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百里上前一步,微笑道:“在下百里青铘,這是白姬,我們有要事求見白鹿少公?!?/br> 那族人瞇眼一瞧,百里青铘他認(rèn)的,自家少主與他關(guān)系甚篤,連族長亦對其稱贊有加,是個不容怠慢的主。只是他前來拜訪族長,為何身邊還要跟個黃毛丫頭? 他狐疑地打量山神,不多言語,只是頷首道:“百里居士稍等,小的這就去請示族長。” 不需片刻,部落深處又走來幾人,其中一個正是今天上午跟在那白鹿少公身邊的侍衛(wèi)之一,他向百里彎腰行禮,又不著痕跡地看了山神一眼,臉上十分恭敬:“聽聞百里先生和白姬姑娘要來,族長早已備好了茶恭候多時。兩位請——” 一路走來,兩邊是斜木成林,落英繽紛,在白姬眼里,這些所謂的神仙精怪皆玩得一手偷天換日更迭四季的好本事。 白鹿少公所居之處位于聚集地的最中央,是一座巨大的吊腳樓。 遙遙看見一青年揭了門簾自那樓里出來,他身子清越,銀發(fā)如雪,一雙眼眸燦若星子熠熠生輝,是鹿青崖。鹿青崖原已離開,但聽見動靜又折身回來。 “百里兄!你怎么來了?”一轉(zhuǎn)頭,眼睛亮了亮,驚喜道:“白姑娘也來了?” 鹿青崖是何等聰明機靈之人,只怔楞片刻,便反應(yīng)過來。 他恍然大悟道:“原來父親要見的客人是你倆!” 白姬只覺得心驀地一跳,恍若擂鼓,反應(yīng)過來現(xiàn)在cao控自己身體的應(yīng)該是山神,真奇怪——為何他看見鹿青崖時心情表現(xiàn)得如此劇烈? 此時于山神心中又何嘗不是五味陳雜百感交集,他渾然忘記自己現(xiàn)在的身份,三步并作兩步上前,一把抓住鹿青崖的手臂,顫聲道:“白鹿!” 鹿青崖:雖然他原身是白鹿沒有錯,可像這樣的直言不諱,聽起來是不是有些失禮?!還是他應(yīng)該慶幸自己還好原身不是什么老母雞,野鴨一流。 等等,他關(guān)注的點好像弄錯了。 山神看向鹿青崖的眼神復(fù)雜,交織著熾熱,憐惜,悲憫,懷舊,以及重逢后的欣喜。 “這……” “白姬”突如其來的熱情叫鹿青崖有些消受不起,尤其是一旁百里兄似笑非笑笑里藏刀的表情更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鴨梨……! 失策了,方才應(yīng)約法四章——防止那個山神利用白姬的身體對別人做出一些古怪的舉措。 百里重重地?fù)崦{的鬢毛。 睚眥:“……”有誰來救它于水火之中,毛都快掉光了好嗎?! “不好意思,失態(tài)了?!?/br> 湊近看,鹿青崖的眸子像是一塊未經(jīng)雕鑿的黑水晶,美則美矣,卻還是少了幾分那人的靈韻。 山神遺憾地松開手。 “青崖,你怎么還在這?” 白鹿少公出現(xiàn)在門口,然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聚焦到那雙璀璨逼人的燦金色雙瞳上。 而山神亦望著他,臉上的孤絕清冷一如千年前,對藏在祭臺后偷看的他那冷然一瞥,只是那一眼便震撼了他的余生。 行動先于語言。 他快步走到山神面前,跪下來,整個人匍匐在地,額頭貼著山神的腳,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臉上終于流露出年少才有的敬慕崇拜,顫抖道:“白鹿一族第十三代族長鹿子非叩見山神大人?!?/br> 鹿青崖起初還為父親出格的行徑感到詫異,而聽完整句話后,他確確實實地受到了驚嚇。 白鹿一族之所以世世代代侍奉著山神的原因是,其祖先乃是山神最寵愛的靈寵,陪他經(jīng)歷開辟混沌,經(jīng)歷上古之戰(zhàn),又討伐邪魔,最終因救主而折損在戰(zhàn)場之上。 當(dāng)年他們這一支人離開須彌額山時,山神已然隕落,他從小只在老人的耳提面命中聽到過山神的英勇事跡,包括他如何犧牲自己與魔族抗?fàn)?,老人們說得繪聲繪色,他卻聽得半信半疑。 畢竟這段歷史早已遠(yuǎn)去褪色,于現(xiàn)在的白鹿一族而言,只是回憶罷了。 沒想到如今這回憶竟成了真! 而且——山神居然會是白姬! 