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那宮,那少年4(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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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里,永王連連打冷戰(zhàn),后脊已冷汗淋漓。 草地涼棚下,元和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永王和幾個親隨以及沈從文章成柏伏地跪著,章成柏痛苦道:“臣死罪!未教養(yǎng)好殿下!臣無顏再為人師表!” 沈從文也道:“臣已看了,那機關(guān)下是刀床,若非太子殿下機智恐怕已兇多吉少,殿下的兩個侍衛(wèi)一個連人帶馬落進了那陷阱,另一個被永王殿下的流矢穿了胸,還有太子殿下的坐騎,臣的人下去撿尸體見人和馬的白骨皮rou都分離了,慘不忍睹,臣下帶人趕到時永王殿下的箭正射中了太子,眾目睽睽,永王見未傷中要害又要出箭,太子流了不少血,整個衣袖都浸透了。” 永王梗著脖子爭辯:“不是這樣的,兒臣是獵一只麋鹿不小心傷了二弟,畢竟刀箭無眼,草木又茂盛,至于那陷阱,兒子半點也不知,兒臣到了那兒就看見二弟的人傷了,想是莊子里的獵戶下的,他們別想栽贓到兒子身上,打死也不認!” 沈從文拱手:“啟稟陛下,昨日深夜臣在馬場巡邏,遠遠看見密林那邊有燈火,幾個人鬼鬼祟祟走出來,臣不敢打草驚蛇,已派了人跟蹤監(jiān)視,只要陛下令下即可逮捕審問?!?/br> 永王心頭一驚,眉頭浮上慌亂,元和帝看的分明,命令道:“立刻逮捕!交于宮正司刑訊!”沈從文叩拜應(yīng)是,交于宮正司暗審而非大理寺明審,皇帝還是在護著永王。 “太子如何了?”皇帝問。 章成柏道:“傷了骨頭,幸好在左手,妨礙不到寫字?!?/br> 皇帝道:“立刻回宮!” 街市開出一條御道,鑾駕浩浩蕩蕩,天子氣象威嚴,兩旁街市民眾皆下跪頭叩地,有那想瞻天顏的悄悄抬目窺看,立刻被侍立的禁軍呵斥,嚇得哆嗦不已。 含章殿。 太子的手臂已包扎好,坐在座榻上,因傷了骨頭不得不圍在脖上吊著,襄王像個孩子一樣抹淚:“哥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太子安慰道:“告訴你只怕你不會同意,放心,距離、速度、準頭我都計算的分毫不差,且演練過的,我這不是平平安安回來了嗎。” 襄王責怪:“萬一有一絲偏斜呢,這世上的事難以預(yù)料,幸好沒有成貫穿傷,不然你這手......我真后怕!他就是個草包不值得你這樣!他不配!” 太子望著窗紗投影的陽光,道:“我攻的是父皇的心?!?/br> 襄王問:“父皇會如何處置他?” 太子閉目,幽幽道:“父皇不會處置他,這件事會被按下,對外只會說我是不小心被流矢誤傷,我知道此事不可能要了他的命,我本也就不想要他的命?!?/br> 襄王眉頭擰在一起,憤恨不平齊齊涌上,怨懟道:“父皇就這般護著這個康瓠庸才,有眼無珠!真叫人寒心!” 