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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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巖呆呆地看著窗外烏沉沉的陰云,他以為的開春后的最后一場雪并未如期而至。陰云如厚重的棉被,沉甸甸地堆積在城市的上空。中午的時候就起風(fēng)了,干枯的樹枝在風(fēng)中嘩嘩直響,或者到了明天,又會是一個明媚的晴天——就像他在幻象中看到的那樣一個藍天白云的好天氣。 公園、草地、鴿子、嬉鬧的孩童以及張赫給他買的抹茶冰淇淋,這些東西一旦想起就在他的記憶里變得無比清晰。閉上眼,重巖甚至能回憶起那天的陽光灑在臉頰上的感覺,那么柔軟,那么溫暖。 重巖從未像這一刻這般痛恨李承運。這個男人,這個本該讓他稱呼“父親”的男人,為什么要讓他在另外一個男人的身上滿足他對于父親的幻想?為什么本該由他來贏得的信任與依靠,卻被他棄如敝履,而最終被一個心懷叵測的男人來取代? 重巖始終不知道在他的眼里自己到底是什么?一個因欲-望與沖-動而產(chǎn)生的孩子,一個并不被他期待的孩子,一個被包括他在內(nèi)的所有人看作是累贅的孩子,一個只有與他的利益掛鉤時才會想起的孩子? 重巖心里涌起強烈的屈辱感,隨之而生的是一種陰戾的暴怒。仿佛那些被時光壓抑在靈魂最深處的怨毒、痛恨、以及深入骨血的獸類一般的嗜殺的欲-望,在這一刻統(tǒng)統(tǒng)被喚醒。他回想起自己是怎樣將李承運從李氏的寶座上拉下來,再一步一步踩進泥里,最終像一個老乞丐一樣被他關(guān)進了精神病院。這一剎間,將這件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事情再做一遍的沖動強烈到不可思議。 “重巖,大夫說……”秦東岳推開病房門,未說完的話在唇邊戛然而止。 秦東岳不知道在他離開的短短的幾分鐘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重巖雙眼通紅,一行刺眼的腥紅順著他的嘴角流了下來。 秦東岳快步走了過去,一把捏住了重巖的下巴,厲聲斥道:“張嘴!” 重巖木然地看著他。 秦東岳忽然覺得心疼,他在重巖身邊坐了下來,伸手將他抱進自己懷里,“我不管你到底怎么了,不想說你可以不說。我只希望你別忘了,只要你不趕我走,我就在你身邊。” 重巖靠在他胸前,僵硬的身體一寸一寸松弛下來。他疲倦地閉上眼,喃喃說道:“我想弄死他。” 秦東岳心頭猛然一跳。他是在說……李承運? “不,我不讓他死,我想讓他活著,生不如死?!?/br> 秦東岳在他背后輕輕拍了拍。 重巖發(fā)出一聲小動物似的嗚咽,“我恨他?!?/br> 秦東岳側(cè)過頭在他的發(fā)頂輕輕吻了吻,“如果恨他,那就恨吧。”他不覺得重巖恨他的父親有什么不對。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既然李承運做了讓人痛恨的事情,憑什么又要求重巖寬容以對? “你不覺得我恨可怕?” “不會?!鼻貣|岳笑了一下,“我覺得你這樣很好?!?/br> 重巖伸出手悄悄攥住了他的毛衣下擺,“你剛才說你不會走?” “不走。”秦東岳扳過他的臉,很認真地看著他,“我說過,我是認真的?!?/br> 重巖看著他,眼神越來越兇狠,“你要想好了,敢騙老子,老子一定弄死你!” 秦東岳眼中蘊起笑意,親昵地蹭蹭他的鼻尖,“嗯,不騙你?!?/br> 重巖與他對視片刻,湊過去在他唇上吻了吻,“不許后悔?!?/br> “只要你不后悔,我就不后悔?!鼻貣|岳俯身,用力吻住了他。這個吻他已經(jīng)期待了很久,久到自己已經(jīng)習(xí)慣了懷著求之而不得的心態(tài)站在他的身邊。