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澤沉默不語。

    他是個有自尊心的人，怎么可能希望“廢物”這頂帽子永遠戴在他頭上？可他爸媽對他的想法恐怕早就已經根深蒂固，難道他跑到他們面前說，他很有用，他們就不會覺得他沒用了？不可能的！

    說沒用的話，只能靠做了吧？可要怎么做？他不知道。在他的家人都想要為他指明方向的時候，他任性地說了不，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而現在，要再摸回那條路，他找不到方向。

    看出陸澤的迷惘，秦曉彤想了想，說道：“陸老師，每天早上來學校的時候，我都覺得路好遠，可我沒有翅膀，不能飛過來，只好一步步走過來，等我回頭的時候，我才發(fā)現，原來我已經走了那么多路，連學校都到了?！?/br>
    陸澤一怔，突然抬起一根手指道：“我知道，我知道！那句話叫什么來著……對了！是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

    說完他又靜了下來，茫然中帶著一絲明悟。

    “我知道了，要摘掉‘廢物’這頂帽子，我得先讀書！”陸澤突然從床上跳下來，激動地說，“我要當學霸！等我當了學霸，看誰還敢說我沒用哼！”

    有了目標，心口就敞亮起來了。陸澤方才的失落頹廢不復存在，他又得意地說：“像我這么聰明的人，只要想學，當學霸還不是分分鐘的事？”

    他自得其樂了會兒，才猛地想起秦曉彤還在身旁，頓時尷尬地頓?。何依諅€去，我身為老師的威嚴又沒有了！

    好在陸澤已經習慣在秦曉彤面前沒臉，只低落了會兒就立刻恢復過來，然后發(fā)現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三丫?！标憹缮仙舷孪碌卮蛄恐貢酝?，眼中充滿審視。

    秦曉彤睜大眼露出樸實的笑容：“陸老師，怎么了？”

    看著面前這笑，陸澤頓時覺得自己似乎想多了。可如果考慮到跟她認識來的種種，他又覺得自己沒想多。最后常識戰(zhàn)勝了感覺，他只是低嘆了一句：“三丫，有時候我覺得你根本不像十六歲的山里人，你該不會是重生的吧？”

    秦曉彤心中微怔，不過她知道陸澤只是說說，不是認真的，所以心里并不驚慌，只是疑惑道：“陸老師，重生是什么意思？”

    “打個比方，你本來已經二十五歲了，結果一覺醒來發(fā)現自己變成了十六歲。”陸澤解釋。

    秦曉彤做出了然的模樣點點頭。她想，陸澤還真的猜對了，她就是從二十五歲變成了十六歲。

    “不過你告訴我，剛剛那些大道理，你都哪里聽來的？”被一個比自己小的土妞教育了，陸澤只覺得面子上很過不去。仔細回想，不對呀，那些話從她嘴里說出來總覺得很奇怪，她難道真是重生的？

    秦曉彤輕輕搖頭：“陸老師，我不知道什么大道理。我只是想到了我自己。我娘一直說我是沒用的廢物，可我自己從來不這么覺得。我天天幫她干活，一起照顧我爹和哥哥弟弟，現在我還能給家里賺錢，我很有用，我不是廢物?！?/br>
    秦曉彤這么一解釋，陸澤就接受了之前的那種怪異感。他想，他們兩個還真是同病相憐，怪不得他覺得跟她特別說得上話。

    “沒錯！你可不是廢物！”陸澤道。說著他突然想起什么，從口袋里拿出一疊錢遞給秦曉彤道：“差點忘給你工資了！”

    秦曉彤接過一數，發(fā)現竟然有一千五。

    “陸老師，怎么這么多？”她驚訝道。

    陸澤搖頭道：“這哪里算多？你看，六月，七月，八月，三個月才一千五，太少了??！周助理太小氣了，就是不肯再多給。”

    前兩個月周浩可能是事情太多忙忘了，直到這個月陸澤想起來摧他他才想起該給秦曉彤這個可憐的童工發(fā)工資了——按照身份證上的日期，她還差半個月才滿十六周歲呢。

    之前周浩說好是一個月四百，八月份算預支工資的話，也只要給她一千二就行了，多的三百是陸澤死乞白賴從周浩那里扒拉來的。

    “陸老師，謝謝你！”秦曉彤沒拒絕。按照之前交兩百扣兩百，只需要交給李春花六百而已，她還能剩下九百，再加上之前的三百，一千二足夠她買車票回江城市，并在節(jié)約著用的情況下過上一段時間了。

    之前她曾經考慮過離開這里必備的三點，已經完成了兩項：知道去大門鄉(xiāng)的路和有足夠的資金，現在就差一個身份證了！

    第23章 我會回來的

    秦曉彤將六百上交給李春花的時候，李春花很高興，一點也沒懷疑她藏了私。

    “三丫，你們陸老師在這里教書要教多久？”李春花問。她盤算著，假如陸老師教的時間很久，早早把三丫嫁出去，還不如讓她繼續(xù)煮飯。這一個月兩百，一年就是兩千四哪！

