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藥劑緩緩注射進洋鬼子的靜脈,齊會深和陳克多次出診,見過很多次注射。王啟年的手法比陳克熟練很多。眼瞅著注射完畢,齊會深下意識的看向洋鬼子的臉。陳克每次都是這樣“觀察”的。入眼的是一張外國人皮膚粗糙,滿是色斑,毛茸茸的臉。這張臉已經(jīng)違背了齊會深的審美觀,而滿臉的膿瘡讓齊會深胃部一陣緊縮。忍住不適,齊會深快步走出病房。 推動絲網(wǎng)印刷機,看著一張張的傳單印刷出來。齊會深只感覺十分爽快。以前印傳單的時候,那種無法擺脫的惶惑情緒總是引發(fā)疲憊和焦慮,現(xiàn)在就完全沒有這個問題了。公開講課,開辦學(xué)校和醫(yī)院,還有陳克所說的那些未來要開辦的工廠。未來不夠明晰,只是有了一些輪廓。對齊會深來說,這就是以前沒有過的愉快感受。加上陳克看來也擺脫了暫時的混亂,準(zhǔn)備大干一場。齊會深相信,一定能看到巨大的變化。 正在刷傳單的時候,就聽到隱約有人在爭吵。聲音越來越大,竟然是從病房傳來的。 齊會深趕到病房,就見到幾個洋鬼子圍著病床,那個接受了治療的洋鬼子臉色蠟黃,一個勁哼哼。那個翻譯沖著王啟年大喊大叫。齊會深本來對那個翻譯就十分不滿??吹剿绱藝虖?齊會深氣就不打一處來。還沒等齊會深問話,那個翻譯就沖著齊會深喊道:“你們這些庸醫(yī),這是要害人啊?!?/br> 說完之后,翻譯用英語對洋鬼子說道:“先生,他們讓你們先簽署那個協(xié)議,本來就是知道他們的藥有問題?!?/br> 強壓住沸騰的怒火,齊會深問王啟年,“王大夫,病人有不良反應(yīng)?” 王啟年臉色陰沉,“按照陳先生說過的那些不良反應(yīng),應(yīng)該是病人肝臟受不了。” 陳克對兩人都詳細(xì)講過914的使用注意事項,這個藥毒性反應(yīng)較大,病人有可能會出現(xiàn)面部潮紅、口內(nèi)燒灼感、惡心、嘔吐、出汗、呼吸困難、皮炎或皮疹,甚至剝脫性皮炎、中毒性肝炎、黃疽、貧血、急性紫癜、粒細(xì)胞和血小板減少等。 齊會深和陳克一起治療過幾十個病人,他也親眼見過幾個病人的毒性反應(yīng)。這個洋鬼子應(yīng)該是黃疸癥狀。在沒有別的手段的情況下,陳克一般采用最原始的方法,注射生理鹽水,稀釋體內(nèi)的藥物濃度,促進排尿。齊會深不知道這位王啟年大夫會如何處理,而且既然是職業(yè)大夫,齊會深認(rèn)為自己先不要多說話,至少該尊敬一下這位醫(yī)生。 “齊先生,這個藥的主要成分是什么?”王啟年還是臉色陰沉的問。 或許王啟年希望能夠自己理解藥物的成分,以按照自己的醫(yī)學(xué)常識來解決問題。但是停在齊會深耳朵里面,這就有些打聽機密的味道了。 “這藥有毒,陳先生都是采用注射生理鹽水的方法來緩解病癥的。”齊會深給出了答案。 “有毒你們還給人用?有毒你還不先告訴我們?”翻譯聽了齊會深的話,立刻喊叫起來。齊會深突然覺得能理解這個翻譯了,自己的“主人”遇到了問題,這位翻譯并沒有想法設(shè)法的去救治,首先是把自己的責(zé)任推清。其次就是把責(zé)任都推給醫(yī)院方面。齊會深早就告訴這些人,藥物有毒,而且醫(yī)療合同也簽署了。這樣無意義的攀咬對齊會深來說傷害可就太大了。 在以前,齊會深很少發(fā)怒,因為他也沒有真的憤怒過。家里面的家業(yè)那是他父親的,外面的那些東西,則是別人的。齊會深不會為別人的東西憤怒。這家醫(yī)院,這些藥物則是自己和同志們一起耗盡心力來完成的。翻譯的攻擊讓齊會深感覺到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憤怒,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所有思緒在那一刻都飛到九霄云外了,只有一種純粹而強烈的情緒充斥在胸口,繼而走遍了全身,那是一種根本壓抑不了的沖動。 翻譯繼續(xù)上前一步,又準(zhǔn)備叫嚷什么。齊會深一記耳光狠狠抽在翻譯的臉上。