太子右手握成拳對著唇,垂眸良久,熱熱的氣息順著指縫呵在拳心:“結(jié)束了。但愿父皇不要過激了才好,他的身體怕是撐不住?!?/br> 襄王問:“金氏呢?”太子唇角一彎:“她很快會將自己送上絕路?!鳖D了頓又道:“那兩個羽林衛(wèi)是替我死的,好生撫恤他的家人,還有,告訴傅家和裴家的暗樁,務(wù)必仔細觀察傅正杰和裴嚴,兩人的飲食喜好生活習慣,平日愛做什么消遣,愛到什么去處,我都要知道?!?/br> 昌明殿西側(cè)殿,宮人和內(nèi)侍盡皆屏退。永王獨自跪在下首,元和帝坐在明黃蘇繡金線團龍大引枕的座榻上,手指不停按揉鬢邊。 永王不停抽泣,抹淚動作幅度極大,靜默好久,元和帝忽然道:“金貴妃那天說,弘賢殿有個宮女懷娠了,已六七個月,你大婚之前就有了?是也不是?” 永王悶著頭不敢吭氣,心中大罵金貴妃這個賤人,給他下美人計,背后挖他墻角,這次合作金國舅答應(yīng)的滅口也沒滅,估計還會讓那些人死咬他,除掉太子她趁機黃雀在后一網(wǎng)打盡了!他姥姥的,女人果然不可信! 元和帝起身揚手摑了永王一記耳光,這一下急火攻心,腳下顫巍巍眩暈不止。永王捂臉流出了淚:“父皇你打我?” 元和帝眼中淚閃閃,自己最愛的兒子竟如此不堪?!澳阕x書不成鼓搗這些雞零狗碎到不落下,倘若生下的是個男丁,這長子竟是個下賤的宮女所出!叫永王妃如何自處?程家又情何以堪?你竟如此自輕自賤!” 永王吸吸鼻子:“不就臨幸了個宮人嗎,父皇不喜歡叫人一壺鴆酒去了她便是,那孩兒有什么稀罕的,以后想生還不多得是。” 元和帝身軀驟然一震,雙手如大風中的枯枝抖個不停,好似幾十年的信仰頃刻倒塌,瀕臨崩潰的邊緣,淚水漫出眼眶,悲痛的不能自己:“朕......竟生養(yǎng)了你這么個畜生!這么多年朕親自養(yǎng)大了你竟不知道你是個十惡不赦的!朕這一生竟失敗至此......你對親子尚且如此,那弒父弒君還不手到擒來?朕也無需等證據(jù)了,你半點也不冤!”轉(zhuǎn)身捂面仰天“......我趙人杰到底做了什么?我含在嘴里捧在手里,不讓他一星半點傷著,竟養(yǎng)出了一個畜生,讓禝兒受盡了委屈,今天禝兒有個好歹,這風雨飄搖的基業(yè)誰來繼承......華音,你竟生出這么一個禽獸......” 永王猛抹一把淚,鼻涕哭的流出,眼中全是不服氣,直埋怨命運不公,天生了他又為何生趙禝!他心一橫干脆死豬不怕開水燙了,也許死去的娘還能為他扳一扳,大聲道:“誰叫他處處搶了我的,立嫡立長,兒臣才原該是名正言順的儲君!就因為我娘死的早,我成了孤苦伶仃的,從小被他欺壓一頭,受盡凌虐,兒子早就快憋瘋了!娘啊......他們構(gòu)陷兒子,你在天上睜開眼看看,兒子就要被他們害了!” 元和帝頭痛欲裂,全身抽空了力氣般半倚臥榻,指著永王:“你自己不如人不知鉆研進取,作下這下流手段害你弟弟!簡直枉生為人!你說他欺壓凌虐你,你癡長他三歲,他從小只占個儲君的名頭,走到哪兒人人不是以你為尊,你私下折辱他朕都撞見好幾回,朕念你委屈不忍戳穿,偏你是個促狹的,三天一大狀兩天一小狀來告他,丟盡了君子風范,他忍你敬你,從未在人前說過你半個不字,到如今你還不服氣,不論讀書,單說為人做事,心胸氣度,你哪樣比得了他?