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jié)
他摁滅手電,在黑暗中仰頭看著佛像,輕聲說:“謝謝你?!?/br> 當(dāng)時,佛祖寂靜無聲。 可這一回,它有了回響。 有腳步聲和不知什么東西晃動的砰嗙聲從門口傳來,白色的手電光在空氣中亂揮,姜蝶壓低的聲音有些慌張地響起:“你人呢!” “我在這?!笔Y閻立刻從背后的佛像那兒走出來,“怎么從車?yán)锵聛砹???/br> 他注意到姜蝶的手上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個白色袋子,剛才的砰嗙聲就是從這兒傳出來的。 她從袋子里將那東西抽出來,蔣閻一看……居然是白酒。 “我坐著無聊就下車走了走,看到了你說的那家小賣鋪,居然還開著。”她聳了聳肩,“你那個佛祖不是酒鬼嗎,我干脆也來拜一拜,求個發(fā)財什么的。” 蔣閻失笑。 “你還挺聰明,知道給他買兩瓶?!?/br> 姜蝶卻把其中一瓶推給他,故作只是順手。 “這是給你的?!?/br> “給……我?” 蔣閻沒有準(zhǔn)備好,險險地接過酒瓶,面色愕然。 “那些束縛你的東西已經(jīng)徹底消失了,也包括遺憾?!苯吝^他的肩往前走,一邊輕描淡寫地說,“給自己全新的人生取個更好的愿望怎么樣?” 她走到了佛像面前跪下,邊在黑暗里問:“需要擰開來灑在地上嗎?還是保持原包裝它會更喜歡?”一副學(xué)術(shù)探討的口吻。 他跟在她旁邊跪下,一本正經(jīng)地嚴(yán)肅回答:“我當(dāng)時好像沒打開?!?/br> “你要是打開的話,說不定愿望會更早實現(xiàn)呢?!苯麄?cè)頭看了他一眼,“我要許愿了,你也快點許。許完早點回去?!?/br> “好?!?/br> 兩人像兩個小孩,跪在不怒自威的佛像前,閉上眼,雙手合十。 寂靜的老城區(qū)從街角傳來野狗的吠響,隱隱約約地飄至姜蝶耳邊。但她心無旁騖地閉著眼,睫毛輕顫,一看便是在全神貫注地祈禱著什么。 蔣閻悄無聲息地掀開眼,凝視著她的側(cè)臉。 微冷的堂風(fēng)吹進廟宇,黑暗里,男人驀然側(cè)過身,單手撐在粗糲的水泥上,傾過半邊身體,另一只手撩起擋住她臉頰的發(fā)絲,嘴唇同這陣冰涼的春風(fēng)一起,貼上她柔軟的臉。 姜蝶登時睜開眼睛,失語地轉(zhuǎn)頭看向他,瞪大的眼睛寫滿了對這場偷襲的驚異和控訴。 但是,沒有厭惡。 他細微地觀察著她的神色,松了莫大的一口氣。 好像垂在頭上的那把刀,已經(jīng)懸到了脖頸之上的絨毛。他吻下去的時候,幾乎都已感受到刀鋒的肅殺。 可還是不知死活地吻下去了,在彼此都清醒的這個時候。 姜蝶看著他,雙唇一動,剛想說話,蔣閻不給她機會,身體探得更近,這一回,明晃晃地追著開合的嘴唇吻了上去。 她的話被堵回,身體情不自禁向后縮??伤艘徊剑瓦M一寸,直將人抵到了背后的佛龕。 背后就是神明,它肅穆地垂著眼,正凝視著兩人逾矩的糾纏。姜蝶想到這里,不由得繃緊指節(jié),但沒有推在他身上,只是緊扣著地,整張臉在漆黑里紅到爆炸。 嘴唇被吻到發(fā)抖。他終于結(jié)束了這一個漫長的吻。 蔣閻沒有收回身體,依然離她近在咫尺,壓著聲音,似乎怕神明聽見他的胡話。 “這個酒神真的挺靈的?!彼难凵褡プ∷艁y躲避的眼睛,“我剛才向它許愿,說我的人生沒有更好的愿望。就希望我吻向旁邊這個人的時候,她不要拒絕我?!?/br> 姜蝶偏過頭。 “在佛祖面前那么輕浮會被雷劈的!”她臊到極小聲,“能不能許個正經(jīng)的愿望?” “可是我真正的愿望神明無法實現(xiàn)。能實現(xiàn)它的人只有你?!?/br> 蔣閻在她的耳邊說。 “火箭修好了,我們還能一起搭著奔向月亮嗎?” 他的聲線在佛像面無比鄭重,因為太過鄭重,每個字都無比緊繃,顯得有些微顫抖。 “或者是水星,火星,太陽……甚至是黑洞。我們都一起去,好嗎?” 第72章 飛回心臟的巢室 姜蝶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 可也許這個反應(yīng)在蔣閻看來,大概已經(jīng)算是最好的答案了。 不光是重逢以來,哪怕他們最開始在一起的時候,姜蝶都沒見識過蔣閻開心的情緒那么外泄。 笑容彎彎的,十足孩子氣,也有一些傻。 回程的路上,姜蝶有種不知道該怎么辦的意味,重新塞上耳機縮在位置上閉眼裝睡,結(jié)果這一裝,直接真睡過去了。 