然而老天終究還是幫他,讓一場糟糕的意外成全了他的愛情。 重巖遲疑了一下,伸手環(huán)住了他的脖子。秦東岳的親吻是他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的最溫情的安撫,重巖再一次感受到了陽光灑在臉頰上的感覺。 柔軟的、溫暖的。 那是他曾經(jīng)期待過,然而卻從未真正實現(xiàn)過的最最渴慕的美好。 ☆、第89章 昵稱 重巖出院之后就一直懨懨的,無論做什么事都有點兒打不起精神來,滿心都是剛剛活過來的時候所感受到的那種疲倦的、茫然的感覺,有時候靠在秦東岳的懷里,幾個小時也不說一句話。 秦東岳已經(jīng)在重巖的默許之下,打著照顧他的旗號很自覺地搬進了“山水灣”的公寓,雖然還只是住在樓下,但是對秦東岳來說,這已經(jīng)是出乎意料的進展了。 重巖其實也有點兒不明白自己對秦東岳到底抱著什么樣的一種感情,只覺得有他陪著會覺得舒服安心。有時候他覺得秦東岳很像他小時候的那只玩具熊,楊樹剛?cè)ナ赖臅r候,他一夜一夜睡不著覺,只能抱著他的小熊坐在黑暗里,靜靜等著天亮。房間里總是黑黑的,只有窗口泛著一抹朦朧的星光,寂靜中偶爾會聽到隔壁房間里傳來的張月桂壓抑的抽噎聲,帶著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悲苦。 重巖就那么坐在黑暗里,仿佛整個世界就只剩下了他和他的小熊。他像是醒著,又像是睡著了,靈魂都飄蕩在身體之外。 還是現(xiàn)在好一些,重巖心想,秦東岳是活的,可以伸手抱著他,跟他說話,出去了會自己回來,不用擔(dān)心他某天回家,會發(fā)現(xiàn)他像玩具熊一樣再也找不到了。 重巖在他胸前蹭了蹭,側(cè)過頭認真地打量秦東岳英俊的側(cè)臉。重巖心里有種奇妙的感覺,這個男人看上去像樹、像巖石,堅硬、棱角分明。但是被他擁在懷里的時候,被他親吻的時候,又會覺得仿佛陷在一床最柔軟的被子里,周圍全是被太陽曬過的好聞的味道,舒服的眼睛都想要瞇起來。 重巖伸手在他下巴上輕輕戳了戳,“秦東岳。” 秦東岳抓住他的手指放在嘴邊吻了吻,視線從書本上移開,笑微微地看著他。 重巖也微笑了起來,“以后我管你叫小熊吧?!?/br> “外號?” 重巖想了想,“昵稱?!?/br> “昵稱就昵稱吧?!鼻貣|岳湊過來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等下想吃什么?” “外賣吧,”重巖拽住了他的袖子,“別做飯了,等下就要直播大賽結(jié)果了?!?/br> 秦東岳掃了一眼他攥著自己袖子的那只手,笑著坐了回來,“行,那就外賣吧?!彼l(fā)現(xiàn)自從重巖從醫(yī)院回來,就變得有點兒粘人。哪怕他去廚房倒一杯水,只是從他眼前消失幾分鐘,重巖也會不怎么高興地跟著過來。 秦東岳懷疑他是被嚇到了,這種情況有可能還會持續(xù)一段時間,不過應(yīng)該不會持續(xù)很久。秦東岳覺得自己一定得珍惜這段難得的時間享受重巖的依賴,等他從這場遭遇里恢復(fù)過來,很有可能又會變回以前那個板著一張臉,拽拽的小子。 秦東岳點了外賣,又摟著重巖窩回沙發(fā)里等著看生活頻道直播的蘭花大賽。屏幕上,主持人正在一一介紹二三輪比賽中被大家看好的品種,其中一株名叫“素荷”的蓮瓣蘭,一株名叫“大漠飛仙”的寒蘭被反復(fù)提及,惹得重巖也不由自主地緊張了起來。 跟林培混的久了,蘭花的知識多少也知道了一些,蓮瓣蘭他自然也是聽說過的。幾年前的亞太蘭花大賽上一株蓮瓣蘭曾榮獲兩項金獎,被估價一千五百萬。蘭花界有個說法叫“千梅易得,一荷難求”,有些荷瓣花極不穩(wěn)定,甚至有“一日荷”“一周荷”之說,所以性狀穩(wěn)定的蓮瓣蘭尤其難得。這一次參賽的“素荷”花型漂亮,性狀穩(wěn)定,一亮相就引起了眾多蓮瓣蘭愛好者的追捧。