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顧清揚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垂的眸中閃過一絲寒芒,這才輕聲道:“蕭三世妹不是與廣恩伯世子交好嗎,也不知道他們什么時候成了朋友,我就是好奇罷了?!?/br> 杜老太爺點了點頭,雙手交疊放在身前好似閉目養(yǎng)神一般,半晌,就在顧清揚以為他睡著之際,他的聲音才又響了起來,帶著一種金石敲擊玉器一般的鏗鏘之聲,讓人心頭一震,“你也見過廣恩伯世子了吧,說說有什么感覺?” 顧清揚眸中神色微轉(zhuǎn),想了想才凝眉道:“世子那模樣就如傳說中一般有些單薄消瘦,想來的確是胎中帶了弱癥,不過他表情淡然,情緒內(nèi)斂,連我都有些看不透……那么小的孩子,想想都讓人覺得有幾分可怕?!?/br> “喔?” 杜老太爺這才直起了身來,眸中充滿著興味,“看來若是他回京了,只怕廣恩伯府又要掀起一番風(fēng)云了!” “那咱們就拭目以待吧!” 顧清揚興奮地搓了搓手掌,顯然也有些期待了起來。 若是葉觀瀾作壁上觀,不要摻和到皇后娘娘和太子那一方還好,當(dāng)然若是他脫不開這個漩渦,那么這個人也一定是他今生最強的對手! 只要想到這一點,不知怎的,顧清揚的心里便隱隱躥上一股熊熊烈火,眸中晶芒閃爍,垂在袖中的拳頭也緩緩收緊了。 葉觀瀾,他期待著那一天的來臨! * 時間如流水而過,轉(zhuǎn)眼間便到了十月。 十月里倒有兩件喜事,第一件事便是杜延玉的五歲生辰,姐妹兄弟幾個聚在一起陪她熱鬧了一陣,歡歡喜喜地過了生辰。 第二件事便是杜家的大姑太太杜伯嫻回京省親。 杜伯嫻自從嫁到延平侯府汪家后便一直沒有回過汴京城,一來是因為隔著千里之遙,二來她生為長房長媳,除了執(zhí)掌中饋,還要孝順公婆,服侍丈夫,教養(yǎng)子女,萬般瑣事纏身,她也的確走不了。 去年杜伯姝意外去世,杜伯嫻那方收到消息時這邊都早已經(jīng)將人收殮下葬,她心里雖然難過傷心,可手頭的事務(wù)也要安排一下,到了次年夏末這才從延平府啟程歸京。 聽說這一次杜伯嫻還帶上了自己的兩個孩子,十一歲的汪子涵與八歲的汪子雅。 兩個孩子一出生便在延平,還從來沒有拜見過外祖父外祖母,杜伯嫻帶他們回來也正有此意。 王氏在杜老夫人跟前說起杜伯嫻來也是一臉的激動,“一晃都十多年了,當(dāng)年伯嫻出嫁時的情景我都還記得,如今她的孩子都這般大了……”說著便拿絹帕沾了沾眼角。 杜老夫人也是眼眶微紅,點頭道:“伯嫻這孩子從小就懂事,當(dāng)年老太爺給她定下這門親事,我還怕她遠嫁吃苦,可如今知道她將自己的日子過得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我這心也能放下了。” “伯嫻這般精明,又哪是吃虧的主?” 王氏唇角一揚,眸中泛出點點笑意,“當(dāng)年未出嫁時便幫著婆母管家,就連我入了門都還要和她學(xué)兩手,咱們姑嫂相處得也好,說實在的她一嫁就這么些年,我心里著實想她得緊?!?/br> 杜老夫人感慨了一聲,面上卻有些欣慰,“這次她回了京,少說也要住上幾個月,只怕要年后才會離開了,咱們母女幾個也能好好說說話?!?/br> “正該好好陪陪您老,”王氏連連點頭,“還有你那外孫和外孫女,也不知道長得像誰,咱們回頭可要好好瞧瞧?!?/br> 蕭懷素與杜延云姐妹在一旁認真地聽著,烏黑的眼珠子里晶亮的光芒連連閃動,顯然也多了幾分好奇。 “等著伯嫻母子幾個回來,這家里也該熱鬧了。” 杜老夫人呵呵地笑著,對王氏道:“伯嫻從前住過的院子你可要快些找人收拾出來,看看有什么要添置的?”