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jié)
太公啞然的看著那個自稱是“莫怨天”的男子的背影,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大聲喊了一句“仙長,仙長,您師父可好?”沈淮安說世上已經沒有什么沈淮安了,太公不知其中原委,卻隱約覺得不妥,但又無法違逆他自己的意愿,于是便干脆以“仙長”稱之。 太公始終記得是當年莫南柯的藥丸讓他竊得這些壽數(shù),對于莫南柯,他一直是感念于心的。 莫怨天的腳步頓了頓,抱著懷中的東西的手緊了緊,輕輕的說道“師父,自然是極好的。怎么會不好呢?” 他的聲音很低,卻清晰的傳進在場的每一個人耳中。那么輕緩的一句話,卻仿佛盛著馬上就要破碎的悲哀。他這樣說著,說著莫南柯尚且安好的話語,不知道是在回答旁人還是在安慰自己。 風越發(fā)的凜冽了。 莫怨天懷里輕軟的白裘被風掀起了一個邊角,幾縷烏黑潤澤的秀發(fā)從白裘的縫隙飄散而出。身后傳來了粗重的呼吸聲,莫怨天加快了腳步,很快就消失在眾人的視線里。 看見他走遠,方才那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才悄悄的問太公道“太公,我看見了,剛才那個人懷里抱著的是個美人兒?!?/br> 太公皺起了眉頭,用力敲了敲那個少年的腦袋,呵斥道“毛頭小子憑的胡說,仙師的事情也是你能拿出來嚼舌頭的?” “嘿嘿,那人長得妖里妖氣的,真的是仙師么?”少年摸了摸腦袋,扶著太公往回走去。一邊走還一邊打聽著關于莫怨天的一切。 莫怨天。怨天。是在埋怨天道不公,天地不仁么?太公品咂著沈淮安的新名字,搖了搖頭,不再糾結。 他只是望著莫怨天消失的方向,緩緩的,緩緩的瞇了一下眼睛。而后慢慢的講起了當年的老故事。 “我跟你說啊,當年我才和你一般大的年紀……” 隨著老者的聲音,少年眨著眼睛,漸漸的就入了迷。 自從老祖隕落已經足足一百年了。這一百年的光陰里,固然有人上門挑釁,但是自從沈轅出任代理掌門之后便再也沒有人敢貿然進入無上宗的護山大陣。 而莫怨天只是袖口一揮,無上宗的護山大陣便裂開了一道大口。無上宗的護山大陣之中余留著青霄老祖的靈力,經年不散。莫怨天近乎是貪婪的任憑那些靈力穿過自己的身體,只護住胸前的一塊,然后任憑四肢被那清正綿長的靈力灼燒。 太久了。真的已經太久了。他師父離開他已經太久了,他沒在感受過這最熟悉的靈力波動也已經太久了。四肢傳來陣陣灼痛,卻無法阻擋莫怨天前進的腳步。護山大陣看似延綿千里,但是只要找到法門,其實也不過十米而已。 莫怨天再留戀,他又能走多久呢?十米的距離很快就走完了,莫怨天小心翼翼的護住了懷中抱著的那個人,待到他走出了無上宗的護山大陣,他四肢的血跡還沒有干,劃破的衣衫下露出的皮膚卻一絲疤痕也無。 莫怨天呼吸著無上宗熟悉的空氣,深深的將頭埋在了懷里的白裘中。細軟的長裘掩住了他眼中搖搖欲墜的淚滴,莫怨天深吸了一口氣,低低的說道“師父,別怕,我?guī)慊貋砹?。?/br> 風終于吹開了那一襲白裘。在白裘的包裹下,有一個一身白衣的男子。他的長發(fā)披散著,偶爾被風吹起,就能看清那人清冷的面容。莫怨天懷里的人緊緊的閉著眼眸,但是見到他的臉的人卻還是可以想象,若是他睜開眼,眸中會泄露出怎樣的清光。 傲然高絕,當世再無。 