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事已成定局，只能指望將來高邑縣主能記著這份情，好好為他們蕭家的男人謀個差使，也不枉她這般費盡心機(jī)一場。

    杜老夫人卻是趁著這段日子帶著小兒子杜伯嚴(yán)在蘭陵這地塊采賣了好些東西，基本上都是小姑娘合用的，老人家也是怕蕭懷素到了汴京一時之間適應(yīng)不過來那里的風(fēng)物，這才緊著需要的買，也足見對她的關(guān)切和愛護(hù)。

    日子已進(jìn)了臘月，看杜家人這陣仗，只怕料理完了這邊的事情也要趕著回汴京過年的。

    蕭夫人在心里琢磨著，等著杜家人一走她便又要開始cao辦蕭逸海與高邑縣主的婚事，如今縣主這肚子也顯懷了，再不能拖，婚事不求辦得多熱鬧，只要過得去就行。

    杜老夫人最終定了十二月初九啟程回汴京。

    臨行前兩天難得出了太陽，冬日暖陽特別讓人覺得稀罕。

    蕭懷素早早地爬出了被窩，連日的綿雨就沒歇過，她覺得自己都有些發(fā)霉了，正好趁著這機(jī)會出門曬曬太陽。

    杜家人的確很寵她，除了王氏正安排著出行的事宜沒有作陪外，杜老夫人母子都在，還讓丫環(huán)抬了桌椅在院子里，桌上擺了點心瓜果，黃燦燦的橙子，紅沉沉的冬棗，還點綴了幾個青檸，各種顏色混雜在一起，看起來尤其喜人。

    杜伯嚴(yán)抱了蕭懷素在懷中，她還有幾分不自在地扭捏，樂得杜伯嚴(yán)不由開懷一笑，“母親，您瞧瞧這丫頭，竟然還害羞了起來！”

    蕭老夫人抿唇一笑，目光卻是亦發(fā)地憐愛，“懷素她母親去得早，父親……只怕與她也不多親近，對你這個四舅舅難免有些生分，到了杜家就好了，一屋子的人寵著她，慢慢地也就不怕生了?！?/br>
    蕭懷素動了動鼻頭，紅著臉偷偷瞅了杜伯嚴(yán)一眼，卻是對杜老夫人認(rèn)真地點頭，“還是外祖母說得對，平素就您與大舅母愛抱著我，如今換了人……總有些不習(xí)慣……”

    “你這丫頭！”

    杜伯嚴(yán)輕輕揉了揉蕭懷素的額發(fā)，眸中難掩疼愛的目光，“你三表姐比你大了不到一歲，如今她也是……也是沒有了母親，你們倆人今后好好作伴，舅舅一塊疼！”

    杜老夫人不由看了小兒子一眼，輕聲一嘆，“伯嚴(yán)，柳氏也去了這些年了，你就沒想過再找一個？柳家不是還想著嫁個女兒過來，若是玉姐兒的姨母進(jìn)了杜家，將來對她也好……”

    杜伯嚴(yán)表情一滯，緩緩斂了唇角，“母親，當(dāng)著孩子的面別說這些，玉姐兒還那么小，等她大些再看看?！?/br>
    “你?。　?/br>
    杜老夫人又是長嘆一聲，看了一眼蕭懷素，見她的注意力根本沒在倆人身上，只惋惜地?fù)u了搖頭。

    倆人的對話蕭懷素自然是聽在了耳里，她伸手拿了個冬棗，“卡嘣”一聲咬在嘴里，脆脆的甜，口感真不錯！

    杜伯嚴(yán)的婚姻問題不是她該關(guān)注的，不過杜家的男人也算長情，且家風(fēng)持正，沒有一個納妾的，所有的孩子都是嫡出，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成長起來想想都是滿滿的正能量。

    氣氛一時之間有些低沉。

    蕭懷素微微瞇了眼，掃了掃倆人，笑著抓了幾顆紅棗塞到杜老夫人懷里，“外祖母吃，可甜了！”

    杜老夫人這才回過神來，笑著接過紅棗咬了一口，看著蕭懷素期待的目光，不由點頭贊許道：“果真是甜呢，咱們懷素真乖，有好東西還不忘記給外祖母！”

    杜伯嚴(yán)便佯裝生氣地輕哼了一聲，“懷素可是忘記了舅舅？”

    蕭懷素嘻嘻笑了聲，眼珠子一轉(zhuǎn)，捧了個青檸到杜伯嚴(yán)跟前，“四舅舅吃這個！”