這是這些天參加革命的收獲之一,得知華雄茂居然是個武舉人,齊會深就向華雄茂討教功夫。華雄茂根據(jù)齊會深的身體資質(zhì),從斗毆的角度教了齊會深幾招。無外乎耳光、掏心拳和窩心腳。齊會深施展了第一招之后,后兩招自然而然的就用上了。那翻譯被耳光打懵了,他沒想到齊會深這么看著文質(zhì)彬彬的青年居然直接動手。打架就是如此,被占了先機之后,后面的局面很難挽回。翻譯被齊會深一拳一腳打倒在地。 憤怒直接引發(fā)的身體反應(yīng)就是視線變窄,現(xiàn)在齊會深的眼睛里面只看得到那個翻譯。瞅見翻譯倒地,齊會深只覺得一陣極大的歡娛,而這種歡娛讓怒氣加倍的爆發(fā)了。齊會深那扭曲的視野邊緣掃到旁邊的凳子,他順手抄起來就準(zhǔn)備朝翻譯身上輪去。 齊會深只感覺到一雙有力的手臂從后面緊緊拽住自己,還有什么聲音模模糊糊的聽到了。直到怒氣突然消散,齊會深只覺得身上一陣無力,整個世界恢復(fù)了平時的模樣。 整屋子的人都在驚愕的看著齊會深,那個翻譯看到齊會深舉起了凳子,渾身縮成一團,雙手下意識的舉起,來抵抗那看似馬上就要落下來的凳子。 “齊先生,你這何必呢。打打就行了,你這么打是要出人命的?!蓖鯁⒛赀B忙勸到。 齊會深喘著粗氣,放下了凳子。洋鬼子應(yīng)該是看慣了翻譯平常的做法,但是從他們的表情上看,他們還沒有見過敢如此毆打翻譯的人。不僅僅是病床邊的那幾個洋鬼子,連在病床上哼哼的病人,也直愣愣的瞅著齊會深。 齊會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心里面開始盤算。此時最好把陳克叫來,畢竟是陳克開發(fā)的藥物,他應(yīng)該最熟悉。本來應(yīng)該齊會深自己去叫陳克,不過王啟年這人也不是很可靠,更加重要的是,王啟年剛來沒多久,他也沒有理由親自扛著這件事。 “王大夫,麻煩你去請一下陳先生好么?”齊會深說道。 “你一個人在這里,行么?”王啟年低聲問。 “不用怕,我沒事。你快點回來就行了?!?/br> 王啟年輕輕拍了拍齊會深的肩頭,轉(zhuǎn)身就出門去了。 “你們是相信我們能治病,才來我們這里的吧?”齊會深用英語問那幾個洋人。 洋鬼子互相看了看,看似為首的那個答道:“沒錯。” “你們來我們醫(yī)院,就是我們的病人。我們對諸位沒有惡意,我們會盡我們最大的努力給大家治病。這點我覺得你們應(yīng)該有信心?!?/br> 洋鬼子們微微點頭。 齊會深指著在地上正在爬起來的翻譯,“這個人,胡說八道。除了干擾醫(yī)生治病之外,什么都不干。所以我才要打他。希望各位能夠理解?!?/br> 為首的洋鬼子露出了笑容,“這位先生,我們能夠理解你的憤怒。這事就算了,趕緊給我們的朋友治病吧?!?/br> 翻譯捂著臉聽到兩方面的對話,他低著頭用一種憤怒的眼神瞟了洋鬼子的方向,卻不敢讓洋鬼子看到。接著用一種刻骨怨毒的目光瞪了齊會深一眼。齊會深毫不在意。此時,齊會深一點都不后悔。敢于侮辱自己醫(yī)院的人,打一頓就算是輕的。齊會深現(xiàn)在很想讓武星辰找人把這個翻譯給做掉算了。齊會深在他爹那里見過,曾經(jīng)試圖對他爹不利的家伙,直接被捆了拖走,從此再也沒有見過此人。想到這里,齊會深認(rèn)為這樁買賣一定要和自己的老爹合作,凡是類似翻譯這種混蛋,一定要毫不留情的解決掉。 等了不太久,門外就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陳克和王啟年兩人急急忙忙的趕回來。王啟年一進門就開始給病人檢查,然后開始掛生理鹽水。一通緊急治療之后,病人的情況逐漸穩(wěn)定了。臉上的蠟黃也逐漸消退了一些。 陳克和幾個洋鬼子把情況說了一下,這個病人的生理反應(yīng)比較大,以后會降低用藥量,甚至最好暫時停止治療。如果病人覺得不愿意繼續(xù)治療,可以全額退款走人。 看著陳克和王啟年這樣專業(yè)的處理,雖然覺得很不安,但是洋鬼子并沒有選擇中止治療。陳克看著洋鬼子們將信將疑的眼光,還有他們脖子上的十字架,心念一動。他神色嚴(yán)肅的說道:“如果你們還要繼續(xù)治療,那么這位病人無論遇到什么,那都是上帝的旨意。”