他為了他母親能挨脊杖,難道他不知道疼嗎,不知道會落下殘疾嗎,他受那么大的罪對朕一句怨言也無,照樣來昌明殿晨昏定省,你不過挨了一記耳光就哭天抹淚的,盡作婦人之態(tài)!怪道你皇祖父當年說你是個愚鈍蠢庸的,十個百個你也及不上禝兒,朕還不服氣,當你只是土木形骸,以為只要用心栽植就能成才,現(xiàn)在才知道父皇當真火眼如炬。朕真后怕,幸好沒把你扶上位,就你這沒品沒德無情無義心胸狹窄的,我趙家的事業(yè)到你手里,還不成了商紂夏桀!朕到了地下有何顏見太.祖太宗!” 永王嘴唇抖索:“父皇,你......要放棄兒子了?” 元和帝背過臉不想再多瞧他一眼:“你走吧,滾到你的封地永州去,明日就動身,朕會下旨讓羽林軍押送你,終身不許踏出永州一步,不許再回中京,將來朕駕崩了你也不用回來吊喪,朕就當從未生過你這個兒子,你這輩子最好安分守己,當?shù)毓賳T會監(jiān)視你,朕會在遺詔上寫明,若你興兵起事人人誅之!” 永王泥癱在地。 此日后,元和帝便臥病在床,風熱犯肺,每日咳的昏天黑地,太子初試監(jiān)國,每日夜間又帶傷和襄王衣不解帶的侍疾,親嘗湯藥,擦洗沐身,一個多月下來兩個孩子瘦的眼眶凹了下去,元和帝更生感動,一手一個拉著兩子淚漣漣,待能稍稍下地便由他們抬著親去了瀟馨館,白氏病已大好,一身布裙荊釵坐在地上紡線。 “韞之?!痹偷郾粩v著走進來,見到白氏憔悴的面頰和鬢邊一縷白發(fā)不由自責不已,白氏連忙起身斂衽施禮,皇帝握住她的手,兩人病后初愈竟覺像幾十年未見:“朕來跟你道歉,梓童,你跟朕回霓凰殿吧,朕已親寫好了你復位的旨意,朕會昭告天下你的品德,對不住,你受苦了,朕知道你是冤枉的,原諒朕,這么做不得已,實為了檢驗禝兒的胸懷和擔當?!?/br> 白氏大大的眸子充滿淚:“陛下可滿意了?!?/br> 皇帝道:“非常滿意!將來他做皇帝會比朕做的好!你我生子如此,社稷之福,黎民之福!” 白氏欣然道:“他亦是臣妾畢生之傲?!?/br> 皇帝攬住她的肩:“你教子有方,為我趙家培育出這樣一個英明睿才朕深懷感激,從前朕一直覺得你對禝兒太過嚴苛,自小動輒家法棍棒,現(xiàn)在才知用心良苦,玉不琢不成器,禵兒就是被朕溺愛壞了?!?/br> 白氏誠然道:“臣妾固然栽培有方,也緣他是個天生的好苗子啊,若他是個骨子里的槃木朽株,便是臣妾千倍萬倍努力也枉然?!?/br> 皇帝也點頭:“當是,我們禝兒是天生做明君的料子?!?/br> 金貴妃連日來如熱油煎熬,嘴上起滿了燎泡,皇帝圣體染恙在昌明殿養(yǎng)疾,昌明殿為皇帝處理朝務(wù)和日常寢居的,早在太宗皇帝時便已有訓諭,除皇后國母外,妃嬪只可夜間侍寢,入行側(cè)門,白日無詔不得入昌明殿,違者亂杖斃之!因此她帶著湯羹在殿外屢次請見都不見音訊,她又不敢亂闖,只能長跪,憑她怎么哭怎么唱這一次元和帝都無動于衷,如此幾天她便膩了,每日只到殿外點個卯,咋呼一番好讓皇帝知道她來了,而后隔三差五便回母家與哥哥商議對策去了。 這日聽說了瀟馨館的事,皇后復辟,但仍稱病閉宮,六宮理事大權(quán)還由她和劉氏協(xié)作,雖如此,她卻知道這是緩兵之策,皇帝發(fā)詔說皇后為小人陷害,這小人指的是誰,不言而喻,分明狠狠打她的臉,心中已厭棄了她,大勢將去,便愈發(fā)如熱鍋上的螞蟻。 