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伯嚴(yán)說這話著實是傷了她的心。

    聽杜延玉這一說，杜伯嚴(yán)才面色稍緩，道：“是父親說錯了話，可你這般非王爺不嫁，又讓我怎么想？”說著痛心地?fù)u了搖頭，“玉兒，你竟然還說服了你的祖母……你是不是早打定主意在我回京之前將他們都拉在你這一邊，就算父親再反對也是無用的？”

    “不是的父親，”杜延玉矢口否認(rèn)，偏又挺起了胸脯，一臉正色道：“我說服了祖母他們，是因為他們都知道我是真心的，我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并且不會為自己的選擇而后悔！”說著膝行幾步到了杜伯嚴(yán)跟前，扯著他的袍角哀求道：“父親，女兒沒有做任何有損杜家門楣之事，我只是想嫁給自己喜歡的人，就像您當(dāng)初對曲姨一樣……”

    杜延玉話音一落，杜伯嚴(yán)便變了臉色，一扯袍角站了起來，險些將杜延玉給帶倒，她勉強(qiáng)撐在了地上，抬頭一臉驚訝地看向杜伯嚴(yán)。

    “我早就知道……早就知道……”

    杜伯嚴(yán)在那里喃喃自語，面容卻有些變幻不定，有一種痛苦與失望糾結(jié)在眸中，讓他整個人都顫抖了起來，“當(dāng)年若不是你祖母不允，我早便娶了曲婧做妻子，卻偏偏讓她委屈成了通房……是不是因為這樣你才覺得即使你做了妾室，有朝一日也能成為秦王的正妃？”

    杜伯嚴(yán)心痛地捶胸，卻又忍不住心中的怒氣質(zhì)問起了杜延玉。

    “不，怎么會？我沒有！”

    那一字字有如利箭直擊胸膛，杜延玉臉色瞬間煞白，只覺得手腳一軟便跌坐在了地上，滿臉的不可置信，可看著杜伯嚴(yán)那樣失了鎮(zhèn)定的面龐，她腦中轉(zhuǎn)了幾轉(zhuǎn)，面上卻是緩緩安靜了下來，等到杜伯嚴(yán)那一波惱怒之火過去了，她才輕聲道：“父親，您難道不知道嗎？王妃是御賜姻緣，不管她今后怎么樣也會永遠(yuǎn)占據(jù)著這個正妃的位置，這一點我明白，王爺也明白，全天下的人都明白，父親怎么會這樣想？女兒沒有那樣的野心，女兒僅僅是心悅王爺罷了，難道這樣也不可以嗎？”說罷淚水便如斷線的珍珠一般滑落了下來，透著無盡的心傷與脆弱。

    “你……”

    杜伯嚴(yán)胸中緊繃的一根弦隨著杜延玉的聲聲哭泣而寸寸瓦解，他頹然地往后一倒坐在了扶手椅上，只一手撐額，良久的沉默著。

    夜更深了，卻只能聽到屋外微微的風(fēng)聲吹動著樹葉沙沙作響，屋內(nèi)那時斷時續(xù)的哭泣聲卻是久久不止，顯示了那哭泣之人是如何的悲傷與難過。

    半晌，才聽杜伯嚴(yán)問道：“你當(dāng)真是非他不嫁？”

    “是！”

    杜延玉抹干了眼淚，抬起一雙朦朧的眼睛看向杜伯嚴(yán)，眸中的堅決卻是清晰可見，“女兒的路是女兒自己選的，女兒不會后悔！”

    “當(dāng)真不后悔嗎？”

    杜伯嚴(yán)苦笑一聲，那樣的一張臉龐，他恍惚中以為自己看到了曾經(jīng)的柳氏，她也曾這樣堅強(qiáng)而脆弱，嬌柔卻又倔強(qiáng)。

    “那父親這幾年為了曲姨被下放到了廣西做了個縣令，您可有后悔？”

    杜延玉抿了抿唇，她如今能站在這個位置以相同的立場問著杜伯嚴(yán)，這一瞬間她突然覺得自己長大了，再不是那個一直懦弱怕事需要躲在人后的小女孩，再也不是那個對父親心有敬慕卻不永遠(yuǎn)敢親近他的小女兒。

