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也覺得鼻子酸酸的，蕭懷素總是懂事得讓人心疼，心性又好，人也生得乖巧，這樣的孩子誰家不愛？

    ☆、第【20】章 汴京

    馬車一路緩緩前行著，低沉的氣氛不過持續(xù)了一陣，王氏又轉(zhuǎn)而說起了汴京城里的人文風(fēng)物，“東華門外，市井最盛，凡飲食、時新花果、魚蝦鱉蟹、鶉兔脯臘、金玉珍玩、衣著，無非天下之奇……還有說書游藝場所的‘瓦肆’，大者可容納數(shù)千人，許多膾炙人口的評書和歷史故事就是在這里經(jīng)過說書藝人的精彩演繹傳遍千家萬戶的?！?/br>
    蕭懷素一時聽得津津有味，連連點(diǎn)頭。

    她知道北宋著名畫家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就是描繪的汴京市肆的繁榮境況，流傳至今，經(jīng)久不衰。

    “懷素，你再看這里！”

    春柳在王氏的示意下微微撩了車窗簾子，她揮手召了蕭懷素到跟前，“這是御街，寬兩百步，路兩邊是御廊，中心安朱漆杈子兩行，中間是御道，行人皆在杈子之外，”一邊說一邊指給蕭懷素看，“你看杈子里有磚石甃砌御溝水兩道，夏日里盡植蓮荷，近岸桃李梨杏，雜花相間，春夏之間，望之如繡，只是現(xiàn)在隆冬，看著不免蕭條了幾分……”

    蕭懷素聽得認(rèn)真，王氏說起來不覺更有味道，又贊許大周政令先明，改變了秦、漢、唐時期居民不得向大街開門、不得在指定的市坊以外從事買賣活動的舊規(guī)矩，允許市民在御廊開店設(shè)鋪和沿街做買賣。

    為活躍經(jīng)濟(jì)文化生活，還放寬了宵禁，城門關(guān)得很晚，開得很早。

    御街上每隔二三百步設(shè)一個軍巡鋪，鋪中的防隅巡警，白天維持交通秩序，疏導(dǎo)人流車流；夜間警衛(wèi)官府商宅，防盜，防火，防止意外事故。

    杜老夫人一直瞇著眼睛假寐，聽到王氏的話語告一段落，才增眼道：“再給懷素講講這內(nèi)外城，看她記得住幾分？”

    王氏笑了笑，又拉住蕭懷素的手繼續(xù)道：“汴京城分內(nèi)外三重，即外城、里城和宮城，外城有南三門，北四門，西三門，東二門，共計十二個城門，南墻正中為南薰門，與里城正南門朱雀門，宮城正南門宣德門構(gòu)成全城的中軸線，就是剛才咱們見到的御街。御街很寬，從宣德門到朱雀門里的州橋之北的一段御街，設(shè)置了很多官署，最負(fù)盛名的大相國寺就在御街的東側(cè)，州橋的東北方向。這外城亦名國城，城壕曰護(hù)龍河。里城南北各三門，東兩各二門，共計十門，南面正中為朱雀門，里城仍保留原來城壕，并經(jīng)廣濟(jì)河與外城城壕相通。宮城亦名皇城、大內(nèi)，周回五里，位于里城北部中央，正中為宣德門，東為東華門，西為西華門，北為拱宸門，正殿為大慶殿，位于宣德門之里，也正好壓在全城的中軸線上……”

    王氏一口氣說完，見蕭懷素聽得有些迷糊，暗想這個年紀(jì)的孩子怎么記得住，一時也不太明白杜老夫人的用意。

    蕭懷素的確聽得似懂非懂，也沒有要求自己強(qiáng)記，聽了王氏所述也只在心里感嘆汴京城的講究與復(fù)雜，不愧為一國之都。

    馬車走了大概小半個時辰，這才拐進(jìn)了一條巷子里，這時候的官員府邸都沒有正經(jīng)地掛上匾額名牌，除非是像杜府這般由皇上御賜了牌匾，不然外人想要尋到哪門哪戶的確要費(fèi)上一番功夫。

    “到了！”

