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子嬰觀察老乞丐的神色，對于她提的問題，老乞丐不知道，卻又在遲疑，并沒有第一時間做出回應(yīng)。

    她相信老乞丐并不會騙她，這說明老乞丐顯然也并是很清楚，或許這句話是某一個他十分信任的人親自叮囑他，若遇到緊急事情的時候就這么做。

    所以他并不確定北疆國那邊具體究竟是怎么樣的存在，所以他遲疑，因為他的確不知道，所以搖頭。

    “我知道了，北疆國的事情交給我處理吧，我會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舞樂的醫(yī)術(shù)很好，你就留在這里好好地調(diào)養(yǎng)好身體?！?/br>
    無論真相如何，她也只有先處理好騰蛇七宗的事情后，再跑北疆國一趟。

    想起當(dāng)初*臨走前對她所說的那些話，她想，他所了解的事情……或許比她想像之中更深。

    ——

    夜半三更，燕京城依舊籠罩在一片火光熠熠之中，城墻高樓上的燈火，就像許多眼睛在眺望城中一片闐靜的漆黑。

    矮巷、街道、河畔、城門口簇簇火光聯(lián)在一起，像一條狹小的銀鏈，這說城中方方角角落落，到處都有徹夜不眠的官兵在巡邏。

    此時的燕京城成了一座囚牢，銅墻鐵壁，但虞子嬰想出去亦不算難，只是多少得受點罪才行。

    腦筋轉(zhuǎn)急彎，若被困在一個重逾千斤的銅鐘內(nèi)，四面堵死，你打算怎么逃出去呢？

    答——挖個地洞。

    沒錯，虞子嬰是不準(zhǔn)備打算走尋常路，既然這四面八方的路都將她堵死了，那她就自己從下面探索出一條路來闖。

    燕京城環(huán)繞整座城、皇宮、寺院等主要建筑有一條壕溝，是早期數(shù)百年前由人工挖鑿而出，里面引進(jìn)了河水填滿形成了人工河，河寬約幾十米，條石壘砌駁岸，堅固陡直，作為城墻的屏障，具有防御作用，一方面維護(hù)城內(nèi)安全，另一方面也阻止攻城者或動物的進(jìn)入，要知道在荒野經(jīng)常會發(fā)生獸潮的現(xiàn)象。

    城中人稱其為濠，其實亦等同于護(hù)城河的作用，只不過是小規(guī)模，尚不完善的護(hù)城河。

    燕京城因為地理位置，若每逢戰(zhàn)事吃緊時，城內(nèi)軍民還可以取護(hù)城河的水來直接飲用，所以它的功能還是較為實用于民，而并不專攻于戰(zhàn)。

    從環(huán)壕布局看，他們已懂得區(qū)域功能規(guī)劃，燕京城內(nèi)既有勾濠，亦有堆筑的土臺。

    池寬水深，水是必要條件，由于護(hù)城河的寬度與燕京城的水資源豐不豐富是分不開的，所以這條溝濠并沒有大得那么令人望而怯之，這也算是讓虞子嬰占了一個小便宜。

    夜幕垂垂地下來時，護(hù)城河邊停留的一些大小官船上都點起燈來，沿著既定軌跡巡游著，從兩重窗戶里映出的那幅射著的黃黃的散光，反暈出一片朦朧的煙靄，透過夜沉的煙靄，在暗暗水波里，又逗成縷縷的明漪。

    柳岸湖畔的陰暗處，虞子嬰早已換好一身輕便緊身的黑色衣服，她扭扭腰，踢踢腿，準(zhǔn)備在入水前先活動了一下手腳。

    “剛下過雪，河面冰碎刺骨，你又何必……”無相蹙眉，語氣含疼著憐惜。

    他站在她的身后，悠悠嘆息一聲。

    “這種程度的冷并傷不到我?！庇葑計雽⑸眢w舒展開來后，便將油紙包得嚴(yán)實的干凈換替衣服綁在了胸前。

    “我知道我勸服不住你?！睙o相上前，看她將繩子隨便打了一個死潔，便指尖輕捻，將死結(jié)給解開，替她將油紙包袱調(diào)整了一個令她最舒適的角度，再重新打了一個活動性易解、卻也不易散開的鴛鴦結(jié)。

