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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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冬天是個暖冬。雖然還是正月,然而天氣晴朗無風,陽光燦爛得金子一樣,十分暖和。到中午時分,連穿大衣都會覺得熱。 時樾和郝杰開車去了奧森,活動場地上已經聚集了許多人,清一色都在衣服外面罩著活動組織方“藍”發(fā)放的純白大t,上面印著這次彩虹跑的主題語。有許多年輕人還帶著夸張的彩色假發(fā)或頭巾,或者干脆cos成二次元人物,張揚又熱烈。 wings是這次活動的贊助商,時樾和郝杰兩個人格外受到禮遇。郝杰和gp的代表參加了起跑儀式,時樾則沒有上臺,在下面和其他的一些贊助商寒暄。末了,郝杰拉時樾上臺去在簽字墻上題字。 時樾問:“我寫什么?” “藍”的主持人是個盤亮條順、身材火辣的姑娘,笑瞇瞇地過來說:“兩位先生多寫一些嘛。” 郝杰四下里瞄了一眼,對時樾說:“我們抄一下他們的slogan(活動口號),我抄中文的,你抄英文的。” 時樾說:“你能不揀簡單的么?” 郝杰說:“我筆畫多!” 時樾只能認了,照抄了一遍,又署了“時樾”兩個字。 郝杰過來瞅了一眼:“吆,沒看出來,字不錯啊?!?/br> 時樾瞇起眼來,冷颼颼的,“敢情你一直拿我當文盲?” 郝杰“嘁”地笑了,推了時樾一把,“你平時都不表現(xiàn),誰知道啊?” 時樾說:“誰像你那么愛現(xiàn)?”他下臺去接了個電話,回來發(fā)現(xiàn)郝杰已經轉著手里的保時捷鑰匙和那個主持人姑娘勾搭上了,眉來眼去怪是熱乎。他暗罵了一聲,把這塊地盤讓給了他們兩個。 時樾在彩色的人潮中行走。 所有映入眼簾的人們臉上都洋溢著青春的、充滿活力的笑容。他們結伴而行,奔跑不息。 他們的白色t恤上寫著“我就是我,是顏色不一樣的煙火”、“不掛彩,不青春”、“再不說愛我們就老了”。 彩色的粉末漫天拋灑,將人們的臉、白色的衣服染得五彩繽紛。 道路兩旁站著表情肅穆的維護秩序的警察,熱情高亢的跑步者將五彩粉末也向他們撒去,和他們一起分享獨屬于彩虹跑的快樂與放縱。 時樾雙手插在兜里,在奔跑的人群中慢騰騰行走。有年輕的大學生帶著頭帶,從他身邊跳躍而過,揮手喊道:“跑起來呀!瘋起來呀!” 時樾突然覺得自己是真的老了,在這樣歡騰的海洋里,在這樣熱烈的氣氛之下,他竟然一點都不想動,懨得要命。 跑。 跑又能怎么樣? 路上有那樣一個人與他并肩,非要幼稚地證明自己能跟上他的速度嗎? 終點之處,有那樣一個人在等著他,讓他汗水淋漓地一把擁入懷中嗎? 他嘴角浮起一絲嘲諷的笑意。 再不說愛我們就老了。真是年輕人的蠢話。蠢得挺可愛。 他能說嗎? 他已經老了。 他漫無目的地行走。 他忽然懷疑自己產生了幻覺,他聽到有人在喊:時樾!時樾! 那聲音多熟悉啊,這大半年,他在記憶中溫習過多少次? 他說不要再想了。但是沒過多久,他仍然將那樣的記憶拎出來。他的自控力,從來就沒有那樣差過。 他想他是見鬼了。有時候漫無目標地散步,一抬頭時,就在那棟樓下。晚上輾轉難眠,買紅眼航班從悉尼飛回北京,混跡進國家會議中心就為找尋那一個人,悄悄看那一眼。 著了魔一樣。 他想這聲音也是他幻想出來的吧,可是他還是循著這聲音去了。 南喬帶著石櫟,和歐陽綺一起,參加了這一場彩虹跑。 石櫟也很滿意這樣一個安排,有歐陽綺在中間活躍氣氛,他和南喬的相處沒那么尷尬。 歐陽綺瞅瞅南喬和石櫟算是漸漸活絡起來了,兩個人之間不再那么僵,便拉著南喬在一邊兒去說:“怎么又是這么一個名字???你是掉這坑里出不來了?” 南喬閉著薄薄的唇,一雙修長的眉淡淡的,搖了搖頭。 歐陽綺一根手指頂了頂南喬的胸口,說:“聽你這兒的。”她朝旁邊看了一眼,幾個和她差不多年紀的年輕男女友好地向她和南喬兩個打了個招呼。 “本來是和幾個大學同學約了一起來跑的,我過去和她們聊聊,等會回來找你!” 南喬點了點頭。 歐陽綺“叭”地在她臉上親了一下,格格笑著說:“你沒手機,可別玩丟了??!” 石櫟是個攝影愛好者。他在國內還沒參加過這種活動,一路上拿著單反拍這拍那,連南喬這個不喜歡拍照的都被他抓拍了好幾張。 “最喜歡拍海洋和艦隊。這種活動也很有趣——我喜歡大型的、規(guī)整的、統(tǒng)一的。” “我這必須是影樓級別的水平,我好幾個同事的婚紗照都是我拍的。