……我確實該走的?!苯缫颜业搅艘粋€非常順理成章的理由,“可是裙子被你放進洗衣機了,我沒有別的衣服,你故意的是不是?” 他愣了半晌,然后笑道:“對,我故意的?!?/br> 她在他懷中輕輕掙了掙:“你吃不吃?不吃我自己吃了。” 他終于舍得放開她:“我吃。” 他去衛(wèi)生間洗漱完出來,在姜蝶對面入座。 她見狀起身,故意錯開了一個位置重新坐下,仿佛是為了報復(fù)當(dāng)年他也故意錯開她一個位置。 但這報復(fù)的殺傷力為零,倒不如說,令時光重疊得更加嚴絲合縫了一些。 似乎倒退回三年前,他們這樣坐著,用窗戶作媒介互相偷看的時光。 只是這回沒有月影,影子消失,他干脆轉(zhuǎn)過臉來,大方又露骨地凝視她,忽然說:“怎么水腫得這么厲害,眼睛也腫腫的?!?/br> 姜蝶將腦袋往外偏轉(zhuǎn),遠離他的視線范圍。 “有嗎?” “但這樣也好看?!?/br> “……” 他邊吃邊按著手機:“衣服我已經(jīng)托人去買了,一會兒就送上門。這段時間,你就先在這里等一等,好嗎?” 姜蝶戳著碗里的蛋,悶悶地點著頭。 蔣閻看著她這么乖又帶著幾分別扭的樣子,忍不住站起身。 姜蝶疑惑地看著他昂頭看了眼墻上掛著的鐘,比對了下手機,自言自語:“時間是對的?!?/br> 接著又跑去拉開門:“布局也對?!?/br> 最后他才又坐回原位。 “這么久了,還沒跳到下一個場景?!?/br> 她一頭霧水:“你在干什么?” “我的夢現(xiàn)在越來越逼真了?!彼焓峙隽伺鏊哪?,“這肯定是個夢啊,夢就該有露出馬腳的地方,比如時間肯定是不一致的,又或者,打開門,外面應(yīng)該就是一片黑洞。是不是因為你還睡在我身邊呢,所以我能做到這么好的夢?!?/br> 姜蝶的嘴角不知不覺地向下撇,喉頭哽住。 剛在洗手間哭過的眼睛此刻又泛起濕意。 但是她努力讓嘴角向上提,眼睛亮閃閃的,最后還是輕松地笑著說。 “對啦,就是夢,所以你現(xiàn)在給我多吃點東西,不然我連你的夢都不來了?!?/br> 第70章 萬花筒 她已經(jīng)多久沒有用過這樣的語氣和自己說過話了?還是在她沒有醉,已經(jīng)清醒的情況下。 蔣閻這一下,更確定這是夢境。 只是這次的夢,也太過有邏輯了,包括他手機叫人送來的衣服,都在準確的時間到達。接著面臨的是她的離開。 他突然開始后悔,為什么自己在夢里不能耍賴一點。 直到姜蝶穿好衣服,關(guān)上門走了。他開始坐在空蕩的沙發(fā)上迫不及待地醒來,試圖在這個夢還清晰的時候?qū)⑺涗浵聛韰s怎么也醒不過來的剎那間,才驚覺。 原來他早就已經(jīng)醒了。 而已經(jīng)坐上車的姜蝶在這時接到一個陌生號碼的來電,不用想也知道這個號碼是誰。 她對著手機來電的界面猶豫了很久,那個電話一直未斷。 姜蝶在心里默數(shù),三,二,一,來電依舊堅持,她終于按下了綠色鍵,接通了電話。 “怎么了?” 她心照不宣地直接問。 對面的人微愣,然后慢慢地說:“……這是我的新號碼?!?/br> “有一件事,我應(yīng)該謝謝你的?!苯蝗徽f,“我去交換的時候你有在照顧我媽,我已經(jīng)知道了?!?/br> 電話那頭是一陣沉默,然后嘆道:“所以你才對我那么溫和。” 姜蝶抿了抿唇:“昨晚的事,是酒后的意外,你別當(dāng)真?!?/br> “那么,我們現(xiàn)在可以是朋友嗎?” 回答他的,是一句別扭的話。 “號碼我存了?!?/br> 隨即,電話被掛斷。 蔣閻握著手機,在原地呆站了一分鐘,然后開始在房間內(nèi)來回不停踱步。