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jié)
“好心的小哥,給點吃的吧?”一位佝僂著背部的老婦人扯著周墩遲的褲腳,哀求著,聲音沙啞,顯然是許久未開口了。 “這里沒吃的,快走!”周墩遲未尚反應過來,劉老漢就大聲喝道。 宋銘承見了,眉頭緊皺,心里有股不祥的預感。 那老婦人似乎已經(jīng)習慣了這種結(jié)果了,默默低下頭,不做爭辯。 “等等。”周墩遲譴責地看了劉老漢一眼,叫住了準備離開的老婦人,“我這里有一袋干糧,你拿去吧?!敝灰娝麄?cè)過身子掀開車簾,拿了一袋子饅頭包子之類的,全塞到她手里。 這老婦人讓他想起遠在老家的老娘,不忍心見絕望染上她的雙眼,遂他打算將自己的那份干糧送給她,大不了他在下一個小鎮(zhèn)再補上便是了。 劉老漢驚呼,“不可!”聲音里透露出一股說不出的焦急。 周墩遲推開他橫過來的手,一手將那袋干糧塞到那老婦人的懷中,“吃吧,不夠車上還有?!?/br> “你這是害死我們啊。”見阻止不得,劉老漢長嘆。 “劉老漢,這點子干糧而已,至于嗎你?等到下一個小鎮(zhèn),我買回給你便是了?!敝芏者t同樣火氣不小。 “不說了,快上車,咱們得趕緊跑。宋相公,趕緊上車?!眲⒗蠞h已經(jīng)坐了上車,急急招呼宋銘承。 那老婦人愣了一下,手哆嗦著捧著那袋子干糧,眼睛直直盯著那露出來的半塊饅頭,干裂的唇一抖一抖的,“老頭子,快來,咱們有吃的了,咱們遇上貴人了,不用挨餓了?!?/br> 老婦人的聲音不大,可以說得上沙啞難聞,但這聲音給安靜的雪地里投下了一道雷般。激起那些餓到極點的難民們求生的渴望,原本絕望的眼睛冒出了如狼似虎般的目光,盯著他們那輛馬車的眼神讓人覺得很可怕。 動了,四周的人動了。 宋銘承此時還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立即敏捷地往車里鉆,中途拉了已經(jīng)傻了的周墩遲一把,“趕緊上車!” “啪,駕!”劉老漢用力在馬背上抽了幾下,車子飛快地跑了起來。 可惜來不及了,馬車后面被人拉住了,馬兒瘋狂地嘶叫著,求生的掠奪的本能讓這群餓了許久的難民暴發(fā)出難已置信的潛力。 雖然馬車在疾行,但車廂后面已經(jīng)壞了,四五個男人前后挾擊,爬上了車廂,宋銘承守著車廂后面的口子,用力將爬上來的人推下去,嘴里喝道,“周墩遲,傻愣著干嘛,趕緊推人呀?!?/br> 劉老漢趕著車,時不時地抽旁邊抽一鞭子,幫著周墩遲。 可惜雙手難敵四拳頭,最終還是被三個男人上了馬車。 周墩遲被推到一旁,驚恐地看著他們將他們所有的干糧和衣服等都扔了下去。 “啊,我的書,我的盤纏!”周墩遲痛心疾首地呼叫。 那兩男人見周墩遲穿的一件棉衣甚是厚實,眼中貪婪毫不掩飾,兩人對視了一眼。開始拉扯起來。 “你們想干什么?快放開我!”他的手腿不斷地踢打,可惜沒用,棉衣最終還是被剝了下來。 這邊宋銘承也是自身難顧,他眼睜睜看著一只眼熟的包袱被掃到地上,接著便把追上來的難民撿了起來。宋銘承發(fā)了狠,毫不留情地推搡踢打著那其中的一個男人,人的暴發(fā)力始終是有時限的,那些難民能堅持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強弩之末了,加上宋銘承在老家也是經(jīng)常干農(nóng)活的,力氣不差。