不免又坐著翟車出了宮來到金國舅府,她愛排場,一行幾十人的儀仗執(zhí)雀扇打傘蓋提香爐捧盂盒,附近民居一見這個就知貴妃娘娘又下凡了,紛紛出門瞻觀玉顏。 金府會客廳,金貴妃和金國舅分別坐上首,底下坐著三個官員模樣的人,金貴妃心里郁悶摔了茶杯?!澳銈兌际俏医鸺乙皇痔帷酢醯模@些年仕途鋪路耗費了多少銀子,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怎生到了用你們的時候一個個都成了病貓瘟雞,太子都監(jiān)國一個多月了,讓你們捉他的把柄,怎么就吹不起動靜!” 一位官員拱手垂目道:“娘娘太心急了,朝堂上的事情豈是片刻之功,需得長久謀劃?!绷硪晃灰驳溃骸疤訁⒄?shù)月,主理工部事宜,做事滴水不漏,臣下多方探究委實找不出糟粕,實難以下手。” 金貴妃拍案:“本宮就不信他無孔不入!是你們無能罷了,一個十六歲胎毛沒褪全的小子,做事能有多周全縝密,找不到紕漏你們不會制造紕漏!” 旁邊方才沒作聲的官員道:“娘娘想的太過簡單了,所謂雁過留聲水過留痕,制造破綻豈會不給自己留下尾毛,只有我等立足腳跟才能跟太子耗斗?!?/br> 一個又道:“臣說句不中聽的,娘娘輕敵了,據(jù)臣這幾個月暗中觀察,太子年紀雖輕,人卻是極城府的,今日陛下病后臨朝,朝會講起鹽務(wù),陛下詢問太子意見,太子寥寥幾句,看似簡單卻學問頗深,即穿水滴石又維護了各方勢力,即抒發(fā)了己見又誰也沒得罪,很會揣摩各個心思,陛下大加贊賞,贊其有仁君之風,這幾個月他參預(yù)朝政,不依附黨派,六部所到之處人人夸其謙謙君子,那日臣下與他迎面碰上,他竟還了個晚輩禮,這很可怕!會籠絡(luò)人心又能屈能伸,這孩子人雖小,心卻深不可測?!?/br> 又道:“早就聽聞其母是個頗有心機的,當年從一個尚儀局六品典籍女官獲得太宗皇帝垂青,一躍冊封成為儲妃,自是不可小覷。臣下奉勸娘娘還是避其鋒芒,把心思用在陛下身上,讓福王殿下多多博得陛下的好感,陛下重情多感,福王殿下又是最小的皇子,老夫愛幼子,只要乖巧些,嘴巴甜些,讓陛下心疼寵愛,何愁沒有翻盤機會,豈不聞漢武帝傳位幼子漢昭帝?!?/br> 金貴妃捏著繡帕不置可否,想了想,決定兩條路一起攻略,待三個官員告退后問金國舅:“那事哥哥辦的怎樣了?” 金國舅道:“東西都打造好了,只是裴嚴那邊有些難辦,這老小子是個千年的狐貍,太子如今獲得傅家的支持他自是懊惱,但又忌憚傅正杰,畢竟論內(nèi)城巷戰(zhàn)驍騎衛(wèi)不如神武衛(wèi),羽林衛(wèi)那邊又龍蛇復雜,摸不清底,驍騎衛(wèi)戍衛(wèi)外城防御,這么大動作根本避不過耳目,暗攻肯定不成,明打二打一,不到兩個時辰便能引來京州守備軍,屆時腹背受敵,未必有勝算?!?/br> 金貴妃冷哼一聲:“本宮就不信太子選妃選了傅家女兒沒選他裴家女兒他能服氣,他不是剛添了個庶女嗎,告訴他本宮事成之日立刻封此女為皇后!至于傅正杰,他是個絕戶沒兒子的,就折騰出一個女兒,這女兒自然如命根子一般!