另一株“大漠飛仙”則是寒蘭的變種,花型奇特漂亮,與“素荷”相比雖然少了幾分雍容,然而勝在新奇。 重小巖開始有些坐不住了,估計此刻坐在現(xiàn)場等待結(jié)果的林培心里更是焦急吧。 鏡頭終于切換到了他們家的墨蘭,重巖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與剛送去的時候相比,“月落烏啼霜滿天”的花朵已經(jīng)完全綻開,墨色的花瓣伸展開來,精致的花型,每一彎轉(zhuǎn)折的弧度都顯得完美無缺,靜靜掩映在一叢纖長的枝葉之間,宛如一位臨水而立的絕代佳人。 屏幕上出現(xiàn)了林培的臉,他臉上帶著笑。雖然只是一晃而過的鏡頭,重巖卻清楚地看到了他眼睛里凝著的晶瑩水汽。 “月落烏啼霜滿天”最終因其極為罕見的珍貴品種而奪得兩項金獎:春蘭類的冠軍以及四類蘭花冠軍之上的全場總冠軍。 林培上臺領(lǐng)獎的時候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平靜,落落大方地說了一堆為蘭花事業(yè)做貢獻之類的冠冕堂皇的官面話。雖然聽上去有些俗氣,但也頗為得宜。 重巖把臉埋在秦東岳的懷里暗暗對自己說:很多事已經(jīng)改變了,我的重生還是有價值的。 “三十六郡”的慶祝酒會就定在大賽結(jié)束的當(dāng)天晚上,地點是海天大廈的貴賓廳。請柬早在一周之前就發(fā)了出去,之前收到這份請柬的賓客會覺得“三十六郡”未免有些太過輕狂,但是在“月落烏啼霜滿天”亮相之后,所有的人都覺得這樣的安排再正常不過。因為墨蘭會得獎幾乎是一件沒有懸念的事。 酒會的主角自然是林培和“三十六郡”的幾個股東。四個年輕人都是風(fēng)華正茂,一表人才,無論站在哪里都十分吸引眼球??匆娝麄?,到場的老前輩們不免要欣慰又心酸地感慨一句長江后浪推前浪。 李承運也帶著李延麒和李彥清一起來參加酒會,一進場就看見林培和重巖被幾個老人家圍在一起打聽墨蘭的情況。重巖的臉色看上去還有些蒼白,但是精神卻不錯,一雙眼睛微帶笑意,在燈光下閃閃發(fā)亮。 李承運站在人群之外看著他,良久之后,輕輕嘆了口氣。 重巖的視線越過半個宴會廳,在李承運的背影上凝注片刻,又不動聲色地移開。他現(xiàn)在也有些分不清那天在醫(yī)院里對李承運生出的殺念到底是不是他真實的想法了。他似乎是恨著李承運的,但又仿佛沒有怨恨到想要他去死的程度。 想不明白的事情,重巖決定暫時不去想?,F(xiàn)在還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賓客到齊,秦東岳代表股東講話,林培代表“三十六郡”的技術(shù)人員講話,在一片熱烈的掌聲之中酒會正式開始。 林培滿頭是汗的從包圍圈里擠了出來,這大半天的時間光顧著說話了,連一口水都沒喝上,嗓子眼都要冒煙了。林培從侍應(yīng)生那里拿了一杯飲料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杯子還沒放下,又被兩個衣冠楚楚的中年人攔住了。林培在比賽當(dāng)中見過這兩個人,知道他們是南方某個蘭花研究所的技術(shù)負責(zé)人員。 林培在植物研究所工作了多年,對研究所的那一套工作方式是十分熟悉的。聽了幾句開場白就清楚這兩位是來探他的底細,想著要挖人的。他如今是“三十六郡”的股東,自然不會再對別人的招攬動心,何況他還不止是股東,更是重巖的兄弟呢。 林培的視線繞過會場,看到林權(quán)正站在大廳角落里跟幾個保安交代工作,秦東岳被幾個花卉經(jīng)銷商圍在主席臺旁邊,再遠一些的地方,李承運手里端著一杯紅酒,在窗邊跟一個中年男人嘀嘀咕咕地說著什么。他的兩個兒子站在稍遠一些的地方,年長的正在說話,年少的那一個心不在焉地聽著,臉上都帶著幾分不耐煩的神奇。 林培有些納悶地想:重巖呢? 