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朱文軒說話不急不緩,音色醇厚溫和,撩到耳朵里特別舒暢暖心。由聲音反射出來的形象,是那種是女人會都愿意嫁的,體貼顧家的好男人。 那聲音太舒服了,郭建軍沒忍住好奇心,回頭看了一眼。雖然只是看到側(cè)面,但朱文軒的樣子絕對不像他聲音里聽上去的那么嫩,歲數(shù)在二十五六之上。 郭建軍當(dāng)時被幾個跑長途車才回來的兄弟抓著打牌,已經(jīng)輸光身上所有的錢了,而且手上還抓著一把爛牌,再輸就得脫褲子了,他二話不說扔下牌就奔朱文軒去了。 牌品什么的,還是不要了,他逢賭必輸,一輩子沒贏過一回。 圣父變成小老板莫名就順眼了。瘦不拉幾的,戴副眼鏡,留個像鍋蓋頭一樣的發(fā)型,看上去不僅呆頭呆腦,還有點‘這人一看就是沒脾氣好欺負(fù)’的軟綿樣。 可就這么一個看上去軟綿綿的人,在家里卻勤快得不行,里里外外幾間屋子都被他收拾得干干凈凈,連破舊沙發(fā)布也鋪得整整齊齊。那利索勁兒跟他‘拖拉’長相,簡直判若兩人。 尤其值得表揚(yáng)的是,小老板做得一手好飯菜。 郭建軍不算嘴刁之人,只是胃口比較大,在外面吃飯經(jīng)常吃不飽,有時候睡覺睡到半夜也會被餓醒起來喝水。有聲音加層,再有一手好廚藝,軟綿性子什么的都不是問題。 打著讓耳朵和心靈多舒暢一下,順便犒勞犒勞自己肚皮的想法,郭建軍在當(dāng)天谷子割完后留宿了一晚。他自己睡相不好,手腳齊上摟個被子抱個枕頭是常有的事兒,不過,他沒想到朱文軒睡覺那么老實,醒了后一臉的迷糊勁兒更是讓人特別想掐他的臉。 郭建軍當(dāng)時也剛醒,還在欣賞他那副蠢樣兒,就被他嘟嘴湊過來的姿勢嚇拖把了,直接拿手蓋了他臉,翻身下床。 不過,因為耳朵一向好使,朱文軒當(dāng)時喊了‘付洪斌’他還是聽見的。 郭建軍居高臨下盯著坐在小板凳上一臉通紅的朱文軒,心里怪異。付洪斌一聽就是個男的,雖然后來朱文軒也沒承認(rèn),但他還是基本猜到了。 這種就因為聽見一個順耳的聲音,然后屁顛屁顛跑去給人打工,完了還跟人睡了一晚,結(jié)果第二天一早醒來,發(fā)現(xiàn)對方竟然跟自己是個同類! 小鎮(zhèn)上他們這種人除了朱文軒他還沒見過第二個,鄉(xiāng)下地方,比不得大一點的城市,有些東西,僅僅是狹隘的見知,就能把一個人撕成碎片。郭建軍心想:我就當(dāng)是幫了個同類吧。 “走吧,你在這兒是沒法賣了,我?guī)闳€見個人,你可以全賣給他。” 唉?朱文軒眼睛一亮,趕緊道謝,“那你幫我看著,我去找個三輪車過來。” 郭建軍拉住要跑的人,“你在這兒等著,我去開車過來?!彼裉爝^來是幫人送豬飼料的,剛卸貨,正打算回農(nóng)貿(mào)市場那邊,帶著朱文軒也算是順路。 看小貨車開過來,朱文軒還打算自己搬上車,結(jié)果郭建軍從駕駛室跳下來,抓著口袋就拎著扔進(jìn)車廂了。朱文軒無比佩服,只能狗腿地謝了又謝。 “還好碰見你,不然我今天都不知道怎么辦了?” 郭建軍看了他一眼,開車的手指在方向盤上敲著,猶豫了會兒才道:“你干這個不行?!?/br> “???”朱文軒愣了一下,反應(yīng)過來他說的意思,有點尷尬也有點無奈,“是啊,感覺都跟社會脫節(jié)了?!