你讓人盯著傅家,姑娘家都愛花兒粉兒啊的,那姑娘一旦出門立刻綁了,以命要挾不怕傅正杰不就范,驍騎衛(wèi)加上神武衛(wèi)吃掉羽林軍還不是大象吃老鼠,到時只要各關(guān)卡大門閉緊,控制烽火臺,自然能讓守備軍瞎子聾子一般。中京一變天,還不是誰坐朝堂他們就聽誰的?!?/br> 金國舅拍案叫絕:“meimei堪為女中孔明!” 金貴妃得意:“欲成大事者,必有其膽魄!” 既打定了主意要一面趨奉皇帝便不能再耽擱,回宮之后立刻讓宮人拿了福王寫的一沓大篆送去昌明殿,第二日又是一沓水墨涂草,小孩子雖畫的沒什么水準可畫個魚兒蝦兒大樹水草的還是拿得出手,筆下幼稚形象滑稽,讓人看了捧腹,她自己也脫簪削衣在前殿供了如來佛,每日齋戒茹素為皇帝祈福,如此一連多天終于傳到了皇帝耳朵里,元和帝本就是個心軟的人,想著她畢竟年輕,進宮這些年也算兩情繾綣,氣盛之下難免行差踏錯,且宓王已恢復康健,也是她照顧有加,一來二去也就不打算追究下去,這日下朝讓內(nèi)侍送口諭到棲霞殿,告知午膳要去那里用,要吃她小廚房的羊rou炙和鮮蝦燴。 金貴妃聽完大喜過望,立刻著人大肆準備,親去小廚房盯看,又讓嬤嬤去通知福王準備。 且說福王自后來瞻仰了那書便立刻混沌之中開了九竅,越看越上癮,這才懂得人生還有如此奇特有趣的事,這才明白女人的意味,原來自己眼前那些宮女是上天賜下的尤物,如此趁夜半時便命一個值夜的來看,宮女多是懷揣攀龍附鳳之輩,自然無不樂意,扭捏一番便從了,福王起初只是看,第二夜膽子大了起來,動手又動嘴,此后愈發(fā)入了魔怔,不出數(shù)日棲霞殿伏侍起居的十幾個宮女被褻瀆了個遍,課堂上神思夢游,章成柏說了他幾次他也渾似不在意的模樣。 兩個小監(jiān)見此模樣知道功夫已成,逐又在一個深夜將那書冊盜出至無人處焚毀,福王過后找尋,又不敢說明是何物,含糊閃爍比劃了一番,他們只說從未見過,問其他人也說不知,福王心里納悶,以為那些畫面只是一場夢。元和帝執(zhí)政仁慈,對宮人也仁慈,登基后特恩旨凡節(jié)后可放一些內(nèi)侍監(jiān)省親,只是每到所驛處需給當?shù)馗脠髠湫雄E,恰內(nèi)侍省排假,兩小監(jiān)自那日出了沈府竟踩了狗屎運,在賭坊逢注必贏,大贏特贏,沒多少日子積累了萬貫,便上下打點,自發(fā)回鄉(xiāng)探親去了,幾個月過去內(nèi)侍省久待不歸只好上報宮正司,宮正司判逃奴罪報至京畿府,派了捕快去大名鄉(xiāng)稽查,才知這兩人因博.彩暴富惹來了匪禍,家中被洗劫,二人也喪于刀下。回來定讞結(jié)案,內(nèi)侍省告知金貴妃,金貴妃也未在意,只說狗奴才命賤活該,內(nèi)侍省才又重新安排了人。 嬤嬤去的時候配殿內(nèi)室關(guān)著門,里面有女子嬉笑的聲音,嬤嬤喊了兩聲,福王嚇一跳,聽清是嬤嬤又松了口氣,問何事,嬤嬤說:“一會陛下要來殿下可知怎么做?” 福王心不在焉道:“不就是撒嬌賣乖嗎,誰還不會了,我醒的!”嬤嬤聽出口氣不善連忙告退,內(nèi)室又傳出女子的嘀咕和低笑。 到巳時末刻皇帝果然來了,金貴妃打扮的清艷脫俗,協(xié)眾在棲霞殿大門口跪迎,俯身額頭貼地姿態(tài)猶極謙卑恭順,皇帝見了不免生了憐惜之心,下了坐輿親自攙扶起,“愛妃,受委屈了。”