    他動作很輕柔，虞子嬰對著河岸，眼睛看著前面幽深的夜色，卻能感受到他溫暖柔軟的手指，偶爾擦過她的皮膚，令她全身毛孔仿佛都張開……

    將她被繩帶壓著的幾縷長發(fā)細(xì)心撩了出來后，無相才認(rèn)真地開始交待：“等一下我會讓人故意制造一起事故，將河上的巡邏隊注意力吸引走，你便快速游到達(dá)文昌門那邊，大約半時辰后，會開啟北閘欄柵，到時候會排出一部分水出濠，你鳧水時注意出了北閘門后，水流便會得湍急。”

    他頓了一下，似在等她消化一會兒后，再繼續(xù)道：“而小閘下河道約百步處有三層臺階，每一階約有三尺高度，水從上一級流向下一級，約形成12至15尺的落差，此時河水會直接流到箭樓下，或許會沖擊到粗壯的橋樁，你必須調(diào)整好掉落的方位，記得，水流并不是一開始那般平靜如鏡，一到臺階，河水如脫韁野馬急沖而下?！?/br>
    “要穩(wěn)，要仔細(xì)，知道嗎？”他淳淳教誨著。

    “我記住了?！庇葑計胍嗾J(rèn)真地回視他。

    表示將他的話都聽進(jìn)耳朵里了。

    “我會一路看著你的?！睙o相伸手揉了揉她的發(fā)頂，勉強(qiáng)地笑了一下，然后便蹲下來，將親自替她綁上那種特制的鐵片護(hù)膝，這種鐵制護(hù)膝很薄，亦有一處柔韌性，是用一種特殊金屬打造而成，它既可以防撞擊，關(guān)鍵時刻亦可變換成利器，當(dāng)然若入水時可保護(hù)膝蓋避免受寒。

    這是無相特地為虞子嬰準(zhǔn)備的。

    虞子嬰低垂著視線看著蹲下來，只到她腰際的他，夜色漸沉，潺潺水聲映耀著火光如鱗片片榍榍，遙遙遠(yuǎn)處一片輝煌明耀，這一刻，仿佛世界在一瞬間都靜了下來。

    “每一次我離開，你都會這樣擔(dān)心嗎？”

    她的聲音落入夜色很平靜，就像沒有音調(diào)起伏的讀念，但無相卻像是被電流驟然擊中一樣，渾身不可抑止地輕顫了一下。

    他抬起臉，怔怔地看著她。

    就在他分神這一秒，虞子嬰已經(jīng)彎下腰來，然后伸臂環(huán)住了他的脖子。

    幽寂的夜里，她一點一點地走進(jìn)他的視野內(nèi)，他雖身處黑暗之中，心中卻像有一團(tuán)火燄，沉默而灼熱地燃燒起來，那一種無法用言語能表達(dá)的繾綣與柔軟，令他的心就此心甘情愿地沉溺，淪陷……

    “保重?！?/br>
    當(dāng)無相正想回抱她的時候，她已松傾轉(zhuǎn)身，她從地上背起被制住的娌奴，身子從半空劃了一道弧度，便“噗通”一聲跳入了幽幽暝暝黑沉的河水之中。

    無相保持著一個動作許久，才緩慢地站了起來，他走到河岸邊，俯視低眸，看著那平靜流淌的水面，沉默許久，許久。

    “原來我需要的愛情，只有一個擁抱就能夠滿足了……”