    她長大了，能為自己的選擇負(fù)責(zé)，也能清楚能看到自己今后走的路是何等的艱辛，可她無怨亦無悔。

    杜延玉這兩個“后悔”的字眼一直在杜伯嚴(yán)的腦中徘徊著，他后悔嗎？他也不止一次地問過自己。

    驚才絕艷，才高八斗，年紀(jì)輕輕的探花郎，原本在翰林院熬夠了資歷便能步步高升，可是卻因為一個女人的緣故被貶出了京城，他后悔過嗎？

    原本有著人人欽羨的家世，人品才貌樣樣不缺，可卻落到那樣的境地，成為了人們茶余飯后的笑料，他后悔過嗎？

    背井離鄉(xiāng)，做了個普通的縣令，忍常人不能忍之事，在那偏遠(yuǎn)的廣西還能年年將政績做到優(yōu)等，一熬就是六年，他后悔過嗎？

    不，他不后悔，因為這是他自己的選擇！

    有辛酸，有痛苦，有歡笑也有淚水，人生百味他盡皆嘗過，這才覺得不枉來人世間走了一遭。

    也許有的人接受不了這樣的落差，從天之嬌子變到如斯落魄，甚至在剛到那個窮鄉(xiāng)僻壤時，還受了不少刁難與奚落，可他從來沒有后悔過。

    因為這一路有曲婧一直陪伴在他左右，禍福相守患難與共，他為自己找到了這樣一個好女人而慶幸著，雖然有苦有淚，但他的人生也因此而得到了圓滿，因為他堅持了自己的選擇，所以再苦再累都不會后悔！

    眼下女兒用同樣的問題來問他，后悔嗎？

    而他又應(yīng)該怎么樣來回答她？

    若是堅持自己的選擇都是錯的，那么他這個父親所做的一切又算什么？

    想想不覺得可笑嗎？

    杜伯嚴(yán)腦中本來還堵著一團(tuán)怎么樣都散不開的霧，可此刻在杜延玉的問話中卻是茅塞頓開，連女兒都能明白的道理為什么他就認(rèn)了死理走不出來了呢？

    若是當(dāng)初他也顧忌著世俗的眼光，那么曲婧就絕對不是他的良配，可他依然堅守著，他相信只要堅持就有霧散云開的一天。

    而今天女兒做的又有什么與他不同呢？

    杜伯嚴(yán)突然笑了起來，從低聲的輕笑到仰頭大笑，最后不可抑制地笑出了眼淚，這才用衣袖揩了揩。

    杜延玉在一旁看著很是吃驚，卻也沒有上前打斷他，只是那樣平靜地看著眼前的男人，那個她從小到大一直仰望的男人，她尊敬他，愛戴他，她看著他失望痛苦，又看著他重新收獲了幸福，而如今她又看到了他眸中的明悟與清透，心中也緩緩升起了一抹希冀。

    這個人當(dāng)真是她的父親，因為他們的脾性到底是一脈相承。

    “玉兒，你當(dāng)真長大了，父親再不攔著你，你要為自己的選擇負(fù)責(zé)到底，一切好自為之吧！”

    杜伯嚴(yán)理了理袖袍站了起來，又親自扶了杜延玉起身，一雙黑眸寫著欣慰與關(guān)切，只拍了拍杜延玉的肩膀，再也沒說什么，慢慢地轉(zhuǎn)身離去。

    看著杜伯嚴(yán)的背影緩緩消失在視線中，杜延玉才終于喜極而泣，她知道她通過自己的努力終于贏得了父親的理解與認(rèn)同。

    ☆、第【175】章 進(jìn)宮

    杜家這么快就答應(yīng)下來這門親事確實出乎秦王的意料，當(dāng)然，事后他也知道了秦王妃專門去杜家走了這一遭，至于是不是這其中起了什么作用他也不想深究。

    杜延玉的努力他看到了，甚至心里有些慚愧，他原以為自己還要費一番功夫讓杜家人看到自己的真心，讓杜伯嚴(yán)同意這門親事，卻不想他心目中的小女人已經(jīng)先他一步完成了這一切。

    或許杜家人對他的接受也只是表面功夫，不過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秦王對自己還是很有信心的。

