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觀瀾攤了攤手，復(fù)又坐了下來，蕭懷素便與杜延玉坐到了另一邊去。

    蕭逸海在上首倒是走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看著女兒與她這所謂的好友聊著天，也幸好自己在這里，不然不得惹人閑話了。

    杜延玉在一旁看得心思一動，不由道：“世子爺說得哪里話，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她這也是存了幾分試探，葉家如今在朝中關(guān)系敏感，蕭懷素卻還是與葉觀瀾交好，若是沒有事還好，若是有事指不定表妹也要受牽連。

    蕭懷素是不傻，人也是頂頂聰明，就是太重感情，有時候難免犯糊涂，這一點杜延玉卻是看得很清楚。

    葉觀瀾目含深意地看了杜延玉一眼，不由牽唇一笑，“杜三小姐說笑了，葉某這等資質(zhì)哪能成為人上人，我啊，就只是想做個富貴閑人！”說著笑看向蕭懷素，“懷素你說是不是？”

    “是，你這人就是不想被規(guī)矩束縛著，走南闖北見識各地風(fēng)土人情才是你的人生宗旨，是不是？”

    蕭懷素說到這里自己都笑了起來，又輕輕扯了扯杜延玉的衣袖，幾不可見地對她搖了搖頭。

    她哪里不知道杜延玉是在關(guān)心她，可葉觀瀾是什么人，這樣絕頂聰明，難道還看不出杜延玉的小伎倆，這當(dāng)真是在關(guān)公門前耍大刀啊。

    杜延玉會過意來，也不禁紅了臉，只咬著唇低下了頭去，再不插言。

    一笑過罷，葉觀瀾卻是感慨地嘆了一聲，“那一年在杜家村見你時本還不是這般，沒想到轉(zhuǎn)眼你就與寧家人結(jié)了親，若是早知如此……”

    “快，給世子爺換一杯茶水！”

    蕭逸海的話音適時地響起，帶著幾分急切，也打斷了葉觀瀾未出口的話。

    這一番對話他真是聽得心驚rou跳，或許蕭懷素是沒有什么一派坦然，可葉觀瀾話里有話啊，這些話語若是被寧湛聽到，指不定就會引發(fā)一場男人間的爭斗。

    蕭逸海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又給蕭懷素使了個眼色，那意思大抵是希望她快些結(jié)束這個話題，然后大家該干嘛干嘛，省得坐在這里不自在。

    蕭家如今已是多事之秋了，他真不愿意再多生事端，只要蕭懷素能夠平平安安地出嫁，他也算是為杜伯姝了了件心事，心里的愧疚也能少上一些。

    蕭懷素卻好似沒見到蕭逸海的暗示，照樣與葉觀瀾聊得開心，又說起寧湛來，“他這人心眼實在，不太會說話，不過對我很好，我相信他是能夠托付終生的人。”

    這樣一番直白的話語聽在蕭逸海耳中，連他都微微紅了臉，反觀蕭懷素卻仍舊是一臉的淡定，他只覺得自己從來沒有了解過這個女兒，還是因為沒有了母親的教導(dǎo)所以才養(yǎng)成了她這般的大膽。

    蕭逸海有心斥責(zé)一番，卻又覺得到口的話語說不出，到底是他虧欠了她們母女，他一點也沒有盡到做父親的責(zé)任，憑什么在這個時候又對女兒有所苛求？這樣想著他的內(nèi)心又復(fù)雜了起來，便將心中那點不自在強壓了下去，只沉默地坐著，臉色卻亦發(fā)不好看了。

    聽到蕭懷素這般說，杜延玉倒不覺得意外，她的表妹本來就是這樣一個坦直率真的人，只是在那些與她不親近的人面前不會表現(xiàn)出來罷了，而寧湛確實是很好，連她這個旁人都看得出來，所以她也相信蕭懷素嫁給寧湛一定會幸福的。

    葉觀瀾卻是臉色一黯，旋即又如常地笑了，“聽你那么夸他，我都迫不及待地想要見他一面了，看看他是不是有三頭六臂，這才能得了你的芳心！”