    “你這丫頭！”

    杜伯嚴(yán)搖頭失笑，敢情這丫頭小小年紀(jì)便會看碟下菜，甜的就給外祖母，酸的就給自己這個四舅舅，倒真是個有眼色的。

    杜老夫人也呵呵地笑了起來，剛才的沉悶瞬間一掃而空，她拉了蕭懷素的手，小丫頭順勢滑下了杜伯嚴(yán)的腿，倚進(jìn)了外祖母的懷中，由得她一下一下地順著自己腦后及肩的烏發(fā)。

    “這孩子就是可人疼！”杜老夫人笑道：“真正是外祖母的開心果！”

    “什么開心果？！”

    王氏的聲音由遠(yuǎn)及近，蕭懷素扭頭看去，那一色青石板小徑上正走來一含笑的婦人，不是王氏還能是誰？

    “說懷素呢！”杜老夫人親昵地點了點蕭懷素的鼻頭。

    蕭懷素趕忙仰起頭來甜甜地喚了王氏一聲，“大舅母！”

    王氏對著蕭懷素點頭笑了笑，又寵溺地摸了摸她的頭，這才對著杜伯嚴(yán)微微頷首，“四弟也在??！”

    杜伯嚴(yán)起身對著王氏行了禮，口中道：“這幾日累得大嫂這般辛苦，弟弟也沒幫上什么忙，著實慚愧！”

    “得了，咱們叔嫂說這些干什么！”

    王氏笑著嗔了杜伯嚴(yán)一眼，大方地落坐在了一旁，又接過春柳遞來的茶水潤了潤喉，這才道：“家里兩個皮猴的功課都是你教的，若說要謝，大嫂豈不是要好好謝謝你！”

    杜伯嚴(yán)是永寧十二年的探花郎，別看他平日沉默得不愛說話，才學(xué)卻是了得，對外人不親近，對家人卻是一等一的好。

    “大嫂這話就扯遠(yuǎn)了，”杜伯嚴(yán)正了臉色，“能夠教導(dǎo)兩個侄兒我求之不得，若不是父親和大哥不得閑，豈輪得到我班門弄斧？”說到這里又不禁笑了，“這次來蘭陵我本還放心不下玉姐兒，倒是云姐兒幫我攬下了這差事，還是大嫂教得好，云姐兒不過才九歲的年紀(jì)已經(jīng)隱隱有了jiejie的風(fēng)范！”

    王氏這才掩唇一笑，“都是杜家的女兒，你夸她不就是夸咱們杜家人么？！”

    還是杜老夫人笑著打斷了這個話頭，“都是一家人還這樣客氣做什么！”

    看著幾人合樂融融的模樣，蕭懷素暗自松了口氣，兄友弟恭，姐妹孝悌，若是將來的生活真是這般模樣，那她的日子一定會平順許多。

    ☆、第【12】章 臘八

    午后的太陽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又不若夏季的烈日炎炎，如春風(fēng)般和煦飄蕩，輕輕撫過臉龐。

    蕭懷素不禁微微瞇了眼，愜意地享受著。

    王氏過來坐定了，杜伯嚴(yán)便不好在這里久待，雖然倆人是叔嫂，但想來也是有忌諱的，他不過又坐了兒會便借故先出了院子。

    蕭懷素在一旁吃著果子，也不覺得大人們的談話無聊，看似好像漫不經(jīng)心，卻是句句都聽進(jìn)了耳朵里。

    杜老夫人又問起王氏那些跟著杜伯姝一同到了蕭府的陪房，“看看有哪些人愿意跟著咱們走的，若是想要留下，那也由得他們，心都不在自個兒主子身上了，帶回去指不定也是個白眼狼！”

    這就是在為杜伯姝的去世而遷怒，若是這些人里有一個上心的，懂得往杜家遞個話來，讓他們早有準(zhǔn)備，或許事情不會演變到這種地步。

    杜老夫人沉下了臉來，心中也不是沒有懊惱，若不是連她自個兒身邊都沒有經(jīng)年的老嬤嬤，早便派了這樣一個人在女兒身邊，有人能隨時提點著杜伯姝，想來也不會像如今這般。