這樣的容貌,世上只得一人,那就是多年之前就已經在雷劫之中隕落的青霄老祖,莫南柯。而如今,本已經隨著雷劫化為飛灰的人竟然又一次出現(xiàn)在這個世界。 莫怨天只是輕輕的撫了撫懷中那人的發(fā)絲,為他仔細將裘帽掩好,隨后便駕云飛上了莫南柯曾經居住的山峰。 沈轅感覺到有人闖陣,連忙騰云飛到了山門。然而到底是晚了一步。當他飛到了山門的時候,只是依稀看見了一個黑衣的背影。而且,那個背影正在往無上宗的禁地,曾經青霄老祖的故居而去。 心頭忽然涌起了一股熟悉的感覺,沈轅盯著那個急速遠離的背影心念一動,熟悉的名字滾過了唇齒,脫口而出。 “淮安!” 如今沈轅已經趕不上莫怨天的速度了。望著莫怨天前進的方向,沈轅咬了咬牙,向莫南柯的府邸飛去。 他知道,淮安回到無上宗,第一次去的地方一定就是那里。 沈轅沒有猜錯。莫府的一切昔如當年,一草一木都沒有改變,只是朱門外被下了重重封印,此處也成了無上宗的禁地,不許任何人進去。 沈轅設下的禁忌可以擋住許多人,卻并不包括莫怨天。他單手抱著懷中的人,另一只手抽出了一把劍,手腕輕挽起幾朵劍花,莫怨天毫不費力的劈開了沈轅設下的重重禁制。禁制碎裂發(fā)出了清脆的聲響,伴隨著“錚”的一聲莫怨天長劍入鞘的聲音,塵封了百年的莫府大門緩緩而開。 眼前的景物依稀宛若當年,莫怨天閉上眼,就仿佛能夠依稀看見師父一身白衣的坐在桃花樹下,輕輕對他招招手,然后說“淮安,你回來了?!?/br> 師父,我回來了。帶著你一起回來了。 莫怨天的臉上帶著笑,卻仿佛比哭還要悲愴幾分。雙手死死的攬住懷里的人,莫怨天知道,那就是他全部的世界了。 哪怕全無半絲溫存,哪怕依然殘忍若斯,卻是他僅剩的世界了。 抱著懷里的人踏進已經熟悉到骨子里的府邸,莫怨天只覺得自己的雙手都是顫抖。胸腔是撕心裂肺的疼痛,百年之間愈演愈烈,從未平歇。他不敢讓那痛苦停歇,因為只有疼著,莫怨天才敢說,那個舉世無雙的男子的垂憐,自己真的擁有過。 師父。師父。 唇齒間咬破這個音符,莫怨天蹭著懷中那人頸部冰冷的肌膚,再抬頭,眼底已經是一片猩紅。 師父,你快回來吧。我要等不到了呢,師父。 第四十七章。這是他全部的執(zhí)念?!旧蚧窗卜狻?/br> 一日白頭。 沈淮安不記得自己到底是如何到達眼前的這個地方的了,眼前是一條湍急的河水,河水甚至是黑色的。只是在他靠近的時候,那些黑色的河水卻清晰的映出他的容顏。沈淮安低頭細視,倒影里的男子白發(fā)紅眸,手中一節(jié)玲瓏骨,恍然若瘋魔。 手指細細的摩挲著手中的那一節(jié)白骨,沈淮安拼命汲取著最后的溫暖。當玲瓏骨上的余溫散盡的時候,沈淮安知道,這個世界上屬于他的最后的溫暖,從此之后已經消失了。 師父。 沈淮安的唇動了動,想要念叨出這個簡單的音節(jié)。可是他發(fā)現(xiàn)自己無論如何也無法吐出這樣簡單的字符。這兩個字就像有千斤之中,滾在他的舌尖,滾落他的肺腑。 師父,師父,師父。 這兩個字曾經是沈淮安全部的幸福,而如今,曾經的幸福就像是世界上最短的詛咒。掌心的冰涼而光滑的觸感告訴著沈淮安,他已經失去了。從此之后,他再也沒有師父了。 什么是失去呢? 就是,三歲那年將他從冰冷的湖水中抱出來的身影再也不會有。 就是,后來他的每一次取得微小的進步的時候的溫柔鼓勵再也不會有。 就是,那個分明已經是高絕卻唯獨肯為他俯身向這個紅塵的白衣仙長再也不會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