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指望這個不喜歡說話的人回答她，但他居然回答了，“借酒消愁。”

    “……你有什么愁？”

    他瞥她一眼，平日疏離的目光，此時有三分醉意，有星光落于其中，旋轉(zhuǎn)若一個燦燦銀河。

    公主心頭悸動，撇了臉，“你不想說嗎？”

    他側(cè)頭，專注地看著她。兩人視線對上，他卻并沒有如往日般慌張移開臉。他看著她的目光很靜，也很……溫柔。

    公主被他這樣的目光竟看得心頭火燒，頗為不自在。側(cè)過臉躲避時，又突然想起：不好意思什么?。克y得這樣主動，多好的機(jī)會啊。

    公主試探地去碰他搭在膝上的手，他目光隨著她動作移動，定在少女按著自己的手上。他依然沒有動，沒有躲。

    喝醉酒的人，果然比平時好打交道啊。她要問他之前行為的原因，還要問他有沒有喜歡自己，最好能留下什么證據(jù)讓他留在自己身邊……公主心里計(jì)劃得美，美的。

    “你為什么那么想陳昭娶我？這是不是陳昭的一個陰謀？”公主迫不及待問他，這是她最想知道的。

    秦景看著她，半晌無話——原來她并不是他心中所想陰險之人，所思所求不過如此。他心中生了憐意，那種被壓抑的焦躁感再次擊向他。有些話，他平時不能說、不敢說，或許喝醉了，說出來也無妨。

    陰謀？

    怎么會是陰謀呢。

    真是一個傻姑娘，難道她不明白她不能*嗎？只有她嫁給陳昭，他才有辦法幫她掩蓋掉這件事啊。甚至只有她嫁給陳昭，他才能偶爾看到她……

    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

    口上說著不想要駙馬，卻一定會有駙馬。

    他能做的，便是幫她掩蓋住污點(diǎn)，讓她想要的生活，看起來更容易得到一些。

    “陳世子為人不錯，你若喜歡他，可以去爭取他的心。你若不喜歡，也沒關(guān)系，完全可以和他相敬如賓。白姑娘雖是世子的青梅竹馬，日后能走到什么地步，其實(shí)全看公主你對她的定位。我翻閱卷軸，發(fā)覺還是世子最適合公主?！?/br>
    她仰頭看著那青年，望進(jìn)他無情緒的眸子深處，“你的私心是什么？”

    “我沒有私心，”他聲音很平淡，“我只想你好好的。”

    如果他說，入了王府，他就可以經(jīng)?？吹阶约毫耍蝗绻f，他做了禽，獸不如的事，對她心中有愧，想要補(bǔ)償她；如果他說……

    不管多少甜言蜜語，都不如他現(xiàn)在的話，用這么平和的語氣說出來，這么讓她……震撼。好像他對她好，就像吃飯喝水一樣自然，他完全不覺得有任何問題。

    公主拉著他的手輕輕一顫。

    “你為我背叛陳昭？秦景，你已經(jīng)決定留在我身邊了？”公主頗為不可置信。

    “我能在哪里，是不由我自己的?！?/br>
    “若我有辦法讓你留在我身邊呢？”公主執(zhí)拗問。

    秦景答非所問，看著望不到盡頭的星空，“或許陳世子也不適合你，但我一無所有，身份低微，也沒辦法幫你爭取到更好的。我希望你婚姻美滿幸福，有愛你的夫君，有疼愛的兒女，即使你作天作地，也沒人說你不好……不管以后能不能再見到公主，我都期望我對公主的傷害可以得到補(bǔ)救，公主依然如今日般，自由肆意?！?/br>
    公主抬頭，怔怔地看著他，心有撼動。

    前世今生，她從來沒有接受過有人對她這么真誠、不求回報的祝福。他別無所求，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好，他也不要求呆在她身邊，他也不求她日后回報。

    她不明白秦景為什么背叛王府么？她不懂秦景為什么為她復(fù)仇么？她不知道秦景為什么在大雪中最后一句未完的話是“公主”么？

    大腦轟的一下，她有些明白了。

    “這些話……為什么……你不早些說？”公主喃聲，像在和秦景說話，又像在自言自語。

    她想到雪山映血，他倒在雪地上，目光空洞而寂寥。他對陳昭的忠心，對自己信念的堅(jiān)持，在她死亡之后，被他親手毀掉。

    她死了，他也不活了。他放棄自己，成就了她。

    背叛一次，說明他忠心；兩次都靠向她，算計(jì)陳昭……這真的只是忠心嗎？和秦景相處數(shù)日，宜安公主不算完全了解這個人，但也了解一部分。秦景并不為俗世倫理所束縛，他愿意的，他一定會去做；他不愿意的，你休想逼迫他去做。

    前世的時候，如果有人肯對她這樣說，如果秦景把這些話說出來……她還會死在陳昭手中嗎？與其說她死在陳昭手中，不如說她死于自己的心灰意冷。因?yàn)橛X得人生不值得期待，所以死了也無所謂。

    宜安公主從未有一刻如此時般清醒意識到——她曾失去秦景。

    現(xiàn)在的秦景很好，可是那個為她生為她死的秦景，確實(shí)不在了。即使她重新找回他，到底不是那個他了。

    公主一時呆呆地看著這個人，秦景喜歡她……她現(xiàn)在才知道?？赡芮笆浪軔酆軔鬯@一世只是有些喜歡她，不過那沒關(guān)系。公主在反省自己對秦景的感情。

    她為什么一定要找到秦景呢？

    因?yàn)橛腥藧鬯鶒郏匏?，她于他是勝于一切的存在?/br>
    她曾希望那個人是陳昭。

    后來她找不到那個人。

    最后她才知道，那個人是秦景。

    公主想留住這個人——她也是喜歡他的吧。

    她知道愛一個人有多苦多累多可憐，她知道那種愛的歡喜存在一刻、愛的痛苦卻陪伴一生的澀然，她已經(jīng)不想要愛情了，不想要婚姻了，她只是需要這個人——她怕冷，怕黑，怕寂寞，怕孤獨(dú)。她想有人提燈等她，一回頭總能看到。

    所以她非要找到秦景，非要秦景留在她身邊。這個世界當(dāng)然不只有陳昭那樣的人，當(dāng)然有真正的美好和愛戀，但總覺得很遙遠(yuǎn)。所以她常想把曾經(jīng)的秦景供起來——像前世一樣對我，不要改變，不要離開。

    但是那個人死了。

    秦景望著她，不知道她為什么哭得這樣凄慘。她哭得這么厲害，讓他的心都跟著一點(diǎn)點(diǎn)疼起來。

    “別哭了。”他輕聲。

    她還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