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轉(zhuǎn)瞬即過,狄青愁眉不展,始終想不出離家的借口。狄青知道大哥只盼望他能老老實實地做人,若是知道他當兵,多半又會傷心。

    趙縣令父子伏法之后,狄青當下帶領(lǐng)小青去了放羊坡,狄云那時候已經(jīng)醒來,知道狄青為了自己去了縣衙,又是吃驚又是擔憂,逼牛壯一定要帶他前往縣衙。牛壯正無可奈何之際,狄青和小青終于趕到,狄云又驚又喜,狄青只說碰到了個好官,自己不但沒有過失,反倒有些功勞。

    狄云聽后,本想呵斥狄青,但見弟弟渾身是血,肩頭帶傷,正是為他這個大哥如此受苦,哪里忍心再說什么?狄云慶幸終于無事,只覺得是祖上積德,又帶狄青到爹娘的墳前上香禱告。張鐵匠經(jīng)過這件事后,只怕女兒嫁不出去,一改吝嗇的本性,竟然催促狄云盡快迎娶小青,只商量了盞茶的功夫,就決定第二天cao辦喜事。

    狄云雖跛了腿,但因禍得福,當然是喜悅無限。狄青和牛壯二人立即著手準備,狄家貧窮,準備雖是草草,但到處披紅掛彩,也有幾分喜氣。

    狄青忙碌了一晚,終于將家中布置妥帖,天光未亮,早劈好了可用數(shù)月的柴禾,這才坐在庭院中,呆呆地望著天際。

    他要走了,他不能失信于人。雖然他發(fā)現(xiàn)就算他不從軍,事態(tài)可能也會一樣地發(fā)展,但他既然答應(yīng)了,就要做到。更何況,他驀地發(fā)現(xiàn),原來外邊還有更廣闊的天空,那對他來說,顯然是個極大的誘惑。

    可是他大哥腿跛了,他又如何能安心地離開大哥?

    腳步聲響起,狄青沒有回頭,知道大哥走了過來。狄云走到狄青身旁,和他一塊坐在臺階上,沉默了半晌,說道:“弟弟,你還記得爹爹教過我們的一句話嗎?”

    “是什么?”狄青隨口問道。

    “他說人生最重要的就是一個‘信’字?！钡以凭従彽?“做人不能無信,不然無以立足天地之間?！?/br>
    狄青滿懷心事,說道:“不錯,不但父親這么教我們,就算大哥也是一直這么教導(dǎo)我,我從來不敢忘記?！?/br>
    “所以……你該走了?！钡以评^狄青的手來,放在他手上一物。狄青見是錠銀子,一怔道:“走?去哪里?”

    狄云微笑道:“去你答應(yīng)去的地方?！钡仪噌θ恍盐虻?“大哥,你都知道了?”狄云道:“小青把一切告訴我了,你莫要怪她。我看得出,你不想失信于人!大哥當初不想你從軍,是因為看多了軍士的為非作歹,不想你沾染了那些匪氣。可是我現(xiàn)在知道了,雄鷹自有雄鷹的去處,不能學(xué)家禽一樣拘泥在庭院。狄青,你長大了,知道什么是對的,什么是錯了,大哥也就放心你走了。大哥沒什么積蓄,只有這點銀子,你帶著路上傍身,不要推,聽大哥的話?！?/br>
    狄青緊緊地握住那錠銀子,鼻梁酸楚,“大哥,可是……”

    “可是什么?我腳雖跛了,但養(yǎng)活一家人還不是問題?！钡以莆⑿Φ?“你放心走吧,不要擔心我。我聽說趙氏父子都被下獄,解往汾州大牢,再也不能為難我們了。弟弟,出門在外,沒有家人照料,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你記得,若有什么不好的,這里永遠還有你的家?！?/br>
    狄青遲遲才道:“那總要等到接了新娘子才好?！?/br>
    狄云笑道:“好?！笨苫剞D(zhuǎn)頭的時候,忍不住用衣袖揩拭下眼角。

    他們兄弟相依為命多年,狄青離去,狄云有著深切的不舍,可他看出了狄青的為難,他知道弟弟有更遠大的志向,所以他能做的不多,只求自己不拖累弟弟。

    新娘子進門時,狄青已踏上了未知的征途。

    狄青大踏步地離去,到了大哥再也望不到的地方,這才轉(zhuǎn)身向家的方向拜了三拜,說道:“大哥,我不會讓你失望,你自己保重?！彼従徴酒鹕韥?只是背了個簡單的包袱,帶了幾件換洗的衣物和一點干糧。那錠銀子,他還是放在了大哥的房間之中。他并不知道,他決然離去的時候,狄云已發(fā)現(xiàn)了那錠銀子,眼中忍不住地落下淚來。

    狄青到了縣衙后,見有禁軍守在門前,抱拳道:“這位官大哥,在下狄青?！?/br>
    禁軍道:“你就是狄青?快進來,郭指揮正在等你?！彼麕ьI(lǐng)狄青入了衙內(nèi),郭遵正坐在前廳,旁邊坐著個年輕人。

    狄青望見,只感覺那年輕人就像一把出鞘的劍!

    那年輕人臉色蒼白,目光有如劍鋒般敏銳,上下打量了狄青一眼,微有詫異。站起來對郭遵道:“郭指揮,這次還需你幫手。”

    郭遵緩緩點頭道:“國家大事,郭某當盡力而為。”

    那年輕人再施一禮,轉(zhuǎn)身離去。狄青這才舒了口氣,感覺被那年輕人盯著,渾身上下都不舒服,不由琢磨這年輕人什么來頭。

    郭遵目送年輕人離去,轉(zhuǎn)頭對狄青道:“你果然來了。”

    狄青施禮道:“在下既然答應(yīng)了,怎能不來呢?”

    郭遵贊許道:“說的好,丈夫說到就要做到,若是連個信字都無能做到,何談保家衛(wèi)國?我郭某這輩子不服旁人,只服那一諾千金的義士。其實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是可造之材。那對子眼的法子,不是一般人想得出來的?！?/br>
    狄青見他看穿自己的小聰明,尷尬一笑。郭遵還待再說什么,一禁軍走進來,低聲道:“郭大人,兄弟們都準備妥了?！?/br>
    郭遵點頭道:“好,馬上出發(fā)。狄青,你可都準備好了?”

    狄青點頭,不發(fā)一言。郭遵看出他的心事,說道:“丈夫志在四方,若不趁年輕闖一闖,到老了終究會有遺憾。狄青,我想,你以后不會后悔自己的選擇的。走吧?！彼蟛阶叱隽丝h衙,門外早就有數(shù)十禁軍在等候,每人身邊都跟著一匹馬。

    郭遵命人又牽一匹馬兒過來,說道:“會騎馬嗎?”

    狄青道:“騎過牛。”

    郭遵笑道:“那也差不多了。到了驍武軍,不但要會騎馬,還要騎得最好。上馬?！北娙朔砩像R,動作矯健。狄青雖從未騎過馬,但身手亦是矯捷,翻身上馬,不甘示弱。郭遵見狀微微點頭,撥轉(zhuǎn)馬頭,一馬當先向東馳去。

    這一路竟跑出了百來里,一直到汾水岸邊方才稍歇。狄青少出西河,頭次跑了這么遠的距離,忍不住回頭望了眼,知道每跑一步,就離家鄉(xiāng)遠了一步,離大哥遠了一分,心中難免傷感。轉(zhuǎn)瞬昂起頭來,心道郭遵說的不錯,男兒志在四方,自己不能讓旁人瞧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