痹诩夹g(shù)部窩了六年,整天就跟電腦圖紙打交道,就算與人交流,翻來覆去也是討論圖紙問題,現(xiàn)在碰上嘴皮子利索的討價還價,他根本應(yīng)付不來。 他何嘗不知道自己適應(yīng)不了這樣的生活,可是,除了努力適應(yīng),他還能怎么辦?奶奶歲數(shù)那么大了,他總得給她一個安樂的晚年,而且,他自己也要生活啊。 “我小時候也幫奶奶賣過東西的,沒覺得這么難啊?!弊チ藘砂杨^發(fā),朱文軒靠在椅背上,搭聳著眼皮像只泄氣的皮球。 他覺得他是越來越?jīng)]信心了。當(dāng)初回來的時候,還抱著‘就算離開了付洪斌就算沒了工作他一樣能活得更好’的想法,可現(xiàn)實是:他除了一腦袋設(shè)計,其他什么也沒有,干什么什么干不好。 郭建軍撓了一把耳朵,小軟蛋突然變小可憐了,這聲音也聽得人心塞了。他一打方向盤,將車子開進(jìn)農(nóng)貿(mào)市場一輛大貨車面前停下,“到了,下車?!?/br> “喲,你這給人拉一車飼料過去,還帶這么多核桃過來啊。”大貨車前面一個國字臉男人繞到小貨車后面看了一眼,順手就拿了兩核桃放捏碎后扔嘴里,“嗯,味兒不錯?!?/br> 郭建軍問:“是不錯,你要不要?” “我不要,給趙軍吧,他這一車啥都有?!蹦腥丝戳艘谎酆竺嫦聛淼闹煳能巻枺骸澳闩笥??”郭建軍笑:“我小老板,我?guī)^來賣核桃?!?/br> 朱文軒不好意思地沖男人笑笑。男人一聽核桃是他的,立馬又把手里的核桃放回去了。朱文軒趕緊說:“都是自家種的,喜歡就吃吧?!?。男人樂了,“那謝了啊,我拿幾個?!闭f著又抓了一把。 “滾!”郭建軍把人趕走,回頭吆喝趙軍,“趙軍,過來。” “郭老大?!壁w軍是個精瘦男人,很愛笑,跑過來立馬就給郭建軍散煙,還遞了一支給朱文軒。朱文軒接了,本來不打算抽的,可看對方連打火機(jī)都遞到跟前了,只有硬著頭皮抽了。 郭建軍看了他一眼,眼神玩味,不想抽接什么接,活該! “我之前干過活兒的東家,你看看他這核桃一起給收了吧。” 趙軍扒拉開一袋,是普通大小的,但個頭還算勻稱,“恩,沒問題,市場價都八塊,我也給你八塊?!彼昧艘粋€,捏碎后嘗了一下,“恩,這核桃不錯,你家還有沒?有的話我都要了,我今天一天都在這兒收。” “有,家里還有不少呢?!敝煳能幐吲d,這價格跟零賣一樣了,一次賣掉省得他來回往鎮(zhèn)上跑,“對了,我這里面還有些是挑出來的,你看看。” 朱文軒扒拉開特級核桃袋子給趙軍看。趙軍眼睛都笑彎了,“這個好,這是手工剝的皮吧,現(xiàn)在都沒什么人樂意一個個剝了,這個我給你十三,你有多少我要多少?!?/br> 比零賣還多一塊錢,朱文軒興奮了,“手剝的我還有一袋,另外那種有十三袋?!?/br> 敢不敢再高興點?郭建軍一聽他都破音了的興奮勁兒,知道再替他抬價就是抹趙軍面子了:“行了,趙軍今天裝滿車就走了,我送你回去,把剩下的拉來?!?/br> “我請你吃飯吧!”朱文軒話一出口,自己先尷尬了,好像郭建軍多能吃似的,不過,他還是頂著郭建軍銳利的眼神,干巴巴問趙軍:“趙老板一起吧,我請客?!?/br> “郭老大,你這是在哪兒找這么一個好玩的小老板???”趙軍笑得都停不下來,擺手道:“我吃過早飯了,你們兩去吃吧,吃完記得早點把東西給我拉過來啊。” 完全不知道自己哪兒好玩了的朱文軒:o(╯□╰)o 趙軍把錢算了后,郭建軍帶著朱文軒上了小貨車。