    王氏看了一眼杜老夫人，心中嘆了口氣，想了想才道：“伯姝陪嫁莊上的人事倒沒什么變動，想來蕭家人的手暫時還沒伸那么長……不過府中倒是有幾房人想要跟著咱們回去，外院做著雜事的肖家一房四口，還有在漿洗房和柴房做活計的吳家人……至于那兩個通房，”說到這里王氏輕哼了一聲，滿臉的不屑，“如今已是指望著跟著蕭三老爺吃香喝辣，自然就看不上咱們家了?！?/br>
    杜老夫人心思一動，想到了被打發(fā)到莊上的兩個丫環(huán)，“另外兩個犯了事的呢？可還找得到人？”

    王氏眉頭微蹙，沉吟道：“這事我也派了人去打聽，只是兩個丫環(huán)打發(fā)的莊子太遠(yuǎn)了，如今派去的人還沒來回信……”頓了頓又道：“只是我在蕭夫人那里也探了口風(fēng)，說是到莊子上便配了人，只怕如今就算咱們想要，人也是不好帶走了?！?/br>
    看著杜老夫人一臉沉思的表情，蕭懷素側(cè)了側(cè)頭，一雙眼睛又明又亮，瞳仁里墨色深深，顯見的也是在思考著什么，只是王氏在認(rèn)真地聽著婆婆說話反而沒有注意到。

    其實這個道理不僅是杜老夫人婆媳明白，連蕭懷素都懂，在這個時代嫁了人的女人便是夫家的人，若是杜家要帶走也說不過去，這就是要生生拆散人家夫妻，于情于理都是不適當(dāng)?shù)摹?/br>
    再說了，萬一蕭家人說謊了呢？

    那被打發(fā)到莊上的丫環(huán)如今是否真在那里還兩說。

    想來杜老夫人也想到了這個可能，她眉峰一皺，半晌才冷然道：“若真如咱們所想，就是找到了，人只怕也不在了！”

    蕭懷素心里一驚，面上的表情瞬間便凝住了。

    她心中的“在不在”與杜老夫人口中的“不在”便是兩重意思了，她只覺得指尖微微有些發(fā)涼，不免輕輕抖了抖。

    王氏目光一轉(zhuǎn)，見到蕭懷素這模樣忙起身倚了過來，將她攬到了懷中，又望向杜老夫人，遲疑道：“婆母，這孩子人小鬼大，咱們說什么只怕她……她也是聽明白了幾分?！痹捳Z中雖然有些欣慰，但又不乏一絲擔(dān)憂。

    孩子早熟是好事，但慧極必傷，他們還希望這個孩子健健康康地長大！

    杜老夫人的目光也凝了過來，她緊抿著唇角，面色顯見的多了一絲嚴(yán)肅，“懷素，你可真的明白？”

    蕭懷素低垂著目光，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到底有幾分心虛，藏在袖中的小手都緊握成了拳頭，在杜老夫人逼人的目光下卻不得不抬起頭來，只咬唇道：“外祖母說她們都可能不在了……就是像我母親一般嗎？”說話時眸中已是升騰起了一片水霧，王氏不由憐惜地將她輕輕拍了拍，面上有了一絲不忍。

    “是?！?/br>
    杜老夫人沉沉地點了點頭，正待要再發(fā)問，卻見得蕭懷素又變得一臉茫然的樣子，心中不禁失笑。

    是了，蕭懷素再懂事也只是個三歲多的孩子，就算知道這些人不在了意味著什么，卻還是不明白個中的原由，不過能這樣已是不錯了，她只要慢慢地教，細(xì)心地引導(dǎo)，將來必定不會讓這個小外孫女再吃了別人的虧去。

    王氏還想要再說什么，杜老夫人已是對她輕輕搖了搖頭，“孩子面前就別說這些了，今后她會明白的?！?/br>
    王氏感嘆了一聲，也不再糾結(jié)這個問題，抱了蕭懷素在懷中，轉(zhuǎn)而說起了其他。

    蕭懷素這才微微松了口氣，只覺掌心里已是濕濡一片，不得不在袖管里抹了抹，這才又小心翼翼且不著痕跡地將小手給露了出來。

    做個小孩不難，但要做個隱藏自己成人內(nèi)心的小孩卻是有些難度了，她還需要一個慢慢適應(yīng)和改變的過程，她如今的親人可都是人精，一不小心露了餡，只怕自己的來歷便要遭人猜忌。