說完,陳克在胸口劃了個十字,“上帝不會給人無法承受的試煉。阿門。” 洋鬼子里面至少有三個人同時劃了十字,說道:“阿門?!?/br> 陳克這番做派出乎意外的得到了洋鬼子的信賴,其中兩人居然要求接受治療。這種膽大包天的行徑實在是令人不解。陳克也不拒絕,這次不談收費的事情,陳克讓王啟年給他們注射藥物。 再往后,陳克與齊會深也不好再走了。他們和王啟年一起在醫(yī)院等著。給洋鬼子分別安排了床位,三人就輪流查房。那兩個病人就沒有什么毒性反應(yīng),注射之后身體很正常。 “沒想到齊先生如此血性?!比司墼谝黄鸬臅r候,王啟年笑著說道。 “聽說你把那個翻譯打得不輕。”陳克也笑道。 提起這件事,齊會深想起來就余怒未消,“凡是和咱們的事業(yè)對抗的,打他是輕的?!边@話是從牙縫里面說出來的。 “打了就打了,人家也是混口飯吃。雖然下作了點,咱們也要理解人家一些。最重要的是,要講分寸,別給自己惹麻煩?!标惪巳滩蛔竦?。 “我知道了,文青兄?!?/br> “我不是在批評你,我是在擔(dān)心你。那幾個洋鬼子好歹和這個翻譯沒啥交情。萬一他們和你動起手,你吃虧了,我心疼啊?!?/br> 齊會深真笑了,“我想起來也有點后怕。幸虧沒鬧大?!?/br> “是啊,沒必要為這種混蛋讓自己吃虧不是。”說完,陳克對王啟年說道:“王大夫,會深沒打架經(jīng)驗,出手控制不了輕重。你去看看那個翻譯,給他檢查一下,別讓會深真的把他打壞了。他真受傷了,我給他些醫(yī)藥費?!?/br> 王啟年沒想到陳克居然這么做,他有些驚訝的說道:“陳先生,沒必要如此吧?!?/br> “咱們已經(jīng)掙錢了,不在乎這點。這件事情他雖然是自找的,但是會深也過于沖動了。陪人家點錢把這件事弄過去就算了。當(dāng)然了,他要是不識相,下次就不會這么輕易放過他?!?/br> “既然陳先生這么說,那我就去了。”王啟年說完就站起身來。 “拜托王大夫了。” 第二天,藥物都起效了,洋鬼子們的病情都有所好轉(zhuǎn)。他們紛紛交了醫(yī)藥費,陳克私下給翻譯塞了兩個鷹洋,翻譯還是用充滿敵意的目光瞪著陳克,讓陳克背后的齊會深忍不住又想動手。但是陳克只是簡單的連哄帶嚇的說了幾句,就帶著齊會深回作坊。 “會深,王大夫這人如何?”陳克在路上問。 “他上次專門問咱們的配方,我覺得這人是不是有點什么。”齊會深說出了自己的疑惑。 “我知道了,看看再說。這配方的事情肯定不能泄露?!?/br> “文青兄,我有件事想和你說說,這次遇到這種事情,我想讓我父親參與藥品的事情,不知道文青兄有什么想法。” “這種事情,我們在黨會上說吧。我們不能私下決定。” “也對?!?/br> 陳克拍了拍齊會深的肩頭,“會深,你為了黨的事業(yè)而發(fā)怒。發(fā)怒不對,但是你的情緒我很高興。這個事業(yè)是咱們的革命事業(yè),我感覺很高興。” “咱們不是同志么,我也沒想那么多,當(dāng)時就是忍不住。” “我知道,我知道?!标惪诉B連說道。 又走了一段,陳克問。 “會深,你好歹也是買辦家庭出來的。我這買賣要是賺了大錢,我能遇到個什么結(jié)果?” “難道英國人還敢明搶不成?”齊會深氣鼓鼓的問。說完了這話,他自己也不得不沉默了。 陳克笑了笑,“也不是沒有別的辦法,現(xiàn)在我們看看能不能靠上什么大樹。大樹下頭好乘涼。但是想把這個要當(dāng)作革命的助力,必須有非??煽康耐緛碡?fù)責(zé)此事。除了會深你之外,現(xiàn)在我們可沒有這樣的同志?!闭f到這里,陳克苦笑了一下。 “英國人肯定會來搶奪這藥么?”齊會深還是有些幻想。 “為何不來搶奪?你給我些道理?我記得我教過你《資本論》,馬克思怎么說的,一旦有適當(dāng)?shù)睦麧?資本家就會大膽起來。