沒兩下那男的就被他推下了馬車,還有一個男人見宋銘承身旁放了一個開著口子的木箱子,想伸手。 宋銘承見他竟然向他死命護著的書起意,心里恨極,和他撕打起來,每一拳每一抓都下了狠勁,沒一會也被他揣一腳,翻下車。 在馬兒的驚叫狂奔中,劉老漢帶著兩個書生遠遠地逃去。 待到了安全地帶,馬車才徐徐停了下來。周墩遲仍在那叨念他的書和他的盤纏,看他的表情像悔得腸子都青了。 可以說,在剛才的搏斗中,除了宋銘承護著的那箱書,幾乎全部的家當都被一掃而光。 “別念了!要不是你爛好心我們也不會落到如此地步!這下好了,你滿意了?”宋銘承大聲吼道,他很生氣很心煩!一百多兩的盤纏全放在衣服里面,那包衣服是和姓周的放在一塊兒的,甫一開始就被難民掃下了地,當時他恨不得跳下車去撿,可惜馬車后面還追著七八個漢子。單打獨斗,他不怕,但他還沒盲目到以為僅憑著自己一人之力便能放倒十個漢子!盡管他們枯瘦如柴! “對不起,我不知道會這樣?!敝芏蘸翊舸舻氐?。若是,若是早知道,他一定不會爛好心地將食物拿出來的,他只是想幫幫那位老婦人而已,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發(fā)泄過后,宋銘承一拳狠狠地打在樹上。 劉老漢仍舊坐在馬車上,嘆了口氣,“人性啊。”聲音里充滿了蕭索的意味。 良久,劉老漢才開口打破了平靜,“走吧,老漢把你們拉到鎮(zhèn)上,俺就回老家咯,你們自己找馬車上京吧。宋相公,別怪老漢現(xiàn)實,實在是...” 宋銘承看了劉老漢一眼,沉默地點了點頭。至少人家還肯拉你到鎮(zhèn)上,沒把你扔在荒郊野外不是嗎? “你們只給了去京城的路費,老漢也不占你們的便宜,剩下的錢就抵了這馬車的車廂修理費吧?!?/br> 周墩遲呆呆的,顯然不能適應這種轉(zhuǎn)變,他口一張,一些圣人云的大道理就要出口。被宋銘承橫了一眼,張了張嘴,什么也沒說。 “走吧走吧,天色晚了,趕緊到鎮(zhèn)上?!?/br> 宋銘承坐在前后透風的馬車里,閉上眼養(yǎng)神,對對面冷得直打顫的周墩遲視而不見。他捏了捏衣角才覺得略為心安,心里嘆了口氣,好在還有這個,多虧了二哥二嫂了!書沒有丟,恩師寫的推薦信也還在。 “宋相公,咱們再會!”劉老漢朝他拱了拱手,便駕著馬車頭也不回地走了。 周墩厚呆呆傻傻地看著,無措地問,“宋兄,這...” 宋銘承見他那個樣子,一陣頭疼,自己當初怎么頭腦發(fā)熱和他一起結(jié)伴而行了呢?一百多兩銀子,即便是做官,也是一年的奉碌了。說沒就沒了,若說不惱恨他,那是假話。 宋銘承不理會他,摸了摸口袋里還有十來文錢,那是在上個鎮(zhèn)補給干糧時隨時塞進口袋里的。背起書箱,慢慢朝一家看著不怎么樣的客棧走去。 “客官,打尖還是住店?”小二不甚熱絡地招呼。 “住店。” “咱們這上房是五十文一間?!?/br> 五十文?宋銘承不動聲色地問,“通鋪呢?” “通鋪便宜,五文錢一人。” 宋銘承掏出銅板,見周墩厚一人打著冷顫可憐兮兮地看著他。他默默地掏出十枚銅板后,又扔給小二四枚,“來四個饅頭。”饅頭份量足,不容易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