頓了頓又道:“子涵先住在延昭的院子里吧,兩兄弟也有個說話的人,子雅看看是要隨她母親一塊住,還是與云姐兒住一處,到時候兩邊都備著,由得她自個兒選!” “婆母交待的我哪能忘記,回頭一定安排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br> 王氏連連應(yīng)下,又招了杜延云到跟前來,輕輕撫著她腦后的烏發(fā),“子雅比你小兩歲,你這個做表姐的可要當(dāng)好表率,好好照顧meimei們。” 杜延云笑著點頭,“母親不說我也知道。”說罷又轉(zhuǎn)頭看向蕭懷素,眨眼道:“聽說兩位姑母長得極相似,表妹可好好看看,大姑母像不像你母親?” 蕭懷素目光一閃,垂下了頭來,好似在想著什么,半晌才抬頭笑道:“若真是像我母親,那懷素一定要給姨母畫一副像,和外祖母房中那副肖像好生比對比對。” 杜老夫人房中確實掛著一副杜伯姝生前的一副畫像,睹物思人就是這個理,雖然女兒不在了,可看著她的音容笑貌,就好似她還在身邊一樣。 杜伯姝去世也兩年了,最初的傷感過去,杜老夫人更珍惜眼前的一切,有蕭懷素陪伴在她身邊,倆人的感情似祖孫又似母女,那是真正地貼心啊。 杜老夫人神情微怔,也只是感嘆了一聲,“她們兩姐妹確實長得像,不過伯嫻看著便是成熟穩(wěn)重,伯姝卻是跳脫得緊,倆個人是形似神不似。” 杜延云莞爾一笑,“那表妹到時候可要畫仔細了?!?/br> 蕭懷素含笑點頭。 王氏又看了一眼杜老夫人的神情,心中卻暗暗松了口氣,也不知道杜延云為什么會提起過世的杜伯姝,只是從如今看來老夫人雖然還有些懷念,但到底傷痛也算過去了,再說又有蕭懷素陪伴,日子久了也就慢慢淡忘了。 從杜老夫人房中告退出來,王氏帶著杜延云拐過了廡廊的半彎,見四下里無人,這才拉緊了女兒的手,嗔怪道:“剛才沒事怎么想著提起你二姑母了?也不怕你祖母和表妹心里難過?” 杜延云笑著擺手,“母親,我是故意這么說的?!蓖跏嫌行┎唤?,又聽得女兒解釋道:“大姑母是什么性子您也知道,她不回汴京城還好,這一回來還不知道要掀起什么風(fēng)浪呢,到時候再提起二姑母也是避無可避的事,今兒個我這一說也是為祖母和表妹心里打個底,您看她們?nèi)缃褚膊畈欢噌寫?,就算到時候大姑母再怎么搗騰,表妹心里也不至于那么難過不是?” “你這孩子,竟然還想到這一層了?!?/br> 王氏略感欣慰地拍了拍杜延云的手背,“你大姑母的性子我也就是給你那么一說,沒想到你還記到心里去了,伯嫻的性子確實好強,又在侯府執(zhí)掌中饋那么些年,那氣勢恐怕真是說一不二,若是和我較上勁了,你母親恐怕都得暫避鋒芒??!”說著有些感慨地搖了搖頭,杜伯嫻是出嫁的女兒,而她自己是進門的媳婦,在婆婆心里誰更親,不用比都知道。 “母親!” 杜延云輕輕捏了捏王氏的手,她這才回過味來,牽唇一笑,“你也別為我擔(dān)心,做媳婦的,對上公婆,對上小姑子誰不讓上一步?沒得什么都要爭個輸贏,都是一家人不是,將來你也有做人媳婦的一天,這事情要慢慢體味著?!?/br> “母親……” 杜延云微微紅了臉,有些不好意思地撇過了頭去,王氏這才輕聲笑道:“那一日是清揚奮不顧身地救了你,家里只顧著與安陸侯府較著勁,到底還忘了給景國公府送上一份謝禮,回頭這禮單就交給你了,該送什么你自個兒心里要有成算?!?/br> “這個我知道的。” 杜延云亦發(fā)地不好意思了,只低下頭咬著唇輕輕應(yīng)了一聲,那白皙的脖頸上卻攀爬起了一抹嫣紅,一路延伸到了耳根。 王氏看在眼里不由笑著點了點頭,轉(zhuǎn)而又想起蕭懷素與葉觀瀾這事,心下微微發(fā)沉,不禁有些皺眉,“懷素與廣恩伯世子又是怎么成了朋友,這事你們真不清楚?” 