    明明是調(diào)笑的話語，杜延玉卻聽出了幾分火藥味，不由將葉觀瀾看了又看，這位對她表妹難道不是單純的朋友的關(guān)系？

    也是，像蕭懷素這般聰慧的麗人哪個男子不想攜手與之共度一生，葉觀瀾雖然已近完美，到底卻還是凡夫俗子。

    這樣想著，杜延玉不禁在心里默了默，又將蕭懷素看了又看，心里也生出一份淡淡的自豪。

    因為她的表妹就是這樣一個令人著迷的女子。

    “瞧你說得，他也就是剛剛好出現(xiàn)罷了?！?/br>
    蕭懷素笑得甜蜜，眉梢眼角卻是掩不住那份幸福的感覺。

    有時候愛的確是剛剛好地出現(xiàn)，在對的時候遇到了對的人，所以才能成就這一段姻緣。

    “知道你有了歸屬，我也就放心了?！?/br>
    葉觀瀾面上拉出一抹笑來，心底卻緩緩泛上了一抹苦澀，這份苦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也許是從收到寧湛那份極有挑釁意味的信件才開始的吧。

    不過寧湛也是好手段，那時他正在西域，卻接到了一份飛鴿傳書，打開一看便是邀請他參加蕭懷素婚禮的信箋，這落筆人還是寧湛，他當(dāng)時便不好了，更甚至火冒三丈。

    這個寧湛趁著他不在蕭懷素身邊時近水樓臺得了月，若是他一直守著她，寧湛怎么會有這個機會？

    葉觀瀾后悔過，甚至想立馬奔到蕭懷素跟前讓她改變這個決定，哪個男人不好嫁，非要嫁到西北寧家，那寧家有多亂，這個傻女孩知道嗎？

    也好在后來葉觀瀾又陸續(xù)知道寧家的內(nèi)亂得到了改善，姜姨娘下臺，寧夫人袁氏重新掌權(quán)，他這才松了口氣。

    可到底不甘心！

    明明是他先認識的蕭懷素，為什么最后卻是寧湛娶她？

    是，他對蕭懷素的確有一種喜歡的情愫在里面，卻還達不到愛的成分，可這是他第一個想對她好的女子，卻要變成了別人的妻子，那種復(fù)雜的感情夾雜在里面，他甚至有將寧湛狠揍一頓的想法，不過最后到底是忍住了。

    他這樣算什么呢？他還是葉觀瀾嗎？

    若是蕭懷素也鐘意寧湛，他做這一切不顯得更加可笑嗎？

    所以葉觀瀾慢慢平靜了下來，從西邊繞到北邊，再從北邊到了南邊，平息著心中的怒火，直到不氣了看開了，這才往蘭陵趕來準備參加蕭懷素的及笄禮與婚禮，只是路途上有些耽擱了，錯過了她的及笄之時。

    可眼下看到她這般開心，那喜悅像是從心底發(fā)散了出來，直到眉梢眼角都籠上了一層愉悅，葉觀瀾知道她是真正地找到了心中所愛，他也只有在心底為她祝福。

    “時辰不早了，我就不多留了?！?/br>
    葉觀瀾瞄了一眼蕭逸海鐵青的臉色，知道他們所聊的話題已經(jīng)觸及這位長輩的底線了，也不知道因為什么才一直忍了下去，少不得讓他高看兩眼。

    見著葉觀瀾起身告辭，蕭懷素也站了起來，“找到落腳的地方了嗎？若是沒有住在蕭家即可，外院還有很多廂房?！?/br>
    “不了?！?/br>
    葉觀瀾擺了擺手，“這次是來與你送賀禮的，只可惜你的及笄禮我都沒有趕到，這次兩份大禮一并送上?！闭f著拍了拍手，便有侍者捧著禮盒依次進了花廳，滿滿地站了兩排。

    葉觀瀾從身后一侍從手里接過禮單遞給了蕭懷素，“這是我游走四方時遇到的珍奇物件，或許有些并不那么貴重，但想著你的時候便買了下來，也不知道你喜歡不喜歡，這次一并給你送來的?！?/br>
    “你有心了，謝謝你觀瀾！”

    蕭懷素接過了禮單，眼眶微微放紅，沒想到葉觀瀾走到哪里都記著她，真正的朋友也不過如此吧，人生得一知己已是無憾。

    杜延玉在一旁看得羨慕不已，卻也為蕭懷素高興，可惜了她卻沒有這樣一個相知相交的朋友。

    蕭逸海有些吃驚，不過見識到葉觀瀾對蕭懷素的用心他卻是一臉的擔(dān)憂，若是讓他的好女婿知道了可怎么得了，不知道會不會打翻了醋壇子。

    接過禮單，蕭懷素似乎也明白了葉觀瀾的意思，不禁有些遺憾地挽留道：“你就不能留下來觀禮嗎？”