    王氏唇角一翹，面上都綻出幾分耀人的光彩來。

    杜老夫人也仿若松了口氣般，蕭懷素坐直了，到底心里還有幾分不安，雙手絞在身前有些緊張。

    “怕什么？”

    杜老夫人笑著拍了拍蕭懷素的手，“橫豎都是你的親人，難不成還會吃了你？”

    蕭懷素羞怯一笑，“我膽子小嘛，不過有外祖母給我壯膽，量誰也不敢欺負(fù)我！”說著已是帶著幾分自驕地昂起了頭來，倒是逗得杜老夫人一樂。

    早有下人等在門口卸了門檻，馬車頓也未頓直接駛了進(jìn)去，在二門前的寬敞壩子里方才停了下來。

    蕭懷素還未落車，便聽得馬車外一片整齊的衣角劃動聲，接著便是下人們齊聲道：“恭迎老夫人、大夫人回府！”

    坐著后一輛馬車的夏荷與小菊并杜老夫人這次帶去的兩個二等丫環(huán)齊齊下了馬車恭候一旁。

    春柳先扶了王氏下車，王氏回轉(zhuǎn)身后又恭敬地將杜老夫人給扶下了馬車。

    蕭懷素在馬車?yán)锷钌钗丝跉猓椭毫靵淼氖忠哺讼氯?，原本寬敞的院子里已是跪了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娜耍瑐€個低垂著頭，只能見著一水的鴉青色頭頂。

    另一邊倒是站了兩個清秀少年并一大一小兩個女孩，見著杜老夫人婆媳下了馬車，紛紛迎了上來，笑著喚道：“祖母，母親（大伯母）！”

    “好，都好！”

    杜老夫人看著眼前的孫兒孫女，心中也說不出是什么滋味，轉(zhuǎn)身喚了蕭懷素到跟前來，“見過你兩位表哥并表姐吧！”

    蕭懷素此刻已經(jīng)穩(wěn)定了心緒，面上含著一抹淺笑，乖巧地福身道：“見過大表哥、二表哥，”又轉(zhuǎn)向兩個女孩，“二表姐、三表姐！”

    抬起眼來一掃，穿竹青色錦袍的少年個子最高，面龐清瘦，顯出幾分文弱，這該是大表哥杜延昭。

    穿墨藍(lán)色袍子的少年面頰微豐，眼神靈動，在蕭懷素見禮時已是笑著對她眨了眨眼，這是二表哥杜延意。

    二表姐杜延云與三表姐杜延玉穿得倒是一樣，都是斜衽中襖配馬面裙，只是都挑了素凈的顏色，一個玉色，一個藕荷色，趁著她們格外細(xì)膩白皙的膚色，容貌上看著竟是驚人的相似。

    表兄妹們互相廝見了一番后，杜老夫人這才微微頷首，目光威嚴(yán)地掃視了一圈，這才抬手道：“都起吧！”

    一眾跪著的丫環(huán)仆婦們這才起了身。

    便有個著姜黃色襖裙梳著圓髻的婦人笑著上前來對著杜老夫人福身一禮，又轉(zhuǎn)頭扶了王氏的手，笑道：“老夫人與夫人總算是回了府，奴婢們一下就有了主心骨！”

    “就你會說話！”

    王氏笑著嗔了那婦人一眼，態(tài)度倒是隨和親近，又指了蕭懷素道：“這是蕭家表小姐，今后就安置在……”又征詢地望了一眼杜老夫人。

    杜老夫人略一沉吟，又慈愛地看了蕭懷素一眼，嘆道：“看她這身子骨，原本還想單獨(dú)辟個苑子給她住著，只如今……”想了想才道：“還是住我屋后的小跨院里，離得近些也好看顧！”

    杜老夫人這話一落，眾人臉色微微一變。

    ☆、第【21】章 廝見

    蕭懷素后來才知道，杜老夫人屋后的小跨院從前也是她母親杜伯姝兒時的居所，直到杜伯姝滿了八歲之后才單獨(dú)辟了院子，這些年來雖然女兒出嫁了，可那小跨院里依然保持著從前的模樣，半分也沒有改變。