景國公府與廣恩伯府是不同的陣營,若是將來杜家真與顧家結(jié)了親,那么蕭懷素還能不能與葉觀瀾有些什么? 當(dāng)然,這些事情也太過遙遠,但她不得不未雨綢繆。 杜延云有些不解地抬起頭來,“母親問這做什么?表妹好似與祖母說過,但我與三妹確實不知?!?/br> 王氏看了杜延云一眼,隨即輕輕點了點她的額頭,“廣恩伯身后是誰你忘記了?” “???” 杜延云回過味來也有些不好意思,她剛才的確是走神了,心思都放在另一邊去了,此刻細細一想,方才凝神道:“我看廣恩伯世子與表妹相處很是隨意,就像一般朋友,實在看不出還有什么,母親想必是多慮了?!?/br> “眼下懷素還小,自然是沒有什么,”王氏想得更深遠,“但將來卻不一定啊!” “將來的事情將來再說嘛!” 杜延云輕輕搖晃著王氏的手臂,嗔怪道:“母親總是這般杞人憂天,怪不得連生嬸子說您都生了根白發(fā),回頭千萬別亂想了,咱們杜家不還有祖父在上面撐著嘛,您也說過再不濟今后保個家人平安富足也是行的,這一輩子女兒也不求什么顯貴,只要……只要日子過得順心就什么都值了?!?/br> “你這丫頭!” 王氏笑著看向杜延云,自然明白女兒話中的深意,女人這輩子圖個什么,不就是嫁個好人家,有個疼愛自己的丈夫,恩恩愛愛地過上一輩子,這樣的日子可比什么都要有盼頭。 兩母女一路上說說笑笑,漸行漸遠,很快便拐出了杜老夫人的院子。 蕭懷素這時才帶著秋靈自一叢矮樹后轉(zhuǎn)了出來,面上神色頓時變得有些不自然起來。 剛才王氏與杜延云的對話她是不想聽的,可這母女倆走走停停,她也不好就這樣突兀地插進去,這下想聽的不想聽的都讓她聽了個七七八八。 “表小姐!” 秋靈有些擔(dān)憂地看向蕭懷素,其實大夫人這樣的猜測也不無道理,就她平日里所見,廣恩伯世子是真地對表小姐好,但眼下倆人年紀(jì)都小,這種好在將來會不會有質(zhì)的變化卻是誰也說不準(zhǔn)的。 “大舅母真是想多了?!?/br> 蕭懷素握緊的小拳頭緩緩松開,只能無奈地搖了搖頭,“觀瀾和我只是朋友,真的只是朋友?。 ?/br> 王氏的擔(dān)心她也能夠理解,一邊是景國公府,一邊是廣恩伯府,如果杜延云真地嫁給了顧清揚,那么將來她與葉觀瀾再交好恐怕就要引起別人的猜忌,這算來算去真像是一筆糊涂帳,她想想頭都痛了。 秋靈小心翼翼地看了蕭懷素一眼,這才輕聲道:“如今看來大夫人是真相中了景國公世子,憑大夫人的手腕想來這門親事也不困難……表……小姐也要早作打算才好?!?/br> 在當(dāng)日那樣的情況下,蕭懷素還能代她向杜老夫人求情,不管最后結(jié)果如何,老夫人的怒火好歹沒遷怒到她老子貴叔頭上,這樣的恩情秋靈心里自然是感激的,又想起平日里自己對蕭懷素的稱呼,比起小菊來到底差了一截。 而到了眼下,她對蕭懷素到底是真的心悅誠服了,這才由衷地喚了一聲小姐。 蕭懷素看了秋靈一眼,心中卻像是有塊石頭輕輕落地。 秋靈雖然看起來是站到了自己這邊,可心里畢竟還念著自己是杜家的丫環(huán),對她也算忠心,但卻是比小菊少了一點什么,但如今看來那薄薄的一層壁壘也在此刻煙消云散,主仆之間的關(guān)系驟然向前邁進了一大步。 思及此,蕭懷素的唇角卻是微微翹起,“你放心吧,你小姐我就算不是長了九竅玲瓏心,也至少有七竅,這事我自有計較。” 杜老太爺也曾經(jīng)叮囑過她不要和葉觀瀾走的太近,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考量,她自然也有自己的,看來今后即使要和葉觀瀾繼續(xù)保持關(guān)系在言行上她也要更加謹慎才行。 不過雖然蕭懷素心中有了成算,但世事的發(fā)展卻不是她能夠掌控的,在她清楚得意識到這一點時,一切卻都已經(jīng)晚了。 * 十月二十六,杜家人心心念念將要回家省親的大姑太太杜伯嫻一行人終于踏進了汴京城的大門。 杜老夫人早便坐在主位上翹首以待,原本還算平和的心也在這一刻掀起了波瀾,眸中甚至微微泛起了瑩光,因為她離家十多年的女兒終于要回來了。 王氏看在眼里便在一旁笑道:“莫說是婆母,連我的手心都出汗了,”說著便站了起來對著杜老夫人矮身一福,“媳婦這就出去迎上一迎,就怕伯嫻久未歸家,都不認識路了。”說著已經(jīng)捂唇輕笑。 就在王氏剛剛轉(zhuǎn)身時,屋外的簾子便已經(jīng)被人給撩了開去,一道清麗高亢的女聲隨即響了起來,“大嫂這話可說錯了,忘了哪里也不會忘了娘家的路!” 這話音一落定,王氏的身子陡然一僵,面上扯起一抹無奈的笑來,她這姑子看來嘴皮子上的功夫依然犀利啊。 杜老夫人卻是已經(jīng)控制不住地全身輕顫了起來,蕭懷素在一旁看得真切,不由和杜延玉對視一眼,雙雙扶住了老夫人的手臂。 屏風(fēng)后光影一閃,已有兩道鮮亮的人影立在了眾人跟前。 當(dāng)先一婦人二十七八的年紀(jì),穿著一身明亮的豆青色嵌銀絲繡折枝葡萄紋交領(lǐng)的短襦,腰上系著一條暗銀紅的六幅長裙,銀絲暗光閃爍,透著一股低調(diào)的奢華,腦后挽起的發(fā)髻上簪了兩只鳳凰點金的七寶珠翠,白嫩的耳垂上扣著兩顆水滴狀的紅寶耳珰,手上的絞絲嵌寶金鐲明晃晃的,通身的妝扮明媚而艷麗,那濃黑的長眉又顯出一股勃勃的英氣,只是往那里一站,便有股紅梅傲雪的氣質(zhì),卻不讓人覺得清冷,反倒有種火辣辣的爽直與干練。 蕭懷素好奇地打量著眼前的婦人,這便是她的姨母,是她母親嫡親的jiejie,與她想像中的人物形象可是大大的不同。 眾人都被杜伯嫻那一身氣勢所吸引,在她身后一身海棠紅短襦靛藍長裙的汪子雅反倒便不顯得有多出色了,那安靜溫柔的氣質(zhì)與她母親卻是截然不同。 王氏也只是微微一怔,便歡喜地上前來拉了杜伯嫻的手,又笑道:“看看你這張嘴,還是得理不饒人,大嫂在你面前都顯得拙了?!闭f著轉(zhuǎn)向了杜老夫人,“快去拜見婆母吧,她可是念了你許多年了。” “母親!” 杜伯嫻目光一轉(zhuǎn),自然地便與杜老夫人對上了,見著老夫人眼中噙著的淚水,她的眼眶也微微泛起了紅,只拉了汪子雅上前,就著香菱剛擺上的兩個蒲團便跪了下去,向老夫人行了大禮,“女兒不孝,這些年都未曾歸家看望母親,還望母親不要在心中記怪!” 汪子雅也隨著杜伯嫻的動作拜了下去,口中稱道:“子雅見過外祖母!”那聲間軟軟糯糯,帶著股南方人特有的婉轉(zhuǎn)低回,聽在耳里自然是別樣的好聽。 “快起來!” 杜老夫人控制不住激動的情緒,已是親自上前來扶了杜伯嫻起身。 那廂杜延云也在王氏的暗示下上前扶起了汪子雅來,“子雅表妹長得鐘靈毓秀,果真是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呢,這皮膚白得就像是水豆腐似的?!?/br> 汪子雅面上一紅,有些不自在地低下了頭,只柔聲道:“二表姐說笑了,子雅才沒有這般好呢。” 蕭懷素與杜延玉便也湊上了前來,姐妹幾個廝見了一番,混了個臉熟。 汪子雅也趁機與王氏見了禮,從王氏那里得了一對水潤通透的白玉鐲子。 這廂杜老夫人已經(jīng)拉了杜伯嫻坐在身邊說起了話來,抬頭瞧見這邊的情景,又招了幾個孫女近前來,將汪子雅上下打量了一番,這才笑道:“子雅皮膚白,這模樣長得像大姑爺,倒是不像你呢!” 杜伯嫻爽朗一笑,“女兒肖父,這是常事,回頭等子涵拜見完了他祖父與兩個舅舅您再好生瞧瞧,他那俊俏的模樣可是與我如出一轍呢!” “多大的人了,夸起自己來還是這般沒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