    “我也不知道?！鼻貢酝畵u頭。陸澤畢竟不是真來支教的，哪天他爺爺高興了就會把他召回去。理論上來說，他隨時可能會走。

    “你去掃聽掃聽?！崩畲夯ǖ?，“他要是能留久點就好啦！”

    “我知道了?！鼻貢酝畱?。她想，至少也得過完這個月才會走吧。

    第二天，秦曉彤問了陸澤他什么時候走。

    “不知道啊。”陸澤頓時神情一垮，他爺爺的決定，可不是他爸媽能左右的。不過，其實待在這里也沒有什么不好的啊！還是這邊學習起來有勁，至少也得等到他學完了這邊的課本再把他找回去吧。

    “放心吧，陸老師我是不會隨便拋棄你們的?！标憹尚Φ?，“陸老師我可是個有責任心的好老師！”他頓了頓，又接了一句，“也是未來的學霸！”

    畢竟是昨天才下定的決心，陸澤現在對學習充滿了激情，一想到能當上學霸，他就興奮極了。

    “陸老師，你一定能當上學霸的！”秦曉彤道。

    陸澤得意地笑著，心想這土妞真是越來越會說話了。

    陸澤這股為了當學霸而不是為了不被秦曉彤看不起的勁頭一直持續(xù)著。還好小學課程簡單，他有足夠的時間兼顧上課和學習。

    過了兩天，秦曉彤放學的路上碰到了從大門鄉(xiāng)回來的村長。

    他一見秦曉彤，就笑著招呼她道：“三丫啊，你們的身份證我拿回來了，要不要看一看??？”

    秦曉彤心中一動：“好啊?！?/br>
    村長從包里拿出一個黑色塑料袋，打開找出秦曉彤的身份證遞給她。

    朝思暮想的東西就在眼前，秦曉彤難免激動，她接過證件，看著上面的信息。如果可以，她真想直接拿著這身份證跑了。

    “這個，是不是要給我的?。俊鼻貢酝囂街鴨柕?。

    村長笑著搖頭：“咱們村的戶口本和身份證都在我那兒，這個可不能給你。”

    他說著伸出手，從秦曉彤手中將身份證拿了回去，見她一臉的依依不舍，他笑著逗她：“三丫，你也別急，等你嫁人的時候，這身份證啊，就還給你自己藏著了?！?/br>
    “叔！”秦曉彤故作害羞地垂下了視線，置于身側的雙手卻緊握成拳。

    晚上吃飯的時候，秦曉彤特意提起了這件事：“娘，今天村長把二哥和我的身份證拿回來了。身份證是不是該咱們自己拿著?。俊?/br>
    李春花邊吃飯邊漫不經心地說：“誰家的身份證都是村長拿著的，你拿回來又沒用！”

    “娘，我想過了，等今年地里收了，我要出去打工！”秦二強突然開口。

    “你說什么？”李春花啪的一下把筷子往桌上一放，“二強，好好的，你出去打什么工？”

    “在家里待著沒意思，我想出去見見世面！”秦二強道，“我就等身份證呢，現在身份證有了，我要出去打工！”

    “你才幾歲，一個人在外面，你能照顧好你自己？”李春花反對道，“我不許你去！”

    “娘，你怎么能偏心？你給四強讀書，怎么就不肯讓我出門打工？”秦二強道。

    李春花雙眼一瞪：“小兔崽子，我這叫偏心？我是為你好！在外面你被人欺負了都沒人給你撐腰！”

    “我不管，反正我就是要出去打工！”秦二強也很倔強。去外面打工這件事，他已經想了很久了，絕不可能說放棄就放棄。

    “你，你這是要氣死我??！”李春花捂著胸口瞪眼。

    “行了行了，都別吵了。二強不還沒走嗎？出去見見世面沒錯，總比咱們總窩在這小地方強?！鼻赝粮驁A場，“孩子他娘，你也別太拘著二強，孩子大了總有他自己的想法。”

    “我這不是為了他好嗎？”聽秦土根這么一說，李春花的嗓門小了點，不過對于秦二強要出去打工的事，她卻始終不肯松口，“反正你不許去。等過兩年娘給你說個媳婦，你好好的給娘生個大胖孫子，少想那些亂七八糟的！”

    “娘！”秦二強皺眉喊了一聲，但想到自己這個娘的個性，決定不跟她硬碰硬，閉嘴不語。

    見秦二強低頭吃飯不說話了，李春花就當他是認了，瞪了提起身份證這事的秦曉彤一眼，才管自己吃飯。

    在秦二強說要出去打工的時候，秦曉彤也想說自己想出去打工的事，把身份證弄到手，但看李春花對秦二強的態(tài)度，她就知道她絕不能提。連兒子的請求都不同意，李春花又怎么會同意本來就是用來給兒子換媳婦的女兒的打工請求呢？