    親事一經(jīng)說定，便是納采、問名、納吉納征，之后請期將日子定在了九月，畢竟杜延玉也已經(jīng)不小了，若是翻年再嫁都十七了。

    等辦妥了這一切，還要向宗人府上報，等著杜延玉進(jìn)門之后再將她的名字記入宗室玉牒。

    蕭懷素也沒少跟著忙活，雖然她心里還是有團(tuán)氣堵著，不過見杜延玉那么開心的模樣她也不好多說什么，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

    或許她有些忘記了，這是在古代，并不是每一個女人都和她一樣堅持著一夫一妻，當(dāng)?shù)貌坏阶蠲篮米顖A滿的結(jié)果時，她們是能夠往后退上一步，因為愛著那個男人，所以能夠接受一夫多妻，因為這里大部分女人幾乎都如此，這已經(jīng)成了一種社會通例。

    當(dāng)然這在杜家沒有，所以能嫁進(jìn)杜家的女人都算是幸運的一個。

    而在杜伯嚴(yán)一家人回京后沒多久，杜伯宏他們也抵達(dá)了京城。

    久未蒙面的杜延林性子更加跳脫了，蕭懷素再見到他幾乎有些認(rèn)不出來了，他穿著一身靚藍(lán)色的長袍，袍上還繡著金色的方勝，頭上綁著最時興的方形襥頭，那模樣就像一個風(fēng)流多金的貴公子，不過事實也的確如此。

    杜延林如今從商了，聽說在邊城里生意做得還不錯，如今回了京城也就準(zhǔn)備在這邊發(fā)展，知道蕭懷素與葉觀瀾交好，忙不迭地想要她引薦一番。

    “葉世子如今還未歸京，若是他回來了，到時候我讓寧湛給三表哥引薦?！?/br>
    蕭懷素沒有拒絕，倒是順著應(yīng)承了下來，不過也得等到葉觀瀾回京這事才能促成。

    “好，有表妹這話我就等著就是?！?/br>
    杜延林倒是興致高昂，一旁的梁氏卻是拉著王氏的手有些無奈地低語道：“大嫂，你看看這孩子，凡事都不順我的心，如今回了京城我就想他安頓下來，可也這般不著調(diào)，當(dāng)真想跟著葉世子學(xué)著四處經(jīng)商，我想著就頭痛得很！”

    王氏聽了便勸道：“如今延林也長大了，他既然選擇了做這事，咱們做父母的不也只有支持的份，好在這孩子還算孝順，這不一直在你們跟前呆了好些年嘛！”

    對這一點梁氏倒是滿意的，不由笑著點了頭，“也就這點還好，不然兒子女兒都不在身邊，這些年我日子也難過?！辈挥蛇駠u了一陣，又道：“不過我卻是羨慕大嫂你的，如今兩個兒子都娶了親，連二丫頭都嫁了好人家，咱們延林的親事還沒影兒呢！”

    當(dāng)時杜延云是在西安出的嫁，不過杜伯宏算是被貶斥到了秦嶺做官，梁氏雖然有心探望，有怕給人落下口實，是以侄女成親人都未到，只是準(zhǔn)備了厚禮給送過去。

    “怎么二弟妹在那邊沒有相看到合適的人家？”

    王氏淡淡地抿了抿唇，梁氏的眼光一直很高，當(dāng)年給杜延萍相看人家時就想往高門大戶里發(fā)展，如今輪到杜延林了，自然也想找一個名門閨秀，普通人家是看不上的。

    不過杜延林到底是經(jīng)商，哪個京城大官的嫡女愿意下嫁給這樣的人？

    王氏在心里琢磨了一陣，若是梁氏想在京里尋個好點的親事，只怕也只有庶女肯嫁過來了。

    “大嫂說笑了！”

    果然聽王氏這一說，梁氏的臉色便有些不好了，“咱們老爺是要回京的，若是延林在那邊娶了小門小戶的，今后山高皇帝遠(yuǎn)的隔著，姑娘想家又輕易回不得娘家，這不是造孽么？”說著目光閃了閃，話峰一轉(zhuǎn)又道：“所以啊，我就想著等咱們回京之后在這里給物色一個，大嫂可有相熟的人家？”說著笑著湊了上來。

    王氏不著痕跡地向后退開了一些，想笑又不好笑，只拿紈扇掩了嘴，低聲道：“二弟這次確定是想留京了嗎？”