你這小師妹居然還不想被我拍?!?/br> 石櫟偶爾會像兄長一樣揉揉南喬的發(fā)頂。 南喬:“……”她實在不習慣這樣被當成小meimei來寵愛。 石櫟在南喬邊上,被彩色的粉末涂了一身,南喬被他擋著,臉上還算干凈。 石櫟笑道:“這不公平啊,得放你單獨被灑點。我去買點水,你在這兒等我。” 南喬看著石櫟跑出人群,去找水站。過了一會他拎著兩瓶礦泉水回來,卻有一大波人潮高呼著奔跑過來,粉末撒得像下雨一樣。南喬看見石櫟拿著單反相機,手里的礦泉水被撞掉,然后就被人群擋得不見了人影。 待這波瘋狂的人過去了,南喬走過去,卻不見了石櫟。四面張望,所有人都穿著一樣的衣服,臉上身上被撒得五顏六色,彩鸚鵡一般,哪里還分得清誰是誰? 南喬心想還真被歐陽綺說中了,她沒有手機,走散了的話石櫟還怎么找她? 她無法,便喊石櫟的名字。 喊了幾聲,她心中若有所感,猛一回頭,隔著幾米之外,卻看到了另一個人的臉。 ——時間在那一瞬間似乎變得極慢。 五彩的粉末被道路兩邊的志愿者拋向空中,濃淡深淺,像顏料在水色中洇潤開來。 那張凌厲的、帶點冷漠的臉,半隱半現(xiàn)在半空中的彩色里。 他在看著她。 正常人被粉末灑了,都會慣性地閉眼躲避。 他卻沒有。 那雙有點透明的眼睛,透過迷目五彩,正靜默而專注地看著她。 南喬在那一刻被定住了。 莫名的,她竟覺得那一雙眼睛里蘊著憂愁,可是很快又看不見,只是冷淡,冷淡卻又專注。 南喬心想這一定是幻覺,她呼喊石櫟,為什么會把他喊出來?但此前被欺騙的感覺涌上來,令她心中無端生出作惡的欲~望。 石櫟過來了,手里拿著相機,胳膊下夾著兩瓶新水。他臉上笑容溫文又沉穩(wěn),親熟地喊道:“小喬!” 南喬不再看時樾。冷淡地轉身,去取過石櫟的兩瓶水。 石櫟伸手揉揉南喬的頭,自然而然地將她攬近過來,興致勃勃地給她展示剛拍的照片:“你剛才找我的樣子太有趣了……沒忍住躲一邊多拍了幾張?!?/br> 南喬在照片中看到了時樾。 石櫟的構圖非常熟練,是一個斜對角的結構,焦點聚集在時樾身上。她凝固的白色背影和漆黑的頭發(fā)在圖像的右下方,周圍的人群都因為流動而模糊成白色或五彩的人影,充滿了無聲的動感。 而時樾清晰地呈現(xiàn)在畫面左上方,黑白兩色的衣服在漫天花雨般的彩色中那般的鋒利,仿佛一棵格格不入的樹木,冷靜孤單。 石櫟指著他問:“你認得他?” 南喬手指攥了一下。她淡淡道:“不認識?!?/br> 石櫟笑了笑:“這人還真特別?!?/br> 南喬挽了他的胳膊,說:“我們走吧,這兒人太多?!?/br> 石櫟說:“人太多才有氣氛?!彼戳丝茨蠁桃呀洷徽瓷喜噬哪槪瑯返溃骸斑@就對了,咱們在這兒合張影,拿回去交差?!?/br> 南喬說:“好。” 石櫟找了個同樣玩攝影的大學生幫忙。他在南喬耳邊說:“裝就裝像點,介意我冒犯一下嗎?” 南喬搖頭。 石櫟便從她身后將她輕輕環(huán)抱住,笑容親和,向大學生比了個“ok”的姿勢。拍完之后,又放開了南喬。 石櫟審視著拍好的照片,笑道:“你還挺配合。估計這張照片能讓咱們享受小半年的清靜?!?/br> 南喬淡淡笑了下。 兩人走開時,南喬終于沒忍住回頭望了一眼。 時樾已經不見蹤跡了。 歐陽綺下午接了個電話,卻是動物園的朋友打來的,說是海洋世界的馴獸師出了點小意外,想讓她去頂一下。 歐陽綺樂呵呵地看著南喬和石櫟這兩位:“好玩哦,你們要去看看嗎?” 南喬搖頭:“我有點累,先回去了。” 歐陽綺一看南喬的表情便知道她這邊又有狀況了。她和南喬這么多年的老友,南喬心里有什么想法她不知道?她想要獨處了。 歐陽綺看向石櫟,笑意盈盈的,帶了點撒嬌的口吻道:“石哥哥,你肯定不累吧?這么喜歡攝影,天氣又這么好,一起去動物園走走吧?” 石櫟是個好脾氣的人,笑笑道:“好啊?!?/br> 歐陽綺私底下向南喬丟了個得意的眼色。 石櫟將相機里的儲存卡□□給她:“這張卡滿了,我用另外備用的。你先回去導出來發(fā)給你爸。” 南喬獨自打了個車回了公司。 辦公室里沒有人。她開了電腦,卻也沒什么心情工作。插了讀卡器導照片,足足導了幾十個g出來。不過因為照片都是高清格式,所以其實張數(shù)也不多。 南喬靜靜地一張張翻過去。 石櫟的拍攝技術確實很好,每一張都有看頭。 里面很多張都是她。她很少這么頻繁地看到自己,突然竟有一種陌生的感覺。 她很清楚她其實是想看到那一張照片。 可是翻到某一張時,她的目光突然定格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