漫漫長途,車內(nèi)的暖氣,耳機里法語舒緩的腔調(diào),還有腦子里胡亂的思緒,都成了催眠的最佳助攻。 蔣閻將暖氣調(diào)大了一些,時不時抽空看兩眼姜蝶,伸手扶蹭她的頰邊。眼神有一分不易察覺的羨慕和安心。 畢竟,能隨時隨地睡著,在他看來是一種不可多得的狀態(tài)。他希望她能一直保持下去。 車子在接近凌晨時分開到了姜蝶的公寓樓下,他沒有吵醒她,照例駕輕就熟地將人抱上樓。 走到門口時,他一邊抱著人,一邊勉強地騰出手去掏她包里的鑰匙。 這個姿勢不太穩(wěn)當(dāng),姜蝶的通勤包又大,撈半天沒撈出來鑰匙,倒是一錯手,不小心把包摔地上了。 蔣閻看著散落一地的包內(nèi)雜物,有些許頭疼得皺眉。 他干脆先在地上一眼搜出鑰匙,把人放進屋里,再回過頭開始收拾,將東西一一放進包里。 其中有一本紅白相間的書倒扣著摔出好遠,蔣閻最后走過去拾起它,將它翻過來時,整個人久久地站在原地沒有動。 這本書的名字,叫《我有一只叫抑郁癥的黑狗》。 書封右邊底下有幾行小字:當(dāng)你身邊的人得了抑郁癥,你可以為他做什么? * 姜蝶迷迷糊糊中醒過來,以為自己還在飛馳的車座上,一激靈睜開眼……是自己的公寓,她已經(jīng)被蔣閻送回來了。 摸索著拿起手機一看時間,4:33,距離明天上班還可以睡個回籠覺。 姜蝶瞇著眼點開微信,有各種消息,但沒有蔣閻的。 他居然沒有留下只言片語就走了。 姜蝶內(nèi)心說不上來什么,倒是有一種意外的很熟悉的感覺。仿佛回到當(dāng)年自己一股腦想靠近他的那個時候,他隨隨便便的一條消息就可以牽動她的神經(jīng)。 睡意不知不覺消失,姜蝶起身去衛(wèi)生間,打開客廳的燈時,不小心叫出聲。 沙發(fā)上不聲不響坐著一個人。 蔣閻隨即出聲說:“我嚇到你了嗎?” 姜蝶拍著胸口:“……你怎么沒走?” 蔣閻認真地抬起眼凝視她:“姜蝶,我有一件事想問你。”他把桌子上的紅白書拿起來,“你為什么會買這本書?” 姜蝶怔愣住。 “……我隨便買來看看的?!?/br> 毫無防備之下,她胡謅了一個毫無信服力的理由。 蔣閻直接挑破道:“難道不是因為我嗎?” 姜蝶猶豫著,不知道自己到底該不該撒謊說不是,還是順應(yīng)著把問題挑破。 但她的猶豫已經(jīng)告訴了蔣閻答案。 他放下書,兩只手并起來交叉著,有一些神經(jīng)質(zhì)地摸著自己的指節(jié)。 “怪不得,很多東西都解釋得通了?!彼χ钡谋臣挂凰?,往后陷進沙發(fā),“讓我猜猜,你是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的……” 他沉默一會兒,閉上眼睛,緩緩道:“大概是文飛白婚禮那天晚上吧,對嗎?” 姜蝶靠在墻邊,無意識地咬著唇嗯了一聲。 蔣閻重新睜開眼,拍了拍沙發(fā),對著她道:“過來坐吧,站著多累?!?/br> 她依言坐過去,拉近和他的距離,長呼一口氣。 “既然說開了我們就好好聊聊吧,關(guān)于你的病。”她一頓,“你愿意說嗎?” “其實不必對我這么小心翼翼的?!笔Y閻輕松地笑了笑,“有一件事我希望你知道,那就是你完全不必對我的病負責(zé),我手腕上的疤呢,也和你沒有任何關(guān)系,它只是病理上來后克制不了的生理反應(yīng),而且只有那一次。后來再也沒有過了。” “我這兩年一直有在吃藥看醫(yī)生,情況挺穩(wěn)定的,舍曲林我已經(jīng)在慢慢減少用量,只是到停藥還需要一個過程?!?/br> 雖然他這么說,但姜蝶根本不可能就真的認為和自己毫無關(guān)系了。 表面上她還是點點頭說:“那就好?!?/br> 蔣閻盯著她的眼睛。 “在寺廟里我最后問你的時候,如果你不知道這些,你會不會還是會直接拒絕我?” 姜蝶被他的眼神洞穿,大腦一片混亂。 會嗎?她在心底里也同時詰問自己。 如果不知道,她可能在花都的那天早上就走了,他們更不可能有后來這些心平氣和的交流。 她低下頭,回避了蔣閻的視線。 答案其實昭然若揭。 空氣變得沉悶,沒有流通的風(fēng),也沒有下下來的雨。一切都好安靜。 姜蝶無法忍耐這種近乎于死寂的安靜,抬起頭剛想說點什么,就被蔣閻再一次嚇住了。 他的眼眶周圍很紅,但是在極力忍耐著什么,于是周邊的神經(jīng)都被這股力道擰緊,泛起明顯的痕跡。仿佛即將沖垮這片臉頰的山洪被硬生生阻截,以致其中蘊含的神情堪堪維持住了波瀾不驚的平靜。 只是還有一點點山洪的分流僥幸逃脫,在眼眶里若隱若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