金貴妃垂淚如芙蓉含露,怎樣哭的最美她早就對著鏡子練習的駕輕就熟,當初承寵也緣皇帝愛她詩書百通,于是又拿出故技重施一番:“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陛下不見臣妾,臣妾心中苦極。” 皇帝愈發(fā)心疼,看著眼前春筍般的面龐,花蕾夭夭的年紀,想到自己的壽命不遠矣,往后余生她便要在這寂寂深宮一點點衰落枯萎,這樣的美好注定辜負,不由安慰道:“以后只要你安分守己朕絕不負你?!?/br> 金貴妃心中鄙夷,面上卻溫容行止,垂目啜泣:“臣妾自然安分守己?!?/br> 皇帝攬著她的腰一起步入內(nèi)殿,四下用天青色汝窯蓮瓣紋瓷盆置了冰,黃梨木長條八仙桌上鋪著流霞錦挑花鷺鷥戲蓮桌圍,墜著紫穗流蘇,御用的饌具森列,十幾個冷盤蓋著輕紗傘罩,皇帝四下沒看到福王便問:“禩兒呢?” 金貴妃方才只顧試衣描妝竟忘了兒子,趕集吩咐嬤嬤去叫,福王還在與宮女嬉鬧,這一喚才知竟忘了時辰,畢竟年紀小遇上這事驚惶失措,趕緊更衣?lián)Q冠,又聽宮女說滿臉胭脂印,胡亂用巾帕擦了擦,一溜疾跑進了前殿。 皇帝見到自己最小的兒子立刻笑容堆滿臉,招招手讓他到跟前,見他長高了不少心知抱不動,只好攬入懷撫摸額發(fā),“臭小子,再竄幾年就趕上你幾位哥哥了,咱們趙家的男兒皆高大威武,肖似了太.祖皇帝?!庇滞旅亩?,無意識往臉頰下一挪,忽覺手指沾了什么,抬起一看不禁莞爾:“你這孩子想是又涂鴉了,顏料沾臉上也不曉得?!闭f著,指尖黏膩發(fā)油,淡淡有香氣,立時覺察出不對勁,顏料當是干澀沖鼻的,湊近一嗅,赫然是女人嘴上的口胭。猛然揪住小兒衣領(lǐng)細看,只見頸下隱隱約約有無數(shù)重疊交錯的痕印。 這下子,怒火沖冠! 揪住福王的衣領(lǐng)問金貴妃:“你就是這么教養(yǎng)兒子的?” 金貴妃不知所以,忙不迭跪倒,皇帝揮袖將桌上的骨瓷掃了一地,碎裂聲駭耳,福王嚇蒙了,跪癱在地,皇帝吼道:“將侍奉他的宮人都給人拘上來!朕今日活剮了她們!” 內(nèi)監(jiān)不敢耽誤立刻將配殿的一十六個宮女盡數(shù)捉了來,竟然有兩個衣襟大開衣帶散著的,元和帝見到這個越發(fā)雷霆:“你們竟然勾引皇子!朕要將你們的家人全部誅盡!”金貴妃這時才明白怎么一回事,登時氣血涌上天靈蓋,指著她們咬牙切齒道:“你們這起天殺小賤人!居然敢在本宮眼皮底下做這等勾當!誰指使你們來害我兒的?快說!” 宮女們抖若篩糠,有兩個嚇得暈厥栽地,其中一個哆哆嗦嗦道:“陛下饒命!娘娘饒命!不是奴婢們勾引的殿下,奴婢便是向天也了膽也不敢啊,是殿下......殿下調(diào)戲的奴婢......” 福王直如傻了一般,呆呆地一動不敢動。金貴妃似要吃人:“胡說!我兒才多大!分明是你們收受了什么人好處構(gòu)陷我兒!再不說本宮將你們剝皮抽筋!到底是什么人幕后指使的你們?陛下在此你們還敢隱瞞!” 宮女們心知接下來死路不可避免,唯有不要連累家人,將死之際也生了幾分膽魄,又想起金貴妃平日的苛待,紛紛恨極了,七嘴八舌道:“確實殿下調(diào)戲的奴婢......殿下脅迫奴婢脫衣給他看.......是殿下說好奇女人的,奴婢怎敢違抗......” 