李承運與面前的中年男人輕輕碰了碰杯,笑得別有深意,“既然如此,我就等待你的好消息了。” 中年男人笑著說:“我雖然一直有這個想法,但若沒有李先生的協(xié)助,只怕短時間內(nèi)也只是想法。這家化工廠規(guī)模雖然不大,但以我的實力要想整個吞掉,還是不那么容易的。” “我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李承運含蓄地解釋:“有的人太不懂規(guī)矩,連我的兒子也敢動,不給點兒教訓(xùn)他不知道皇城底下的水有多深?!?/br> 中年男人了然,“令公子也敢動,真是不知死活。既然如此,我也沒什么顧忌了,李先生只管等著我的好消息吧?!?/br> 李承運笑的越發(fā)溫煦,“我讓高云跟你聯(lián)系?!?/br> 中年男人自然知道高云是李承運身邊的第一助理,李承運能派出這個人足見他對這件事的重視程度,臉上頓時露出喜色,“謝謝李先生。” “客氣了,”李承運笑著說:“應(yīng)該是我謝你才對?!?/br> 中年男人笑著說:“既如此,我們就都別客氣了,來,干杯,預(yù)祝我們馬到成功?!?/br> “干杯?!?/br> 李承運想辦成這件事就是為了給重巖出氣,話說到這個份兒上,視線不由自主地開始在人群中尋找重巖的身影。掃了一圈之后,李承運不由得有些納悶起來,今天的酒會他們幾個小年輕可是主角,這臭小子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秦東岳多喝了兩杯酒,額頭突突直跳,好不容易擺脫了幾個纏著他打聽墨蘭的花卉商,一轉(zhuǎn)頭卻發(fā)現(xiàn)剛才還跟在他身邊的重巖不見了。 重巖年紀雖然小,但天生有種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能耐,跟這些商賈們周旋起來比兩三個秦東岳還要管用,平時這種事情都是交給他去做,今天這是跑到哪里去了?秦東岳知道他這幾天情緒都不好,難道是看著大廳里人多,出去躲清閑去了? 秦東岳拿出手機給重巖打了個電話,沒想到對方竟然已經(jīng)關(guān)機。秦東岳心里咯噔一下,忽然覺得不對。這樣的場合,重巖不會一聲不吭就離開,而且出門之前他查看過重巖的手機,電池滿格,沒有意外情況他是不會關(guān)機的。 秦東岳立刻通知林權(quán),讓他召集保安去找重巖。李承運聽到這個消息也有些慌神,連忙叫來海天大廈的負責(zé)人去調(diào)貴賓廳附近的監(jiān)控錄像。 幾分鐘之后,秦東岳帶著保安在樓下員工休息區(qū)的洗手間里找到了重巖來時穿著的那身黑色晚禮服。晚禮服的扣子被扯掉了兩顆,襯衫被撕壞,鞋子和手機被卷在長褲里塞進了廢紙簍。 秦東岳手腳冰涼地看著襯衫上醒目的一片血漬,繼而心頭狂怒。 距離酒會開場還不到半小時,何況這里還是李氏的地盤,秦東岳簡直想象不出誰會手眼通天到這個地步,從他的眼皮底下把人帶走?! 秦東岳拿出手機,指尖微顫地撥出了深存于記憶之中,他曾以為永遠都不會用到的那個手機號碼,“把你最精銳的人手給我,現(xiàn)在,馬上!快!快!快!” ☆、第90章 三個兒子 重巖知道自己是確確實實重新活了一遍,然而他生活的這個世界,出現(xiàn)在他身邊的人,有些改變了,有些還是原來的樣子。比如他自己的生活方式改變了,林培、秦東岳、林權(quán)這些人的命運軌跡也都受他影響發(fā)生了改變,甚至李承運、李延麒李延麟這些人的命運也變得與前一世有所不同。然而有些事卻像是命中注定要經(jīng)歷的劫一樣,無論早晚,注定要與之邂逅。像他與張赫的相遇,哪怕這一場相識提前了很多年,該發(fā)生的仍一樣不少的發(fā)生了。再比如這一場出人意表的綁架事件,他也依然沒能躲過去。 在重巖的記憶中,它本該發(fā)生在數(shù)年之后,那時他和李延麒李延麟兄弟倆斗得你死我活,李延麟找來傭兵也沒能把他干掉,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讓人把他綁去了郊外一家廢棄的工廠。