    杜老夫人將蕭懷素安置到那里，縱然有移情的因素，說來也是對這個外孫女的重視，眾人聽在耳朵里，不管是府里的少爺小姐，還是丫環(huán)仆婦想來今后也絕對不敢怠慢了她。

    王氏只是目光一閃，便轉(zhuǎn)頭對那婦人吩咐了一句，“連生家的，可聽清楚了？”

    連生家的趕忙應(yīng)了一聲，杜老夫人方才滿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杜伯嚴(yán)在外院安置妥當(dāng)這才進(jìn)了二門，眾人又是一番拜見。

    杜延昭與杜延意兄弟顯然與他更熟識些，親親熱熱地喚了四伯父，杜延玉反倒和父親帶著幾分疏離，卻是極親近杜延云。

    杜伯嚴(yán)又轉(zhuǎn)身對杜老夫人道：“父親與大哥還在朝中，只怕要晚些歸來，母親與大嫂先梳洗安置一番，咱們晚膳時再好好聚聚，也是為懷素接風(fēng)洗塵！”說著笑著看向了蕭懷素。

    杜老夫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眾人便往內(nèi)院而去。

    連生家的又回頭吩咐了一聲，院子里的仆婦丫環(huán)便各自散去了。

    在杜老夫人的屋里坐定后，杜伯嚴(yán)寒暄了一番，這才帶著兩個侄兒出了門去，說是要考校功課，看看這段日子是否落下了。

    王氏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倒是捂唇一笑，“虧得四弟這般熱心，”又望見杜老夫人恍若深潭般的眸色，連忙改口道：“回頭我也該與他們父親說道說道，對他們的功課多上幾分心才是！”

    蕭懷素在一旁看著，一時之間也悟出了許多。

    別看杜老夫人與王氏在蕭府時一團(tuán)和氣緊密團(tuán)結(jié)，可這越近汴京，婆媳間的味道也就越濃郁了，畢竟不是親母女，怎么都隔著一層。

    王氏雖然是當(dāng)家主母，但杜老夫人也不會少了自己的威嚴(yán)。

    杜延云又上前來拉了蕭懷素的手，親切地笑道：“祖父與父親回家后便說了，表妹今后要與咱們住在一起，有什么不便的只管和我說?！庇中χD(zhuǎn)向了杜老夫人，“母親忙著家中事務(wù)怕有顧及不到的地方，也不想擾了祖母，有事盡管來找我。”

    蕭懷素靦腆一笑，又見杜老夫人對她點(diǎn)了頭，這才應(yīng)道：“今后就勞煩二表姐了！”

    杜老夫人便指著杜延云道：“別看云姐兒年紀(jì)小，如今已經(jīng)跟著她母親學(xué)著管家理事，女孩子這些東西還是要早早地學(xué)起來，眼下做起來不就有模有樣了?！?/br>
    杜延云倒是大方一笑，“祖母可別夸我，不然我真做錯了什么，您回頭訓(xùn)我都不好意思了?！?/br>
    “這丫頭！”

    杜老夫人笑著搖了搖頭，招了杜延玉在身邊，拉著她的手拍了拍，“玉姐兒如今也是jiejie了，今后可要好好照顧表妹，知道嗎？”

    “是，祖母?！?/br>
    杜延玉輕輕地應(yīng)了一聲，又偏頭看了蕭懷素一眼，大眼睛眨啊眨的，的確是生出了幾分好奇。

    幾個孫女圍在杜老夫人身邊細(xì)聲細(xì)氣地說起話來，這頭連生家的卻在細(xì)細(xì)和王氏交待府里的事務(wù)。

    “年下各家該送的禮都已經(jīng)送去了，還是按著往年的慣例，若是有哪家多送了什么，奴婢也與二小姐商量著，取了相應(yīng)的禮回送了過去。”