    以前的他，總喜歡仰望天空，然后在腦海中會浮現(xiàn)許多人的樣子。

    他記得一些人離開，沒有了歸期；一些人離開，永不再會。

    好像只是他一個人留在原地，等待，或者懷念。

    懷念離開的人曾留給他的那些記憶，等待未來的人給他帶來奇跡。

    如今他等到了，所以他不愿意再一個人留在原地了……

    ——

    天微微亮之際，一望無垠的荒野中，惰寂靜斂目地站在一座小丘土坡之上，如霜的雪色衣袍，寬廣的長袖口有一道妖治的艷紅色連云花紋，長長的黑發(fā)在風(fēng)中凌亂飛舞，一雙如寶石結(jié)晶般的雙瞳就鑲嵌在，一張俊美到連霧里芙蓉都會失色的面容，如月下一河瀲滟的水，清泠而深邃。

    他身后不遠(yuǎn)處，猀華撓了撓耳畔垂下的絨毛，黑蛟盤身懶懶地耷拉下蛇腦袋，尾巴百般無聊地一甩左一甩右。

    “天亮了……”猀華煩躁地左右轉(zhuǎn)著圈，接著抬頭看著逐漸晴朗的天空，嘟囔道。

    說好的天亮前來聚，人呢？仙女不是那種言而不信的人?。?/br>
    猀華帶著幾分惴惴不安地看著前方——一夜都保持著同一種姿勢，遙望著城門口方向的惰皇，接著心臟急促地跳動幾下，塞心啊，猀華使勁地槌了它幾下，才懷著沉重的腳步靠前。

    “皇，或許……或許，虞姑娘是因為遭遇了重大的變故，呃，或者是有急事，所以耽擱了……”

    “她會來的。”惰直接打斷了他的話。

    “呵呵，是啊，應(yīng)該……會來的……吧?！豹Q華看惰皇那疏冷的表情，心嚇一跳，話鋒一轉(zhuǎn)，趕緊干笑一聲地附和著，一時反正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說什么了。

    這時，一直懶蛇懶身的黑蛟突然挪動著巨大的蛇身，沙沙沙地摩挲著沙石地面滑動，巨鞭似的通體黑鱗一層一層地蠕動，伸直起身子來。

    猀華聽到動靜，趕緊趁此機(jī)會逃了，他扒了扒額上垂落的皮草頭套，邪魅狷狂的俊容抬起，瞇了瞇眼：“怎么了，小黑？”

    黑蛟的名字就算是這樣被廣而喊之，徹底定下來了。

    小黑沒有理猀華的問話，而是直著身子似虔誠地定定地注視著一個方向，特別地專注。

    猀華一頭霧水地順著它的動作，微扭轉(zhuǎn)過頭，亦一同朝前方看去。

    一片茫茫荒野黃土高坡，太陽恰好離開了地平線，水天相連的地平線上，由淡青變?yōu)榈S色，漸漸又由淡黃變?yōu)榫p紅、深紅、金紅，紅彤彤的，仿佛是一塊光焰奪目的瑪瑙盤。

    那畫面的確震撼，令人不忍移開眼睛。

    紅日周圍，霞光盡染無余，狂風(fēng)一吹，那輕舒漫卷的云朵亦狂野地變幻成千姿百態(tài)，被鍍上了一層瑰麗的金光，像被描摹得更為深刻。

    天空灰蒙蒙的，周圍彌漫著涼絲絲的霧氣，一陣陣涼爽的風(fēng)迎面撲來，撩起了惰的縷縷黑發(fā)，剎那間，遠(yuǎn)出發(fā)出了奪日的光亮，強(qiáng)烈的陽光，射得人睜不開眼，他微微瞇起眼睛，卻仍舊不愿躲避這一刻。

    因為就在那一片絢爛瑰麗的強(qiáng)光中，有一個渺小的黑點，似背負(fù)起全部色彩強(qiáng)光，正邁著穩(wěn)建挺直的步伐，朝著他們一點一點地靠近。