    葉觀瀾卻是淡然一笑，“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咱們有機會再聚，大周國那么多大好河山我都沒有一一踏盡呢，人生很短，要及時行樂??！”說罷也不再多留，對著蕭逸海拱了拱手，瀟灑地轉(zhuǎn)身離去。

    看著葉觀瀾離去的背影，蕭懷素覺得心底泛酸，眼睛眨了眨，臉龐上便滑落了下了兩滴淚珠，她知道他沒有說再見，這是意味著不見，還是再見的希望渺茫？

    也許那句“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便已經(jīng)道盡了一切！

    友情如水，很淡卻也很醇，君子之交淡如水，有時候就應(yīng)該保持剛剛好的距離。

    葉觀瀾這一走或許真正就是四海遨游了，她羨慕他這份瀟灑，卻也為他慶幸，他終于找到了自我！

    杜延玉也有些感嘆，只上前來拍了拍蕭懷素的肩膀，“倒沒想到世子爺竟是這般灑脫之人，他也放得下京中的一切，說走就走了?！?/br>
    蕭懷素抹去了臉上的淚，笑道：“他也沒說放下，不過頂著皇商的名頭，他不四處走走采買些珍奇的物品，說不定就被人給比了下去，就算有皇后娘娘的臉面在，可名不符實的皇商他也是不屑去做的?！闭f著頓了頓，唇角微勾，眸中散發(fā)一種耀眼的光芒，轉(zhuǎn)頭看向杜延玉，“因為我所認識的葉觀瀾就是這樣一個自信驕傲的男子！”

    蕭逸海卻是有些感嘆地搖了搖頭，現(xiàn)在年輕人都在想些什么他竟是不明白了，罷了罷了，也許是他真的老了，今后就好好在家將寶哥兒教養(yǎng)成人，他這輩子也算是圓滿了。

    ☆、第【158】章 一見

    寧湛事后才得知葉觀瀾竟然來過，還給蕭懷素送了滿滿幾十盒的禮物，他心里自然也有些發(fā)酸，不過想想葉觀瀾這人也算磊落，沒做出什么不合時宜的舉動，離開時也算是瀟灑，他就大度地不與計較了。

    橫豎三天之后娶蕭懷素進門的不是別人，正是他。

    有新郎官做，所有的一切遺憾和不滿都能夠得到即時的補償。

    如今他們暫住的院子是寧遠向一位朋友借來的，修建得很是寬敞大氣，園內(nèi)建了小橋流水亭臺樓閣，倒是多采用江南的園林風(fēng)格，透著一絲溫雅與悠閑，寧湛特別選了一處林間的院子做新房，這里很是清幽，相信蕭懷素會喜歡的。

    而在離京之前寧湛采買了些東西，是用于婚慶上的裝飾，當(dāng)然這些他都不甚在行，還是寧夫人揪著他們兄弟倆一道去選的，如今已經(jīng)陸續(xù)地運到了蘭陵。

    接到商行送來的消息后，寧湛便興致勃勃地帶著人過去驗收了。

    蘭陵的商行建在這里最繁榮的寬大街上，寬敞的朱紅色大門敞開著，左右的石階上蹲守著兩只造型奇特的貔貅。

    貔貅，又名天祿、辟邪、百解，共四個名字，龍頭、馬身、麟腳，形似獅子，毛色灰白，會飛，在古書上記載為一種兇猛的瑞獸，它有嘴無肛門，能吞萬物而從不泄，可招財聚寶，只進不出，神通特異，并以財為食的，納食四方之財，和龍獅一樣，有將這地方的邪氣趕走、帶來歡樂及好運的作用。

    商行自然是斂財?shù)牡胤剑怎鞯娘椢锖偷裣褚矚v來受到商人們的追捧，此刻商行里人流穿行，看起來好不熱鬧。

    寧湛到達商行便叫來了管事，直接說明了自己的來由。

    從京城里武安侯府押運過來的東西，商行管事自然不敢怠慢，只恭敬地請了寧湛進內(nèi)室品茶，待他們手下的人將貨物搬出倉庫再讓寧湛親自查驗。

    內(nèi)室是在商行的三樓，一樓是大廳，二樓是單獨談買賣的獨立靜室，三樓的房間就像雅間，更多的是用于休閑等待的場所，所以布置得清雅舒適，商行本來就是生意人建起的，不缺錢財，自然也極會享受。