    連生家的從做丫環(huán)時便跟著王氏嫁到了杜家，又許了杜家的二管事杜連生，如今在府里是很有體面的管事媳婦。

    王氏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問道：“莊上的水果和野味都送來了吧？今兒個燒點(diǎn)新鮮的，再弄個蟲草老鴨湯，這個清熱又滋補(bǔ)，一路勞頓老夫人也要好好補(bǔ)補(bǔ)?！鳖D了頓，又道：“那些帳目你下午晚些時候再給我拿來?！?/br>
    連生家的聽得連連點(diǎn)頭。

    王氏一手扶額也顯出了幾分疲憊，杜老夫人看在眼里便適時地出聲道：“老大媳婦，你帶著兩個丫頭先下去安置吧，懷素就留在這里?！?/br>
    王氏笑著站了起來，也不推脫，“婆母這一說，我倒覺得確實有些乏了，回去梳洗一番，晚些時候再來看您！”又招了杜延云到跟前來，慈愛地順了順?biāo)X后的烏發(fā)，“祖母年紀(jì)大了，得空還要你多照顧著兩個meimei！”

    杜延云笑著點(diǎn)頭，一副大家閨秀的作派，“母親放心，我省得的。”

    王氏帶著杜延云與杜延玉退下了，蕭懷素這才乖巧地伏在杜老夫人腿邊，仰頭道：“外祖母可是乏了，懷素給您捏捏腿！”

    “你這小猴兒能有什么勁？”

    杜老夫人笑著擺了擺手，又指了跟前站著的兩個丫環(huán)，“這是香桃和香菱，我屋里的大丫環(huán)，你有什么事情盡管尋她們辦就是，”又看了站在角落里的小菊一眼，“這丫頭得學(xué)學(xué)規(guī)矩了，香桃給帶一陣再送到表小姐跟前?！?/br>
    “是！”

    香桃應(yīng)了聲是，她長著一張圓臉，人看起來便帶著幾分親切。

    杜老夫人又對香菱吩咐道：“你去與夫人說，看著再撥幾個知事的丫環(huán)到懷素跟前服侍著，今后懷素的一應(yīng)起居吃食都隨我，如今她又是在孝期，就看著清減些吧！”

    “是，老夫人！”

    香菱長得秀氣，但倆人的樣貌都不算出挑，不過舉手投足間更顯得沉穩(wěn)些。

    兩個丫環(huán)各忙各的去了，杜老夫人又拉起了蕭懷素，將她頰邊的烏發(fā)挽到了耳后，“我這居所向來清簡，配置的丫環(huán)也不多，從前還有個劉mama跟著我，不過眼下我已是打發(fā)她回老家看著祖屋了，她累了一輩子，臨到老了總也要享點(diǎn)清福！”

    “那是外祖母慈悲！”

    蕭懷素跟著說了一句，杜老夫人卻是笑了起來，“我果真沒看錯，你這丫頭倒是學(xué)得快，尤其這嘴生得甜……好啊，好啊！”說著竟是生出了幾分感慨。

    蕭懷素已是見慣不驚，老來喪女，杜老夫人的心境如何她也能夠探出一二，如今她能做的也只是陪在老人家身邊，陪著她好好地走完余下的路。

    ☆、第【22】章 安置

    杜老夫人乏了，午后便小睡了一會兒。

    香菱依著杜老夫人的吩咐帶了蕭懷素去正屋后的小跨院，不過拐了個回廊，再穿過一扇月洞門便到了，小跨院不大，但看著精致。

    東邊種了顆老槐樹，西邊朝陽處還搭的有葡萄架子，冬日里爬了些枯黃的藤蔓，想來到了春天又會是一片綠意盎然。

    小菊在跟著香桃學(xué)規(guī)矩，暫時沒到蕭懷素跟前侍候，香菱便帶了兩個小丫環(huán)過來，幫忙收拾整理著一應(yīng)箱籠物件。

    正屋是一明兩暗三間房，左右各有兩間廂房。

    居中的自然是堂屋，擺著一水的紫檀木交椅，墻上還掛著幾幅小姑娘的涂鴉之作，看著頗有幾分童趣，只是年代久遠(yuǎn)，紙張的邊角有些微微泛黃。

    東面是內(nèi)室又隔了個次間，有一張寬大的象牙拔步床，粉綠色的帳幔輕輕垂下像平靜不動的波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