    隨著那黑點變成一道模糊的黑影時，猀華愣住了，回過神后，眼底卻露出驚喜的光茫。

    而惰則笑了，一夜的沉寂冰霜終于破顏了。

    他面色有一些蒼白，帶著一種病態(tài)的死氣，但他眼底被渡注入了與陽光一般絢爛多彩的瑰麗光澤，水波漣漣，亮光熠熠，明媚得似趨散了他心底的一切陰霾與糜爛過往。

    這一刻，他忘了他是誰，眼中傾注了一種外力熏染的光彩，只為那一個朝他走來的人。

    “終于來了?！?/br>
    惰迎上前，他姿閑婉柔靡，卻迅飛體輕如風(fēng)，猀華在看到惰的舉動時卻驚奇得像一截木頭愣愣地戳在那里。

    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惰皇愿意放下自己的身段，不帶半點介懷去迎接別人。

    等黑影走近了，它的面部、身形輪廓才從一團(tuán)虛影變得清晰，明朗起來。

    雪顏黑衫，青絲墨染，疊袖飄逸，她站在陽光下，相伴云和水，為鄰虛與空，光芒萬丈。

    即使她沒有任何表情，依舊令人感到驚艷，有一種青冥浩蕩不見底，日月照耀金銀臺，霓為衣兮風(fēng)為馬，云之君兮紛紛而來下的臣服震撼之感。

    五步之距，惰便停止了腳步，靜靜地凝視著她，而虞子嬰亦同時停了下來。

    晨風(fēng)拂動，惰就感到一身濕涼寒氣從她身上飄來。

    “掉河了？”惰視線帶著幾分揶揄在她身上帶了一圈，濕轆半干的衣，潮濕貼額的發(fā)，面若冰霜……答案已經(jīng)不言而喻了。

    “不?！庇葑計氲穆曇羯晕⒂行┑蛦?，她一本正經(jīng)地道：“是在河里走了一趟。”

    惰聞言，似輕笑了一聲：“那接下來，你打算帶我去哪里走一趟呢？”

    虞子嬰將身上暈死過去娌奴解下來放在地上，視線閃爍，如寒刃一樣的光芒：“去虎xue如何？”

    “樂意……之至?！?/br>
    他的聲音細(xì)膩之極，語序很慢很輕，就如同這晨曦吹來的風(fēng)，淡淡縈繞四周，怡然舒暢，

    －－－－－－題外話－－－－－－

    虞妹紙默默刷好感中……

    ☆、第八十章 兩看相厭只因靠太近

    得知猀華跟小黑亦要一同上路，虞子嬰便果斷地將娌奴交給猀華。

    看仙女一手提著濕噠噠的“人形物體”后領(lǐng)，半拖半拽地遞到他面前時，猀華茫然地看了看那智力欠費的“人形物體”，再看仙女那烏溜溜瞅著他不放的眼神，慢兩拍地伸手……試探性地接過。

    果然，仙女緊迫盯人的眼神緩和幾分，猀華弄懂仙女的意思后，便故意賣萌地眨動幾下濃彩涂抹的邪魅眼睛，湊上去求關(guān)注求撫摸。

    “仙女，您放心，我絕對會好好地替你保管的，您啥時候要，我就啥時候送到您面前。”

    猀華那狹長的眼眸變成月牙狀，黑矅石閃爍著漫天星子，看著就像一只陰謀成逞的大狼巴狼。

    虞子嬰咔噠咔噠眼睛，仿佛看見他后面有條毛茸茸的大尾巴正在歡脫地甩啊甩啊甩啊。

    “你……”虞子嬰微愣地看著他半晌，似在努力醞釀措辭，最后萬言千語總匯成兩個簡單又通俗易懂的字：“很好?！?/br>
    很好？猀華吧嗒著嘴回味這兩個字的甜味……總覺得，有些太淡了。

    他不滿足地躬下身，打算繼續(xù)諂媚奉承幾句，繼續(xù)賣乖求表揚(yáng)求撫摸求刷存在感。

    可惜，虞子嬰沒給機(jī)會，她低下頭，自顧自地將油紙包的包袱解下來，抱著圓鼓鼓的包袱巡目視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