    其實以杜伯宏的性格，王氏還是覺得他還是外放來得好，省得在京城惹了麻煩，還不如在外面自在呢。

    可關(guān)鍵是梁氏不這么想，總覺得在京城里的人就要高人一等似的，豈知這些表面的榮耀到底及不得自身的舒服自在。

    不過梁氏自己想不明白，王氏也不好開口點破，只是以杜延林如今從商來看，想找個好人家的女兒當(dāng)真是不容易的，所以她也沒想將這事攬在自己身上。

    “這次應(yīng)該留京了吧……”

    梁氏的語氣也有些不確定，不過她是知道杜伯嚴(yán)已經(jīng)敲定是在兵部當(dāng)差了，那杜伯宏也應(yīng)該差不離才是，都是外放的官員，倆人的政績不相上下，沒理由弟弟入了六部，哥哥反倒又被外放了吧？

    “喔？”王氏的表情高深莫測，“那就等二弟的官職定下再來物色不遲，也就是這個把月的事了?！?/br>
    “也行?！?/br>
    梁氏想了想便點頭道：“那就有勞大嫂幫我留心一下?！?/br>
    王氏笑了笑，既沒點頭也沒搖頭，走一步看一步，實在推脫不過上面還有杜老夫人呢。

    蕭懷素倒是一邊與杜延林交談著一邊留意著王氏與梁氏說話，雖然倆人都壓低了聲音，但她還是聽到了只言片語，不由笑著看向杜延林，小聲道：“三表哥也不小了，看來二舅母正在為你的親事cao心呢！”

    杜延林?jǐn)[了擺手，“這些事有她做主就好，反正我不cao心！”

    蕭懷素聽了杜延林這話，倒是怔了一怔，他們這是在說杜延林的親事，可他這個當(dāng)事人卻是一臉漠不關(guān)心的樣子，或許真是不在意吧！

    蕭懷素?zé)o奈地笑了笑，有些人希望生活里既有愛情又有面包，可有些人覺得有面包足矣，愛情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倒成了一種可有可無的東西。

    或許對杜延林來說就是這樣，甚至沒有愛情，他只用娶個妻子傳宗接代，完成這件人生大事就好。

    “表妹，那葉世子回京時你可記得給我捎個消息，我就先走了?！?/br>
    杜延林從蕭懷素這里套了不少葉觀瀾的消息，他自認(rèn)已經(jīng)足以，這滿屋子的女眷他也不想久待，這便先告辭離去了。

    蕭懷素復(fù)又坐到了杜延云身邊，問她道：“怎么沒見著三表姐？”

    “她啊，只怕在忙著學(xué)規(guī)矩、趕嫁衣呢！”

    杜延云笑了笑，雖然杜延玉只是被秦王納為側(cè)妃，可皇家宗室的禮儀可是做足了的，這不提前已經(jīng)從宮里來了兩個宮嬤嬤教導(dǎo)著杜延玉規(guī)矩呢。

    “婚期是有些趕，三表姐要辛苦了。”

    蕭懷素了然地點了點頭，也就她們姐妹幾個之間說一說，長輩們都不怎么開口提杜延玉的親事，到底這不是杜家人的主觀意識愿意結(jié)成的親事，在外人面前也算不得光彩，能不提就少提。

    “嗯?！?/br>
    杜延云點了點頭，也轉(zhuǎn)而說起了其他，“聽說七巧節(jié)貴妃娘娘要在宮中設(shè)宴，廣邀了京城中的貴婦名媛們赴宴，表妹你去是不去？”

    這事蕭懷素也聽說了，不過寧湛官職不大還不在受邀之列，但秦王妃那里卻是特意向?qū)幷慷诹艘宦?，讓她也陪著一塊去，她總不好就這樣推脫了，這可是秦王妃第一次向她發(fā)出正式的邀請，就算看在秦王的面子上也是抹不去的。

    “只怕我也是要去的?！?/br>
    蕭懷素心里苦笑一聲，又想起安貴妃來，只希望這一次入宮能夠平安無事，不要平白生出什么波瀾。

    “你怕什么呢？”

    杜延云看出了蕭懷素眼底的擔(dān)憂，不由拉了她的手道：“可是擔(dān)心貴妃娘娘會做出什么出格的舉動？”

    “是有這個原因在里面?！?/br>
    蕭懷素扯了扯唇角，“不過我想大庭廣眾之下就算貴妃娘娘也不敢做出什么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