    既然光明正大的手段用不上，她只好想辦法去村長家把自己的身份證偷出來了。

    第二天去學校的路上，秦曉彤還在想怎么偷身份證的問題。村子小，一般情況下也沒什么人鎖門，她倒是不用擔心還要撬鎖的問題。但村長老婆一般情況下都在家，怎么避過她的眼睛偷東西是個問題。還有一個問題，村長家在村口附近，來來去去的人還是有點的，她動手的時候有可能被人撞到。

    思來想去，秦曉彤決定冒險來一個大動作。首先動手的時間應該定在晚上，降低被人看到的風險，但晚上的話，村長一家人都會在家，所以還要弄個什么事件把人支走，比如說……火災！她可以在村子邊的空地上放一把不大不小的火，在村人們都趕去滅火的時候，她去村長家偷身份證。

    大致的想法有了，還有些細節(jié)得再考察考察。

    如果能順利把身份證弄到手，那她就可以立刻離開了。秦曉彤看著前方，想到了在學校里的陸澤。

    離開的事，除了能跟石秀秀和丁柔商量，是絕不能告訴別人的，包括陸澤?？峙?，他將來只能從別人的口中，得知她已經逃離大山的消息，她沒機會親口跟他說一句再見。陸澤一開始雖然有些不討人喜歡，可在這四個月的時間里，她已經完全對他沒了偏見，甚至看到了他個性中的閃光點，他正在慢慢變好。她相信，如果將來有機會再見，他一定已經成為了人們口中的“別人家的孩子”，只要他能堅持下去。

    一路深思，一個多小時的山路也變得很短。

    剛到山坳，秦曉彤就發(fā)現一點不尋常的地方。原本他們來的時候，陸澤都是搬了把小板凳在空地上邊看書邊等他們的，可今天，空地上沒有他的身影。甚至，整個學校也是靜悄悄的，好像里面空無一人。

    陸澤他……不會是生病了吧？

    秦曉彤這么想著，腳下步子變得急切，幾步跑到陸澤房間門口，敲響了房門：“陸老師，你在嗎？”

    房間里靜悄悄的，沒有回應。

    秦曉彤又敲了兩下：“陸老師，那我進來了？”

    她等了幾秒沒得到陸澤的回應，壓抑著心中陡然升起的不安，推門而入。

    房間里保持著她昨天看到的樣子，不管是角落里的行李箱，還是床旁桌子上的小學一年級課本?？纱采喜]有人。

    秦曉彤走了進去，伸手在床單上摸了摸。床上的被子整齊地疊著，沒有一點溫度，昨晚這里并沒人睡過。

    陸澤人呢？

    秦曉彤不由擔心。陸澤一夜未歸，不會是迷失在山林里了吧？還是說，他碰到了其他的危險？

    秦曉彤正想出門去找找，卻見桌上放著的一本攤開的練習簿上，一左一右整頁寫著“三丫”兩個字。她走近了一看，右下角還有一行小字：看后面！

    秦曉彤忙將練習簿翻到后頁。

    后面是一段正常大小的字。字跡比較潦草，看得出是匆忙寫成的，正是陸澤的字跡。

    “三丫，你看到這個應該是早上了。昨天傍晚周助理來了，他說我爺爺突發(fā)急病，很嚴重，我必須馬上趕回去。你別擔心，我爺爺病好了我就回來了，你們陸老師我是不會丟下你們的！等我回來！”

    秦曉彤看著這段話，心里不知怎么的有點空落落的。

    她還在想她就要走了，沒機會跟陸澤說再見，沒想到竟然是他先離開。等他回來，起碼要十天半個月，而她早就拿到身份證離開了?？磥恚麄兪菦]機會再見了。

    秦曉彤心里有點難過，拿著練習簿走出房門，對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的孩子們道：“陸老師家里出了事，他先回去了，過段時間再回來?！?/br>
    “陸老師家里出什么事了，嚴重嗎？”歲數最大的富貴關心地問。

    而稍稍有點多愁善感的傻根則說：“陸老師不會不回來了吧？”

    沒等秦曉彤說話，秦四強就喊道：“不會的！他說過不會拋棄我們的！他會回來的！”

    “可是……”傻根還是很擔心。

    秦四強突然推了傻根一把：“陸老師會回來的！你別胡說！”

    說完他轉身就跑。

    “四強真討厭！”多金把傻根扶起來，抱怨道。

    傻根搖搖頭，眼巴巴地看著秦曉彤問道：“三丫姐，陸老師真的會回來嗎？”

    “會的。他說過會的，既然他答應我們了，他會做到的?！鼻貢酝χ鴮ι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