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節(jié)
· “六出飛花入戶時,坐看青竹變瓊枝。如今好上高樓望,蓋盡人間惡路歧?!?/br> 入目一野銀白,從這深院之中,少年的目光躍過窗欞躍過高墻,一直望到那山野之外。 屋內(nèi)焚著香,火爐內(nèi)的炭火燒得吱吱作響,就在一旁不遠(yuǎn)的門楹處站立著一個一身鵝黃衣裙的女子,絳紅的鳧裘斗篷還沒有脫下,發(fā)梢還帶著一絲晶瑩的雪水。 少女儼然有被少年方才那句隨口一說的詩句駭?shù)健?/br> 蓋盡人間惡路歧—— 倘若潔白的雪真能遮蓋住人間之罪惡,那人世間就永無悲離,只有歡合了。 少女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她緩緩走進(jìn),朝著臨窗之人緩緩道:“璃王果真好才學(xué),隨口一句,便道盡人世孤濁?!?/br> 謝光嬋的話音落了,也不見少年絲毫的神情波動,他保持著方才的姿勢,靜靜地凝視著遠(yuǎn)方…… 這一瞬,謝光嬋都不禁望了過去,想知道那遠(yuǎn)方到底有什么東西吸引著他? 他明明是坐在輪椅上的,何以給她一種錯覺,仿若,他是站立于群山之巔,俯視著弱小的生靈…… 那深邃的眸子里,是昂然快意,指點江山,激揚文字—— 他才是應(yīng)該站在巔峰的人吧…… 只可惜,命途多舛,或許,那溫潤仁厚的背后…… 謝光嬋猛地一怔,后退一步,難道父兄所言,果真不解嗎? 可是,明明無論站在哪里凝視著他,入目的便是他清韻光華,安之若素…… 謝光嬋收回眸光,偏頭似是瞥見茶榻上的棋盤。 日夜寂寂,他竟是在自己給自己下棋。 不過這棋子只落了幾顆,想來是他已開始了新的一局。 “王爺自己和自己下棋何樂趣之有?不妨光嬋陪王爺下一盤吧?!敝x光嬋開口道,多日來,對于他的拒絕,謝光嬋已經(jīng)有些習(xí)慣了。 如她所料,璃王并無甚波動,依舊坐在那里。 “王爺,久臨窗欞小心傷風(fēng),寒氣入肺……” 謝光嬋沒能再繼續(xù)說下去,因為那少年動了輪椅…… 卿泓將輪椅移動到茶座前,謝光嬋愣得不輕,回過神來,她上前去將窗欞掩上后再走到茶榻前。 卿泓的手邊正好是白子,謝光嬋便執(zhí)黑先行。 她沒有再多說什么,而是靜靜地同璃王下棋,她想知道這人的心思,或者說知道他的野心…… 一局棋耗了將近幾柱香的時間,謝光嬋本沉凝的目閃過一絲光影,一子落,似有定乾坤之勢態(tài)—— 那一子,讓璃王卿泓沉默了一瞬,拿著一粒白子的手頓了一下,正要再行卻聽得謝光嬋再道:“王爺,這天色不早了,光嬋便喚仆從端膳來?!?/br> 卿泓眉頭一皺,初時有些不解謝光嬋緣何如是說,末了,似乎是懂了,謝光嬋一子定乾坤,倒是為了顧全他的顏面。 可是…… 他凝了一眼棋盤,沉默了放下手中的白子。 他朝一旁的火爐累移動過去,拿起手中的鐵釬,將火爐中的炭火撥弄了一下。 謝光嬋以為是璃王輸棋于她,心里難受,所以她決定再不說棋局的事情,而是笑道:“王爺,您記得用膳喝藥,光嬋先行告退了。” 撥弄著炭火的少年,手下一滯,似是睫羽輕顫了一下,這女子往日都在門口,難道今日要離園? 若是如此…… 見他不答話,謝光嬋倒是不在意,將木門帶上。 她心中暗喜,喜得是:璃王卿泓不可能如爹爹所言滿腹算計,想要謀劃這皇位天下…… 她的棋藝拜師謝赟,璃王……雖能與她勢均力敵,卻是毫無章法,她瞧不出所以然來。 她趁著風(fēng)雪回謝府,之前密林相聚于她而言卻是偶然無疑,但當(dāng)她瞧見那馬車中的璃王之時,頓時聯(lián)想起那夜父親說的話…… 要她成為璃王的正妃…… 所以她將那密林一事想到是父親所為,當(dāng)她命屬下遞信兄長之后,卻發(fā)現(xiàn),那伙人不是謝府派出的。 所以她還可以說,他們的相逢不是預(yù)謀,不是嗎? 一切只是巧合而已…… 少女上了馬車,目光似乎仍舊落在那院子中,等太子得了天下,謝氏彈劾了朗氏,她的jiejie成了皇后,她也能保璃王一命…… 即便是去偏院的封邑,她也陪著他。 只是,這一場一時興起的對弈,究竟是誰讀了誰的心?—— 聽到院落外駿馬的長嘶聲,卿泓已確定那女子已經(jīng)離開了。 此刻,他只消等到子夜時分,逃離這里即可。 只是,他坐了多年的輪椅,被那女人收走,換成了這個普通的輪椅…… 有三個黑衣人端著膳食上前,卿泓知曉,這三人都是無功高深者,他一人若是想硬闖,絕對逃不過去。 