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潤,它就鋌而走險;為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潤,它就敢踐踏一切人間法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潤,他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著上交首架的危險。這藥品的初期利潤足有600%。逼出來制藥的配方,然后我把我除掉,對于英國人來說根本不是什么大事。他們則可以賺到幾十萬,幾百萬的英鎊。我實在是沒有找到英國人放過我的理由?!标惪丝嘈χf道。 “那我們以后不給英國人治病了?!饼R會深氣憤的說道。 “不,還得做。不給他們看病,我們怎么賺錢,我要搶在事情惡化之前,盡可能的多賺錢,然后把錢換成美元和黃金。為咱們的革命事業(yè)聚集資金?!标惪似届o的說道,“會深,你覺得武星辰此人如何?” “還是有些看不透,不過我感覺他不是革命黨?!饼R會深答道。 “革命不是要所有人都成為革命黨,革命黨也不是要讓人民為革命服務(wù)。革命黨要的是革命為人民服務(wù)?!标惪松杂行o奈的說道。 “去哪里找這些人民呢?”齊會深苦悶的問道。 陳克心頭一喜,這才是他最想聽到的話。“會深,今天我們召開黨會,咱們分頭去通知大家。咱們把武星辰也叫上?!?/br> 晚上,除了黨小組的五個人之外,武星辰作為特效藥合作一方列席了會議。陳克和齊會深分別通報了最近的情況。游緱無奈的嘆口氣,華雄茂扼腕長嘆,武星辰臉色陰沉,閉了眼睛不吭聲。 “同志們?!标惪苏f道,“現(xiàn)在有誰想退出,我不阻擋大家。這是咱們要遇到的第一次考驗?,F(xiàn)在想走的,我絕對不阻止?!?/br> 沒有人動,也沒有人說話。除了陳克之外的其他四人都瞅著武星辰。武星辰沉默了一陣,這才開口了,“陳兄有什么辦法么?”聽完了武星辰的話,其他四人的目光更加警覺起來。武星辰毫無受影響,“如果有什么能幫忙的,請陳兄盡量吩咐?!?/br> 沒等陳克說話,華雄茂先開口了,“我說,武兄,你也是咱中國人,幫會不最講義氣么?” “正嵐,不要說這些沒用的話。”陳克打斷了華雄茂,“革命如果連自己都救不了,就別說別的大話。我們沒有理由讓武兄給咱們賣命。我一直說,革命是為了救大家,不是把大家拉進來送死?!?/br> 聽了陳克的話,華雄茂不吭聲了,他目光灼灼的看著陳克,那種精氣神讓陳克很欣慰。 “就我估算,留給咱們的時間還有三個月。到英國人下毒手,應(yīng)該是在11月?!标惪苏f道,“現(xiàn)在,我們要做的就是抓緊時間賺錢。對于英國人,咱們盡量敷衍。讓英國人感覺咱們對他們還抱有幻想?!?/br> “如果英國人現(xiàn)在就硬來呢?”游緱問道。 “那是不可能的。英國人看不起中國人,他們對這個藥也不是很有信心。只怕現(xiàn)在英國人還一廂情愿的認(rèn)為,咱們非常希望得到英國人的認(rèn)同呢。所以爭取到三個月的時間,還是可以的?!标惪舜鸬?。 聽了這話,大家都覺得有些道理。 “我們爭取到的這個辦學(xué)校的機會,不能放棄了。會深,無論如何,英國都不敢動你,所以我要求你絕對不要插手到制藥這個環(huán)節(jié)。”陳克接著說道。 “為什么?文青兄不信我?”齊會深有些生氣了。 “會深,我不是不相信你?!标惪私忉尩?“我和游緱一談?wù)撈鸹瘜W(xué),忍不住就要說出化學(xué)術(shù)語。對方懂行的話,一聽就知道我們是干什么的。我這不是嚇唬你,你肯定會被英國人弄走逼問。你完全不懂,反而是好事?!?/br> 這樣的解釋,齊會深是能夠理解的,“放心吧,文青兄,我決不會透露消息?!?/br> “會對我們動手的,英國人的可能只有一半,另一半的可能是別的買辦家族。落到英國人手里面,我只要真的投降了,倒很可能保住條性命。但是落到中國買辦手里面,我是死定了?!标惪苏f到這里,轉(zhuǎn)頭向武星辰,“武兄,若是別的買辦家族對我動手,我可就有些防不勝防。不知道武兄能幫我么?” “我可以從河北叫些人過來,武功好得很?!蔽湫浅酱鸬?。 “那就拜托武兄了?!标惪舜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