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空見到手心的紅點(diǎn),差點(diǎn)哭了出來。他終于想明白了一切。

    張妙歌香中無毒,銀針無毒,唯一有毒的就是她的那顆心。不空自以為不差,哪里想到,竟乖乖地鉆入了張妙歌的圈套,他親自把毒藥吞了下去。

    張妙歌仍在微笑,可笑容中的譏誚,如同針尖般鋒銳,“不空,你是不差,可我不見得怕你。”

    不空左右為難,一時(shí)間不知是要求解藥呢,還是動(dòng)手的好。

    見張妙歌鎮(zhèn)靜自若,不空長(zhǎng)吸一口氣,只覺得胃里做疼,嗄聲道:“這毒藥,可有解藥嗎?”

    張妙歌道:“當(dāng)然有了?！?/br>
    不空心中微喜,眼中露出哀求之意,“飛天,小僧方才得罪了。既然我敗了,只請(qǐng)你賜予解藥。小僧發(fā)誓,答應(yīng)你方才的全部條件,若有違背,天誅地滅。”他又由神僧變回了小僧,神色卻變得肅穆莊嚴(yán),誠(chéng)懇無比。

    張妙歌輕嘆口氣道:“若真的動(dòng)手,我不見得打不過你。但你方才若真想離去的話,我并沒有辦法留住你。偏偏我還要留在這里,暫時(shí)不想出京,又不想被你破壞計(jì)劃,這才特意說些好玩有趣的事情給你聽,你還真以為我不舍五龍嗎?大師呀,我是不舍你離去呀?！?/br>
    不空看張妙歌貌美如花,卻如見蛇蝎,顫聲道:“你不舍得我離去?”

    “大師,你太聰明了?？商斆鞯娜?往往會(huì)早死?！睆埫罡韬苁峭锵У?“大師是得道高僧,豈不知貪嗔癡三毒之害?你貪世間名利,嗔我這弱小女子,癡迷五龍,已無藥可醫(yī)了。”見不空惡狠狠的望著自己,張妙歌輕輕一笑,如飛花雪月,“佛經(jīng)有云,‘諸煩惱生,必由癡故’。大師你如此煩惱,難道說現(xiàn)在還在癡心想要解藥嗎?你難道不知道,我和你說這些廢話,不過是在等毒性發(fā)作嗎?”

    不空霍然變色,厲喝聲中,已騰空而起,向張妙歌撲去。

    張妙歌動(dòng)也不動(dòng),笑容嫵媚,竟毫不躲避。

    不空最后一擊,只求擒住張妙歌,不想才到半空,只覺得胸口一痛,周身的氣力驀地消失無影,已從空中重重摔了下來。

    張妙歌望著地上的不空,終于舒了口氣,喃喃道:“騙你吃藥,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呢?！?/br>
    狄青悠悠醒轉(zhuǎn)的時(shí)候,窗外發(fā)白。他望著繡簾旖旎,聞著室內(nèi)幽香,一時(shí)間不知身在何處。他這段日子,如夢(mèng)如醒,只恨永遠(yuǎn)睡下去,只盼莫要醒過來。

    才一睜眼,就翻起那心底的痛,狄青已無暇考慮在哪里,如何在這里,掙扎站了起來。

    室內(nèi)潔凈,完全看不出有絲毫打斗的痕跡,不空也早已不見。

    狄青對(duì)昨晚見不空后發(fā)生的一切,根本沒有印象。他只記得,好像清醒了片刻,見有一人背他在雨夜奔走,那時(shí)候……幽香暗傳。

    但到底是夢(mèng)是幻,他并不了然,他也不想去明白。

    珠簾一響,有丫鬟端著碗走進(jìn)來。見到狄青起身,那丫環(huán)驚喜道:“你……醒了?”

    狄青感覺那丫環(huán)有些眼熟,問道:“你救的我?你是憐兒姑娘?”他終于記起來這女孩是張妙歌的丫環(huán)。

    憐兒猶豫道:“不是我……是我家小姐……讓我救的你……”話未說完,狄青已掀開珠簾走出去。憐兒急道:“喂……你去哪里?你的藥還沒有喝呢?！?/br>
    狄青不理,走出內(nèi)室,見張妙歌正坐在瑤琴旁,妙目望著他,手撥琴弦。

    瑤琴又換了新的,但曲調(diào)不變。

    狄青再次醒來,心還在痛,但已少了些瘋狂。

    或許痛苦素來都是如此,每次咀嚼消化后,沒有了竭斯底里,卻多了刻骨銘心。

    狄青向張妙歌施了一禮,用自己都難以相信的平靜說道:“謝謝你。”然后他就向外走出去。

    張妙歌道:“狄青?！彼穆曇粢埠芷届o。

    憐兒看著二人,表情卻很奇怪。狄青沒有留意憐兒,甚至沒有轉(zhuǎn)身,只是問,“張姑娘,你有事吩咐嗎?”

    張妙歌道:“是我救了你,我若不救你,你說不定就淹死在臭水溝里了。你若是漢子,就不應(yīng)該這么走了。”她說的輕描淡寫,把昨晚驚心動(dòng)魄的廝殺一略而過。

    狄青澀然道:“那你要我怎么樣?”

    他還能做什么?他不知道。

    張妙歌微笑道:“你要謝謝我,最少把這碗藥喝下去吧?”

    狄青霍然轉(zhuǎn)身,搶過了憐兒的藥碗,將那碗藥一口喝盡。問道:“張姑娘,還有吩咐嗎?”他臉上肌rou抽搐,變得有些可怕。

    張妙歌點(diǎn)頭道:“沒有了,你走吧。”她垂下頭來,輕撥琴弦,再不說什么。等聽狄青下樓的腳步聲遠(yuǎn)去后,這才輕嘆口氣,神色中滿是傷感。

    一場(chǎng)寂寞憑誰訴?

    難為言,總自苦。

    憐兒小心翼翼道:“小姐,我昨晚做了什么?我怎么覺得渾身的骨頭都在痛?”

    張妙歌若有深意的望了她一眼,說道:“你昨晚摔了一跤,昏了過去?！彼刃蚜藨z兒后,憐兒已忘卻了之前發(fā)生的一切,張妙歌并不解釋。

    憐兒有些不信道:“是嗎?”見張妙歌不語,憐兒又道:“小姐,昨晚我見到你落淚了呢……”

    張妙歌神色一變,呵斥道:“你想說什么?”

    憐兒偷偷吐了下舌頭,低聲道:“我本以為,你不會(huì)讓狄青這么就走了?！?/br>
    張妙歌落寞的笑笑,“他不會(huì)留下的?！毙闹性谙?“我可以用手段留下不空,但我知道,怎么也留不下狄青了。狄青能把那碗藥喝下去,就說明他死志已淡,不用太過擔(dān)心了。自此后,我和他天各一方,已是路人,再也不會(huì)相見了。”

    琴伴幽情,一如既往的響起。

    張妙歌撥弄著琴弦,突然想到昨晚,狄青雖在昏迷中,仍在不停呼喚著羽裳的名字。望著窗外高樹,雙燕徘徊,突然想到,“我這一生,若是死了,可會(huì)有個(gè)男人像狄青般,對(duì)我這般刻骨銘心的思念?”一念及此,沒來由的心中一痛,幾欲再次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