    寧湛由侍從帶領(lǐng)著進了其中一間內(nèi)室，那擺放的桌椅都是一水的紫檀木，就算沒有熏上香爐，那股幽沉的味道也飄散在了空氣中，久久不散。

    墻上掛著兩幅字畫，雖然寧湛不懂品鑒，但只是看著那山水落泉的磅礴氣勢，那林間花草的寫意悠閑，也知道這些畫作必是出自名家之手，只怕價值不菲。

    寧湛剛剛坐上，便有侍從送來了熱茶，端到鼻間一嗅，香味很是濃郁，再看那芽尖直挺豎立，數(shù)起數(shù)落，便知道這是極珍貴的君山銀針，產(chǎn)自岳陽，芽頭肥實，茸毫披露，色澤鮮亮，也是入京的貢品，聽說一年產(chǎn)量極低，他也是在秦王的府邸中用過兩次，沒想到這小小的蘭陵商行也有。

    “茶味可還入的尊口？”

    湖綢的簾子被人從外給撩了開來，寧湛轉(zhuǎn)過了目光，便見得一身著月白色素羅圓領(lǐng)長袍的男子轉(zhuǎn)了進來，他身材頎長，豐神俊朗，如芝蘭玉樹一般，仿若精致雕琢的五官鑲嵌在臉龐上，美得有種男女莫辨的感覺。

    若不是這一道朗潤中帶著點低沉的男音，寧湛一時之間都不敢確定他真的是一個男人，目光在對方身上轉(zhuǎn)了一圈，不自覺地帶了點審視，只起身拱手道：“請問閣下是……”

    “怎么寧兄給我寫過了信，還不知道我是誰？”

    葉觀瀾莞爾一笑，目光也在不著痕跡地打量著對面的男子，面容剛毅，五官冷峻，算不上是多英俊的男子，但卻給人一種極有力量的感覺，肩寬背闊，似乎能擔(dān)得起山岳，腳步沉穩(wěn)，不動如鐘，給他的感覺就如羅絕一般。

    怪不得蕭懷素會喜歡他，看重他，看起來這的確是一個值得依賴的人。

    葉觀瀾知道，蕭懷素雖然看似堅強勇敢，實際上她的內(nèi)心仍然柔弱敏感，她與寧湛在一起，可以說是互補。

    而這一切卻不是他能夠給她的。

    “寫信？你是……”

    寧湛不過微微一怔，眼神便變得銳利了起來，“你是廣恩伯世子葉觀瀾？”

    他以為葉觀瀾已經(jīng)離開了，卻沒想到竟然在這，還特意來見他一面？

    “寧兄不用連名帶姓地稱呼我，或是與懷素一般，喚我觀瀾？”

    葉觀瀾牽唇一笑，緩緩落坐，又伸手執(zhí)起茶壺，取了杯子為自己斟上了一杯，他的指節(jié)很長，仿若一根根修竹，手腕微微一用力便見著清亮的茶水從壺中流泄而出，他抿了一口茶水后，又將茶杯在指間轉(zhuǎn)動著，笑著睨了寧湛一眼，“寧兄，坐！”意態(tài)閑適，就仿若那不染纖塵的貴公子，即使周身無一華物，卻有種自然的高貴與優(yōu)雅。

    寧湛也跟著坐了下來，只是略微抿緊了唇角，從來沒有一個人跟他提起過葉觀瀾竟是長得這么地俊俏，這樣的男人還愁沒有女子喜歡嗎？

    都是男人，他自然能夠感覺到一股威脅。

    不過……寧湛的目光又轉(zhuǎn)了回來，上下打量著葉觀瀾，長得太纖細文弱了些，應(yīng)該不是懷素喜歡的類型。

    這樣想著，他的心里稍稍踏實了些，“我聽說葉兄不是已經(jīng)離開蘭陵了？”

    葉觀瀾笑了笑，“本來是要離開的，可轉(zhuǎn)而一想還是留下了，總要見一見你再走，不然將懷素就這樣交到你手上，總有些放不下心。”

    寧湛眼神倏地一黯，握住茶杯的手緩緩收緊了，倆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頓時如電光火石一般的激烈。

    “不管你有什么想法，懷素會是我的妻子，這一輩都不會有改變的可能！”

    寧湛放下了手中的杯子，這才覺出有茶水溢在了指間，不由拿出汗巾抹了抹，這才抬頭看向葉觀瀾，眸中深沉如海，卻又透著股不容忽視的凜然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