坐在車上,朱文軒還沒從被人夸好玩的打擊中恢復(fù)過來,咳了一聲問:“這小貨車是你的?” “不是?!惫ㄜ娍戳怂谎?,小老板害羞的時候,耳尖是粉晶粉晶的,確實好玩。 “吃什么?” “???哦,你想吃什么?”朱文軒問。郭建軍幫了他這么大忙,他是真心想請對方吃頓飯的,只是,大清早的也只有早點可吃。 郭建軍:“我什么都能吃,只是我吃的比較多?!?/br> 朱文軒:“……” “那我們?nèi)ゲ耸袌龊箝T那家吃榨榨面吧,我以前去過,她家做的很地道?!?/br> 榨榨面是小鎮(zhèn)特色小吃之一,也是朱文軒最愛之一。以前他在廣州的時候,還專門買了個小型面條機(jī),自己做過榨榨面,可惜,現(xiàn)代化工藝總是沒有原汁原味的老手藝地道。 那家店是鎮(zhèn)上數(shù)一數(shù)二的榨榨面老店鋪了,郭建軍自然知道,“他們家我吃過,大份我吃兩份勉強(qiáng)不餓?!彼跃退愫贸?,他其實也沒去過幾次,總是吃完一碗再讓老板上一碗,他也覺得丟人,更何況,就算再來一碗,他還是沒吃飽啊。 到地方后,朱文軒捂著憋笑憋得發(fā)酸的肚子對老板道:“來四個大份,我們一人兩份?!?/br> 老板笑瞇瞇下去了。郭建軍問:“就你那屬貓的胃你能吃兩個大份?” 朱文軒只笑不語,等榨榨面上桌后,他們一人一碗開吃。郭建軍依舊迅速,他才吃了一碗,郭建軍第二碗都見底了。 “把這個吃了?!敝煳能幇炎约旱牡诙胪平o他,換了他先前吃完的空碗擺在自己面前,小聲催促道:“快吃,沒人看見?!?/br> 郭建軍:“……” 雖然有點無語,但小老板這種‘我特別兄弟義氣’帶點興奮的音調(diào),讓他心里暖洋洋的,整個人都松軟舒坦了。他就說嘛,軟性子什么的都是可以接受的。 ☆、第十五章 曹誠來了 榨榨面是新鮮的蕎面醒面后,揉成長圓團(tuán)放進(jìn)木質(zhì)壓面機(jī)里,直接壓成面條下鍋煮。壓面機(jī)是傳統(tǒng)木制品,工藝簡易,但能最大程度保留蕎面的原味。煮面的大鍋就放在壓面機(jī)底下,現(xiàn)做現(xiàn)煮,保證面條軟硬適中,口感韌道。 榨榨面配菜簡單質(zhì)樸:酸菜、豌豆和小青菜。 酸菜是當(dāng)?shù)赜忻睦蠅岵?,酸絲可以拉一米長,老遠(yuǎn)聞著都會忍不住分泌唾液。豌豆則是用水泡漲了后,小火慢燉而成。小青菜就每天一早到菜市場挑選新鮮的嫩蔬菜,可能是小白菜,可能是萵筍尖,也可能是菜心。 蕎面下鍋翻滾幾圈,扔一把翠綠的小青菜葉子進(jìn)去,滾開后撈菜。蕎面隨后。但蕎面撈起后要先放冷水里漂一下,再裝進(jìn)盛了面湯的鐵盆碗里。 抓一把切得細(xì)細(xì)的酸菜撒上去,再舀一勺子熬得黏糊糊的豌豆,最后放上飄滿芝麻粒的素油海椒。小鎮(zhèn)上,海椒是特產(chǎn)之一,素油海椒基本是家家戶戶必吃的調(diào)味料,外地習(xí)慣稱呼油辣子。 火紅的湯汁,色澤艷目,白芝麻個個飽滿,香氣撩人,加上酸菜的酸勁兒,聞之口內(nèi)生津,食欲大增。 至于味道,郭大胃表示:爽!相當(dāng)爽!能一口氣吃三碗更爽! 朱文軒聽他吃得呼呼呼響,饞蟲也是著急得不行,可他實在吃不快,因為太、燙、啦! 三大碗下肚后,郭建軍打了個飽嗝,靠在椅子上看對面的朱文軒更加順眼了。小老板吃的兩唇通紅,一邊吸溜一邊吹氣,急吼吼想吃進(jìn)嘴里又怕被燙到的表情特別可愛。 