    蕭懷素深深地吸了口氣，把胸腔中如雷鼓的心跳聲緩緩地一點一點地壓了下去。

    倆人又說到明兒個是臘八節(jié)，王氏已是笑著捏了捏蕭懷素的臉蛋，“若不是不想懷素在趕車的途中過個臘八，咱們今日就能動身?！?/br>
    蕭懷素眼睛一亮，嬌聲道：“大舅母，那明日咱們可是能吃上臘八粥？”小臉上已是帶出一絲渴望和期待。

    杜老夫人便笑道：“明兒個讓廚房里熬了nongnong的臘八粥，要軟糯些，就加些紅棗、蓮子、杏仁吧，桂圓、白果、菱角都免了，孩子牙口沒那么利索，那些東西不一定嚼得爛，還是要少吃些！”　杜老夫人說著已是愛憐地輕輕撫了撫蕭懷素的肩頭，又轉(zhuǎn)頭對王氏道：“只是咱們不在汴京，也沒法回家祭祀先祖，明兒個你陪我到附近的廟里上柱香，也算了個愿?！?/br>
    “婆母放心，”王氏笑道：“伯溫與公公離開時我也囑咐過他，讓他臘八時記得在祖宗牌位前上柱香，等著年下咱們再補(bǔ)上！”

    杜老夫人滿意地點了點頭，“你辦事素來是個細(xì)致的，這么說我便放心了。”

    ☆、第【13】章 離去

    臘八這一日倒是過得很平靜，蕭家人也沒有來打擾，安安穩(wěn)穩(wěn)地睡了一覺之后，蕭懷素第二日醒來便被塞進(jìn)了溫軟寬敞的黑油平頂馬車?yán)?，她尚還有些睡眼惺忪，忍不住捂唇打了個呵欠。

    目光四處一掃，只有小菊坐在角落里，見著她那模樣趕忙遞上了一杯溫水，平板的聲調(diào)不帶一絲起伏，“小姐喝水！”

    “嗯?！?/br>
    蕭懷素瞄了她一眼，人動也沒動，就著小菊的手喝了一口水潤潤喉嚨，輕聲問道：“外祖母與大舅母呢？”

    “老夫人與大夫人在二門那邊與侯爺夫人話別，只怕一時半會兒還過不來?！?/br>
    小菊據(jù)實以道，目光略微低垂，這一次她能跟著杜家人離開也多虧了蕭懷素。

    她人雖然木訥了些但到底不笨，知道在蕭府她頂多是個三等丫環(huán)，若不是機(jī)緣巧合也不能近到蕭懷素跟前服侍，不跟著來只怕這輩子也出不了頭，比不得那些在蕭府做慣了的家生子們。

    蕭懷素點了點頭，剛想說什么，厚實的棉布車簾一下被人從外撩了開去，猝不及防之下灌進(jìn)一口冷風(fēng)，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抬眼一看卻是蕭懷暢鉆了進(jìn)來。

    小菊趕忙行禮喚道：“二小姐！”

    蕭懷暢一咕嚕地躥到了蕭懷素跟前，關(guān)切道：“怎么了，身子還是這樣弱？”說著已是噘嘴抱怨了起來，眉梢眼角帶著一絲稚女的憨態(tài)，“叫你別走，你偏走！”竟是有幾分賭氣的模樣。

    蕭懷素笑著摸了摸鼻頭，“二姐若是舍不得我，得空了便來汴京玩吧，橫豎也就十幾天的車程，不算遠(yuǎn)呢！”

    “我也想出門，”蕭懷暢嘆了一聲，又瞥了蕭懷素一眼，“那也得母親愿意帶我出去，眼下家里一攤子事，三伯父他又要……”說到這里她猛地住了嘴，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蕭懷素一眼。

    到底是失去了母親的孩子，蕭懷暢雖然不明白那是什么感覺，但也覺得蕭懷素有些可憐。

    她不希望高邑縣主做自己的三伯母，可這事似乎已成定局，卻不是她這個孩子可以改變的，就連蕭夫人都開始忙活著新婚的擺設(shè)裝飾，她半點插不上嘴。

    倆人沉默了一陣，連小菊都意識到眼下不能隨意插嘴，遂努力地屏住了呼吸。

    還是蕭懷暢笑著推了蕭懷素一把，“你這樣子到底和從前不一樣了，遇到事情只會哭……”頓了頓，又在腦中想了想，才道：“就像大姐說的，咱們?nèi)靡蚕駛€大人了！”

    蕭懷素心思一動，“大姐真這么說？”又佯裝天真地一笑，“我就說嘛，我怎么裝都躲不過大姐的眼！”說著呵呵地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