李延麟跟他們商量好了,訛李家一筆錢之后就撕票。重巖在那家舊工廠的庫房里被關(guān)了四天,最后還是張赫帶著人找到了他,把他救了出來。 事后張赫將調(diào)查結(jié)果告訴了重巖,這件事徹底激怒了他,令他與李家兄弟撕破臉,之前因為顧及家族顏面而表露出來的和平相處的假象再也沒有了維持下去的可能。這之后不久,就爆出了李延麒在投資決策上出現(xiàn)了重大失誤,李承運為了安撫股東,不得不收回了一部分權(quán)力,而重巖也得以借著這個機會進入了李氏的管理層。 那真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重巖這樣想著,很不舒服地晃了晃肩膀。他被膠帶緊緊捆成一團,塞在運送被單床罩的收納桶里運出了海天大廈的時候,心里暗想他討厭海天大廈果然不是沒有道理的。前生后世兩次遭遇綁架都是在這里,看來他是真的跟這個地方犯沖。如果能逃過這一劫,他這輩子都不要再踏入這里一步了。 重巖在腦子里仔細回想上一世綁架事件的所有細節(jié),無奈那時他被下了藥,一路昏昏沉沉的,等他醒來的時候人已經(jīng)躺在廢工廠的小庫房里了。重巖注意到了這一點細微的區(qū)別,背后不自覺地竄起一絲寒意。這些劫匪不但沒有弄昏他,似乎也不在意被他看到什么,包括他們自己的相貌,這意味著他們很有可能就沒打算放他回來。 十有-八-九他要被撕票了。 收納桶的轱轆顛簸了一下,被推上了停在臺階下面的貨車后車廂。重巖聽見了車門關(guān)閉的聲音,眼前的最后一絲光線也徹底消失了。緊接著,周圍開始輕輕搖晃,貨車緩緩掉頭,駛出了海天大廈的后院。 同一時間,秦東岳帶著人沖進了員工休息區(qū)的衛(wèi)生間,在隔間里找到了那件染著鮮血的白襯衫。 襯衫上的血漬令秦東岳幾乎發(fā)狂,然而實際上那并不是重巖的鮮血。他被人拖進員工通道,帶進這個洗手間的過程用了將近一分半鐘,這一段時間足夠他拔出藏在身上的匕首了。匕首是秦東岳送給他的,比重巖的手掌略短一些,非常鋒利。那個企圖扒掉他襯衣的綁匪盡管反應(yīng)迅速,仍被他手中的匕首劃傷了肩膀。綁匪吃痛大叫,卻并沒有松開她,反而兇悍地甩了他兩耳光,把重巖扇的眼冒金星,滿口血氣。終于終于確定了按著自己的這四個亡命徒的武力值遠在自己之上。 重巖開始琢磨這件事的前因后果。他有些懷疑這次綁架事件的幕后策劃者會不會是張赫。因為李家兄弟一個此刻正在李氏經(jīng)理的位置上安安穩(wěn)穩(wěn)地坐著,另一個遠在國外求學(xué),他在他們面前該擺出的姿態(tài)已經(jīng)擺的十足,他們之間亦不再有什么利益紛爭,誰會吃飽了沒事干去綁架他玩呢? 但若是張赫的話,似乎也有說不通的地方。張赫想要《驪山煙雨圖》,想要李承運剛弄到手的那一批古玩,可是他想要這一切綁架他又有什么用呢?他的腦子又沒有壞掉,不會不知道李家是絕對不會為了他這個私生子付出那么大的代價的。 不是李家兄弟,也不是張赫,那么剩下的可能性就只有“月落烏啼霜滿天”了。重巖猜測或許他們想要綁走的人其實是林培,只不過林培一直留在大廳里不好下手,所以才退而求其次地綁架了落單的自己。也怪他倒霉,誰讓他那個時候非要上廁所,而廁所有恰好正在維修中呢?重巖回想了一下引他下樓去員工區(qū)解決問題的那個樓層經(jīng)理,他之前在海天大廈見過他,還撞見過他跟李承運匯報工作。 人往往會在自己熟悉的場合里,在認識的人面前放松警惕。重巖已經(jīng)認定了自己與李氏沒有利益糾葛,所以打從心眼里他是很放心地踏上李氏的地盤的。誰能想到大老板李承運還在現(xiàn)場坐鎮(zhèn)的時候會發(fā)生這種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