金貴妃拾起一片碎瓷擲傷了一個宮女的臉,那宮女捂著面鮮血順著指縫直流,憤憤道:“娘娘即便立時碎剮了奴婢,奴婢無憑無據(jù)僅憑一張嘴如何攀誣別人?欺君是株連九族的,奴婢們都是娘娘的人,娘娘平時嚴令不許我們出得棲霞殿一步,從哪里受得什么人好處?娘娘可盡去搜檢,殿下逼迫奴婢脫衣相看,奴婢豈敢不從?娘娘溺愛殿下,也不能拿我們當畜生一般。” “賤人!”金貴妃撲過去撕那宮女的嘴,連抽了數(shù)個巴掌,又摘下金簪對著一眾宮女狂戳,宮女們悲泣成一片,皇帝實在看不下去了,喝令她住手,金貴妃卻沒聽進去,依然發(fā)了瘋一般,宮女們一時傷痕累累,有一個被戳中了頸脈當場鮮血迸飛,斷了氣,皇帝又令兩旁侍立嬤嬤拉開金貴妃,手里的金簪尖銳銳地滴著血,已微微變形。 皇帝怒不可遏:“金茂麗,朕今日才知道你竟如此狠毒的心腸,她們哪個不是人生父母養(yǎng)的,你疼愛自己的骨rou拿別人的當畜生看,你這樣的德行也堪覬覦中宮?你拿什么母儀天下?你想誘逼她們攀咬誰?皇后還是太子?或是劉昭儀?當朕三歲稚童么,這樣陰私的事情,誰人白癡到賄買一大幫子人的?分明是禩兒動了yin邪之念,褻瀆了她們的良貞?!?/br> 這樣鬧了一場皇帝反而決定寬恕這些宮女,只吩咐內(nèi)監(jiān)將她們帶下去,送去永巷沒入最下等的浣衣婢。 落霞織錦的氍毹上血跡斑斑,皇帝走到福王身邊,只見福王面如菜色,顯然是被母親嚇壞了,不由愈發(fā)失望透頂,鬢邊又開始一陣緊疼,拿手指來捏,這段時日他經(jīng)受的打擊委實太大了。“難怪章成柏說你近來三心兩意的,緣故原是出在這兒?!?/br> 金貴妃這廂才冷靜下來,方才一時氣惱竟觸了皇帝的逆鱗,唯有扮可憐興許還能博得這個軟心腸的男人一絲同情,捏著嗓子盡量讓自己哭的很好聽。 皇帝痛苦道:“朕不知道究竟做了什么孽,生養(yǎng)出你們一個個不成器的......幸好上天垂憐,恩賜了一個禝兒給朕,祈兒也不錯,還是皇后會教養(yǎng)孩兒?!?/br> 金貴妃不甘心,跪著走過來扯住皇帝龍袍下擺,哭泣道:“陛下,禩兒只是一時糊涂......”皇帝抬手扇了她一巴掌拒絕她說下去,連連苦笑,心灰意冷地道:“他這么小就如此自賤輕薄,長大成人時必是薄德好色的,朕已不抱希望了,橫豎他只是個親王,將來到了封地自有州府治理民政庶務(wù),他愛尋花問柳都隨他,朕也從來沒指望過他來扛挑這社稷大旗,自今起你們母子禁足棲霞殿,皇后還病著,六宮協(xié)理皆交給劉昭儀,崇文館禩兒也不必去了,還有那么多公卿家的子弟瞧著,沒的他出去給朕丟人?!?/br> 皇帝走了好久金貴妃還在原地跪著,死咬著嘴唇,雪白的牙齒沁著一抹血絲,宮人幾次攙扶都不肯起,嬤嬤黯然道:“娘娘只顧跟太子斗,忽略殿下的管教了。”金貴妃拉過旁邊面如灰土哭的鼻涕泗流的兒子,揚手要摑,伸到半空又停頓住,最終下不去手,抱入懷抱痛哭:“禩兒啊,我們完了!你知道在這后宮失寵是多可怕的事嗎?娘不管!你即便是個昏君也不能便宜了別人!娘寧做鳳凰不做雉雞!” 濕漉漉的雙眸仇恨洶涌,對嬤嬤說:“去給哥哥送信,本宮要將他們一網(wǎng)打盡!” 殿外一側(cè),紫銅壺滾著水,少女握瑜持鑷夾炭,心知時機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