朱文軒看他吃完了,抓緊時間喝了兩口湯,放下碗拿出錢包喊:“老板,多少錢?” “大份八塊,一共三十二?!崩习蹇吹剿媲皵[著兩個空碗,語氣驚訝,“小伙子你食量不錯啊?!本谷怀愿蓛袅?,那個大塊頭就算了,沒想到這個小不點也這么能吃。 郭建軍摸了摸了鼻子,扭頭去看墻上的報價表。朱文軒憋著笑把錢遞給老板,“嗯,我是挺能吃的,你家榨榨面味道好,吃一碗我覺得欠了。” 看在朱文軒這么上道的份兒上,出了面館郭建軍就帶他到菜市場溜了一圈。 小老板雖然呆蠢,但很善解人意啊,還幫他‘多吃’了一碗,所以,他偶爾教導(dǎo)一下小老板世間百態(tài),人心嫌惡,就當(dāng)是還人情了。 朱文軒問:“咱們到菜市場干嘛的?” 郭建軍說:“帶你去看看你有多蠢!” 朱文軒:“……” 到底還能不能愉快玩耍了。 “咦?怎么是她!”朱文軒瞪大眼,指著那邊賣蘋果賣梨子賣香蕉賣各種水果的阿婆。他戴著眼鏡,一眼就看到了自家特級核桃,旁邊還有一口袋比自家差了不是一星半點的小核桃,里面插著硬紙殼,一個標(biāo)價二十斤,一個標(biāo)價十五斤。 “你干嘛去?”郭建軍一把揪住炸毛的小老板的衣領(lǐng),把人提溜回來,“你這一副被騙了身子的黃花大閨女樣兒是要干嘛?打架啊?那攤販大嬸起碼五十多歲,她要是往地上一趟,你就準(zhǔn)備掏錢吧。再說了,核桃是你自己賣給她的。” 是他自己賣的,可他也是看在老人家買給家人吃的份兒上才賣的。 朱文軒哼哧哼哧半天也找不到反駁郭建軍的話,不過,他還是擋開郭建軍的手,雄赳赳走過去,問:“你這核桃怎么賣?” 攤販阿婆頭也沒抬,“大的二十小的十五不講價啊?!?/br> 朱文軒氣短,“咱們好歹才打過交道,你給便宜點,大的這個八塊如何?” “啥?八塊!”攤販阿婆像是聽了什么笑話,一嘴臉的嘲諷抬頭,在看到朱文軒的時候愣了一下,隨后揮著趕蚊子的蒲扇道:“小伙子你去打聽打聽,這街上哪有八塊一斤的核桃啊,我這可是自家種的,你不買就別擋著我做生意?!?/br> “你這人……”朱文軒話沒說完,就被郭建軍提溜走了?!澳惴砰_我,郭建軍你讓我去問問她,她怎么臉不紅心不跳說是她家種的?!狈置魇撬曳N的。 郭建軍直接把人拖到車子旁邊,打開車門推上去坐著,然后兩步繞到駕駛室,拉開門跳上車,一系列動作完成的行云流水,簡直帥瞎眼。 朱文軒張開嘴望著他,“牛人啊你?!本熳プ锓敢簿瓦@速度了吧。 “你是缺心眼兒啊?!惫ㄜ娨稽c不客氣地道:“我以前當(dāng)你只是有點蠢,現(xiàn)在看樣子,你不僅蠢,還很白癡?!?/br> 朱文軒:“……” 對一個才見兩次并且第一次還是聘請你當(dāng)小工的老板這么說話真的沒問題嗎? 太傷自尊了! 朱文軒默默扭頭,決定不跟這個大塊頭一般見識。 郭建軍繼續(xù)說:“人家說買給兒子孫子吃的你就信?那么一大早,哪家兒子那么孝順讓老媽去擠早市?再說了,你是賣東西的,誰買或者買給誰吃跟你賣多少錢一斤有屁關(guān)系啊?!?/br> 朱文軒說:“你就干脆直接說我不會賣東西得了?!?/br> “你不是不會賣東西?!?/br> ……胸口里已經(jīng)裂縫的心球瞬間燦爛。 “你是干什么都不行。” ……有什么咔嚓一聲響然后碎了一地。 朱文軒郁悶,說話這么大喘氣,聽上去心更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