地毯走亂了,她留下的袋子還斜斜地放在角落,那又怎樣呢,一切的不順眼都變得無足輕重。 他的世界……似乎正在開始慢慢擺正倒影。 * 姜蝶放下手機,她現(xiàn)在心里很亂。 一方面,她被昨晚的事沖擊著,那僅剩吊著的一點不甘心迫使她迅速和蔣閻拉開關(guān)系。昨晚潛意識的自己已經(jīng)告訴了她答案,她根本無法抗拒他。一旦再這樣下去,她只會兵敗如山倒。 但在看到了蔣閻的那條傷疤之后,她無論如何邁不出這一步。 黎明來臨的時候,她在房間里游蕩,在床頭的柜子里發(fā)現(xiàn)了一板吃了一半的舍曲林??粗b上面的文字,她抱膝坐在地板上,發(fā)了很久的呆。 她刻意不去過問他們分手這兩年他的生活,只在心里暗暗想,自己過得這么痛苦,他一定要加倍痛苦才好。 可當(dāng)事實真的以這么殘酷的方式攤開在眼下,她才明白自己內(nèi)心深處有多么恐懼,還有孤獨。 這種感覺,讓她冷不丁回憶起高中時期看過的一場日全食。 那場日全食來得毫無預(yù)兆,彼時他們正坐在教室里自習(xí),是上午的最后一堂課,教室里彌漫著隱約的躁動不安。有人計劃著一會兒中午吃什么,有人撿起地上的粉筆惡作劇地扔向遠處某個人的后腦勺,還有人偷偷傳遞著小紙條八卦著班上誰和誰的戀情。 至于她,則光顧著埋頭解一道數(shù)學(xué)卷子的最后大題。在那個時候,她的生活沒有朋友,沒有趣聞,沒有輕松,只知道學(xué)習(xí)。 日食就是在那個很平平無奇的一刻發(fā)生的。 天上的陽光忽然被一點一點吞噬,那么明媚的日頭,忽然就像被不知道哪個神人搶劫了,套了個黑麻袋就要扛走。 姜蝶耳邊的驚呼聲此起彼伏,大家伸長脖子看著窗外,然后有人忍不住跑出去,所有人都跟著爭先恐后地跑到走廊,想更清晰地觀賞這個難得一見的絕景。 她坐在最里側(cè),不得不等一等,等人全跑出去把路空開。 可這樣一耽擱,日全食也差不多到了食甚。 教室里瞬間變成了漫漫黑夜,無人來掃興地開燈,所有人像迎接世界末日,在走廊上振臂揮手,對著窗外大吼大叫,或許,其中還有一些在小紙條上被八卦到的男女生,趁著這片混亂交換了一個不為人知的吻。 大家都好快樂,而姜蝶因為夜盲,此時只能獨自坐在教室。 空蕩蕩的,黑漆漆的,她一個人。 她試圖站起身向外走去,哪怕同是黑暗,她都想要試著走到眾人身邊去??墒莿傋叱鰶]兩步,她就被一個椅子絆倒了。 傷得并不痛,也許只是擦破了一點膝蓋,可她卻在一片隔絕的黑暗里,捂著膝蓋抽了抽鼻子。 闊別日全食多年的一個早上,她居然彷佛又回到了那一刻,回到世界上唯一的一盞燈泡滅了,她被迫跌坐在教室的水泥地上,所有人在外歡呼的那種孤獨和恐懼。因為彼時她知道,沒有人會在黑暗中折返回來牽起她的手。 那樣的一個人,后來在她的生命里出現(xiàn)了,該怎么忘掉。 縱然他們之間真的就是一筆糊涂賬。畢竟她曾所處的黑暗,又與他有關(guān)。 這個人仿佛已經(jīng)卸下了所有隱藏的底牌再次出現(xiàn)在她面前,好像沒有任何再能夠炸到她的炸彈。 偏偏,他手底里還握著副大小王炸彈,只字未提。 因為他不打算出手,只想著沉默自爆。 除了反常的穿著,反流的食管,這些不是他想藏就可以藏起來的生理反應(yīng)之外,他已經(jīng)做到了最好,不流露任何脆弱。如若不是昨晚意外的酒后亂性,恐怕她依舊不會知道。 可是現(xiàn)在,她依舊只能裝作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