而且…… 他可以確定,這里不會是城西,一連四日青衣都沒有來這里,便證明這里不會是謝光嬋所說的城西。 沒有人救他,他便只能自救,在那三人進(jìn)房的時候,他就將自己身上的某處用他藏匿在手腕一根皮條帶子里頭的銀針給封住。 那三人會盯著他將膳食用完,他身為醫(yī)者,又如何不知這飯菜里頭下了迷藥,每日夜里,只想他安睡,如此幾日他都是以銀針封xue,再行用餐的。試問他如何能娶一個處處想要算計她的女子為妃? 他平靜的用了膳,又平靜如常的移動著輪椅至榻邊,和往日一樣,一上榻便睡去。 前兩日的時候他也疑心過,那謝光嬋慣用詭計,不擇手段,會不會行極端之舉,也還好那女子沒有深夜到他房里。 那三人見卿泓歇下后才相視一望安心離開。 璃王聽著屋外的動靜,算著時間,只要過了子時,這些人都疲乏之時,便可以采取行動了…… 一更的鐘聲響了,過了很久,二更的鐘聲也過了…… 卿泓睜開美目,他試圖運氣,想要將體內(nèi)的內(nèi)力調(diào)息。 似乎此刻,耳邊聽到一陣絲竹管弦之音…… 初時,清潤,柔和,至于空靈,如山澗淌過漆黑的夜…… 后來,悠然,低沉,清如濺玉,顫若龍吟……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 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獨自暮憑闌,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這歌聲響起之時,那園中的三位守衛(wèi)們都不禁望了過去,連著房內(nèi)的卿泓也疑了一下。 “往事只堪哀,對景難排。秋風(fēng)庭院蘚侵階。 一桁珠簾閑不卷,終日誰來……” 這歌聲越來越近,終于那院落里的三位守衛(wèi)都瞧見了那屋檐之上,一身褐色衣袍,手中一面琵琶的褐衣人。 那男子高揚著唇角,只是眉眼處用金色的面具遮蓋住。 等那三人反應(yīng)過來,他一拂寬大的衣袖,朝遠(yuǎn)處的屋梁踏去。 “追,查清是何人!留一個守著院子?!逼渲幸粋€黑衣人說道。 ——“金劍已沈埋,壯氣蒿萊。晚涼天凈月華開。 想得玉樓瑤殿影,空照秦淮……” 那歌聲消失在遠(yuǎn)處的密林處,兩個黑衣人跟了上去。 屋內(nèi)的卿泓先是震了一下,這歌曲給他以蝕骨的熟悉之感,只是這聲音…… 他沒有多想,當(dāng)趁著這會兒歌曲制造出的混亂離開這里,他吃力地起身,想要爬上輪椅…… 等他費了好大的力,爬上輪椅的時候,只覺得一陣涼風(fēng)襲來,僅接著一個褐色衣衫金色面具的男子,從后窗一躍而入。 這身形…… 卿泓薄唇顫抖一瞬,似乎是廢了很大的力氣才喚出,“華胥”二字…… 慕華胥取下面上的金色面具,朝卿泓淺淡一笑,不顯妖嬈,卻見風(fēng)華。 竟然真的是他! 卿泓有些不可置信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的確是他…… 察覺到自己凝視的時間太長久了,璃王難堪地偏過頭去。 慕七想要上前推他,卻在不小心間碰到了他的左肩。 似乎是聽到卿泓痛“唔”了一聲,他目色一黯柔聲問道:“你怎么了?” “不……沒事……”卿泓從懷中拿出自己的藥瓶來,正要解開自己的衣袍,卻見那褐衣人猛地轉(zhuǎn)過身去。 卿泓訝了一下,慕華胥似乎是本能反應(yīng)……他微紅了面頰的同時又不由的蹙眉…… 慕七轉(zhuǎn)身的同時又被桌榻上的棋盤把目光吸引了過去…… 他凝眉掃視全局,又仔細(xì)深思了一下黑白兩子,自是觀出那定乾坤之子??墒恰?/br> 許久,似是腦中靈光一閃—— 身后卿泓輕咳了一聲,慕七回過神來,轉(zhuǎn)過身去,只是淺聲道了一句:“我?guī)阕?。?/br> 說著他已將卿泓放在脊背上,一躍出窗子,離開此處。房外聽到動靜的黑衣人忙進(jìn)了房,初時他還想著要不要喚一聲,畢竟是個王爺,但心覺不妥,他便沖了進(jìn)來,卻發(fā)現(xiàn)人去樓空! 末了,這黑衣守衛(wèi)暗道:調(diào)兵之計??! 他從后窗追了出去,可是哪里還能瞧見身影??!似乎是意識到走的不會太遠(yuǎn),他放了一個煙霧彈。 慕七背著卿泓快速的到了接應(yīng)的馬車,看著車上沒人便意識到袁捷那廝還沒有回來。 他倒是不擔(dān)心袁捷,所以只道了句:“快些離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