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了公主的院落外，公主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看不見。

    陳昭定定地看著院落，他走進(jìn)去。

    他看到拉式門大開，窗外合歡樹的白色粉色花瓣，從樹上飄落，在一陣陣風(fēng)中，吹入大敞的窗子。

    他想起他就是死在這樣的時(shí)候。

    陳昭走去，他站在門口，看到公主在圓桌前坐著，桌上一壺清酒兩個(gè)杯盞。她望著桌上杯子，側(cè)臉涼如月。

    “郁離……”陳昭輕叫，好怕驚醒她，好怕這是一場夢。

    她抬頭看向站在門外的他，冷漠的眉目開始活過來，她唇角勾了勾，聲音寡如死水無波，“花好月圓，你不去陪你的美妾，還送酒到我這里?！?/br>
    陳昭知道她的下一句話：你送到我這里，我是給你面子的。

    公主聲音淡淡的，風(fēng)一吹就散，“你送到我這里，我是給你面子的?！?/br>
    這是一壺毒，酒，是他送給她上路的。京中情況未名，他不能讓宜安公主把南明王府狀告入京。殺了她，才會(huì)保全王府。

    陳昭神情恍惚地看著她，看著她拿起那壺酒，看她寡淡無味的表情……一聲聲悶雷，好像響在他耳邊，把他炸焦。

    好像一睜眼一閉眼，什么改變都沒有。

    他還是南明世子，她還是南明世子妃，他還是要親手殺了她。

    他托檀娘重生，他看到公主與秦景那樣好，他不惜改變公主的記憶也要留住她……那些突然就變得好遙遠(yuǎn)。

    就好像是他做了個(gè)夢，夢里有千機(jī)百術(shù)，夢醒后，束手無策。還是這樣的夜晚，他送酒給她，看她死在自己懷中。

    腥甜涌上喉間，苦意遍地都是。陳昭抬起袖子，擦去唇邊的血跡。

    他眼見公主拿起了酒杯，“等一下。”

    他踏步進(jìn)了屋。

    公主看他，沒有說話，眼里卻有疑問。

    陳昭看她許久，走到她面前坐下，為自己斟了一杯酒，“我陪你喝。”

    左邊是妻子，右邊是王府，哪邊都無法得到妥協(xié)，他千難萬難。

    他陪她一起喝那壺毒，酒，如果他們都死了，那就兩全了吧？

    公主沒有說話，她和他之間，早就沒什么話可說了。兩人默默喝酒，一杯見底后，公主搖著手中玉杯，晃動(dòng)間酒色襯著杯盞，流光溢彩。

    月色微涼，樹影婆娑，四周靜成這個(gè)樣子。

    金杯玉盞，映著她淺淡的眉目。她淡淡問，“酒里有毒吧？”

    陳昭猛地抬頭看她。

    他在她那樣淡笑又涼澈的目光中，心里的難受如沉石落海。她的目光，表明她是知道酒里有毒的，她一直都知道。

    她不是被他脅迫而死，她是心甘情愿地去死。

    雖然她總說要和他彼此互相折磨一輩子，雖然她總說她絕不輕生……可是如果他親手把死亡的機(jī)會(huì)給她，她是會(huì)選的。

    活著這么累，這么苦，公主苦苦煎熬，早熬不下去了。

    她感情強(qiáng)烈，情死便是心死，心死后，身死也是很快的。這樣的人，活著太辛苦?？梢税补?，就是這樣的人。

    公主只是問了一聲，并沒有想得到答案。她又為自己倒了一杯酒，要喝時(shí)，持杯的手被陳昭握住。

    兩人的目光相對。

    他拿過她的杯子，自己喝了那杯酒。他輕聲問她，“如果死的人是我，你能不能看在我已經(jīng)死了的份上，放過南明王府？”

    “你猜?！彼跉鉀鰶龅?，沒什么感情。不像在和他論生死，而只是在和他閑話家常。

    陳昭手撐著垂下的頭，嘴角滲出苦笑。他就知道會(huì)這樣……所以，他才要?dú)⑺　?/br>
    只是他卻又后悔了。

    他后悔了那么久，無人可訴說，無處可發(fā)泄。

    陳昭垂著的余光中，看到公主站了起來，走到了他身畔。她低聲問他，“你這樣對我，你可曾不安？可曾有悔意？”

    陳昭笑了笑，他沒有抬頭。他口中血跡滲出，他連擦都不想擦。

    他感覺到后背一痛，他這才抬頭，看向公主。

    他看到她手上的匕首，沾著血。公主面色慘白，她力氣那么小，匕首才擦過他的衣衫，根本沒刺中他的要害。

    看到他看向她，她目中帶恨，又有些害怕，不禁后退了兩步。

    陳昭目光溫和地看著她，柔聲，“你別怕……我不怪你，沒人會(huì)怪你……”

    “公主！”宜安公主被后面落下的青年摟入懷中，離陳昭遠(yuǎn)了些。

    陳昭看著他們，低頭咳血。他也不知道是自己心痛所致，還是公主給他的酒中確實(shí)有毒。他看著秦景和公主，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

    他微微笑，“他總是對你好，我總是對你不好，你便選他不選我……”

    他眼底有落寞之色，秀致的眉眼垂下，話說得疏淡。也許他不是在和她說話，只是在和自己說話。

    公主怔怔地看著陳昭，這是她曾經(jīng)的愛人，她曾經(jīng)最愛的人就是他。當(dāng)她沒有之后的記憶，秦景叫她千萬遍，都沒有陳昭一聲嘆息有用。秦景想幫她恢復(fù)記憶，可他根本沒有辦法；陳昭只用和白鸞歌出現(xiàn)在她面前，她立時(shí)就能想起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