百里看不過眼,適當(dāng)插嘴道:“山神只是暫時憑依在白姬的身體里而已?!?/br> “哦哦哦!” 鹿青崖這才覺得心情稍許平復(fù),怎么說一直以來山神在他眼里的形象都是高大偉岸的,這一下轉(zhuǎn)變?yōu)閶尚∨?,一時半會實在接受不了啊! 山神低頭看了白鹿少公一會,彎腰扶起他來。 “多年未見,汝長大了不少?!?/br> 分明是軟糯清脆的少女音,聽著卻有種超越年齡界限的滄桑。 白鹿少公垂頭,溫順道:“我老了。” 時間如白駒過隙,轉(zhuǎn)眼他已不再是昔日那個總角小童了。他成為了族長,有了家,也有了孩子。 “山神大人,這是小人的兒子,青崖。” 鹿青崖跪了下來,感覺山神停頓在自己面上的眼神十分溫暖,像是和煦的光照拂在頭頂,不由自主地起了親近之心。 山神點點頭,眼中流露出一絲安慰。 “好孩子?!?/br> 白鹿少公抬頭:“多年來我族從未放棄尋找山神您的蹤跡,可惜一直沒有結(jié)果……好在皇天不負(fù)有心人,今日能重見您的圣言,吾輩惶恐還請山神原諒我等失職之罪!” 山神搖頭:“無妨,汝何罪之有?” 當(dāng)日,他魂魄消散流落至非人界逾千年,若非這次的機遇,恐怕再無回到人間的可能。 “子非,”山神出言,眸光掃過白鹿少公低垂的頭顱。 “吾時日無多,如今僅不過是靠些殘存的神識支撐罷了,此番回來,實則是有一使命尚未完成。此事若未成,吾魂散九天亦不能洗脫自己的罪孽?!?/br> 竟如此嚴(yán)重?白姬心道。 白鹿少公伏地,語氣堅定:“山神大人請放心,無論您準(zhǔn)備做什么,我白鹿一族必會肝腦涂地,誓死追隨?!?/br> 山神頷首,眼露欣慰之色。 鹿青崖插嘴:“卻不知山神大人您想做什么?” “回須彌額山?!?/br> 百里眉頭一蹙,回須彌額山?沒想到這山神夙光竟如此大膽,須彌額山現(xiàn)下為魔氣包圍,要回去,談何容易?! ☆、第29章 強調(diào)主權(quán) 須彌額山位于大荒東部,山峻高以蔽日,幽晦多雨。山中有日月兩峰,高聳入云。自山下朝上望,若位置得當(dāng),便會看見那兩座峰將天一劈為二,山精鬼魅窺見奇景,私底下喚此處為一線天。 山神夙光的神殿便位于那一線天中,殿前有一神臺可觀山中全景。每至入夜,夙光便會立在這神臺上織云結(jié)瘴,以此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來保護山中子民。而拂曉來臨時,他又會將瘴氣揮除,到那時,沒有霧氣遮擋,日光傾蓋而下,于山間樹林中形成一片片璀璨奪目的生輝光影。萬物皆仰仗這陽光雨露而生,欣欣向榮,那時的須彌額山正是這番朝氣蓬勃的景象。 夙光垂頭,眸中一閃而過的光猶如隕落的星辰轉(zhuǎn)瞬便沒了蹤跡,沉入深深的黑暗中去。 他能想象到如今須彌額山的模樣,沒有了山神護佑,那里早已是一片荒蕪死寂。 白鹿少公聞言一怔,連忙接口道:“回須彌額山?!”他不禁抬眸去看夙光,見他眸光堅定,神色肅穆,心頭不由一顫,一個從前想也未敢想的夢忽而浮出水面—— “山神大人的意思是,要重新奪回須彌額山?!”他似不敢相信自己余生之年還能說出這番話來。 夙光雖未直接作答,卻道:“一線天中藏有吾山神一族世代流傳的神物,若取得此物,便可祛除現(xiàn)今環(huán)繞山四周的縱橫魔氣,只要魔氣一消,接下來另行動作便不難?!?/br> 自山神隕落之后,從須彌額山開始方圓幾百里皆被魔族侵占,雖然天界這些年來屢有掃蕩,也是屢禁不止,仍有一些鋌而走險的短視之輩將此視為據(jù)點不斷擴張自己的勢力。 百里眸光流轉(zhuǎn),要祛除魔氣不難,可是這山中原本的靈韻之氣早已被破壞,即便魔氣消失,亦不可能再恢復(fù)到往昔神山之盛景,這亦是天界遲遲不肯收復(fù)須彌額山的原因,既然失去了利用價值,那又何必要去做這些吃力不討好的事?! 大抵是他目光太直接,山神側(cè)頭,眸中清明之色耐人尋味。 他如今憑依在白姬體內(nèi),一眼望去又瘦又小,只這一眼中飽含的氣勢霸道無邊,似有不達(dá)目的不肯罷休之意。 嘖—— 百里瞇眼,眸色漸深。 如今契約已立,他想反悔亦是不成。更何況阿潯在他手中,哪怕眼前是刀山火海萬煉油窟,他也得一笑置之,舍命陪君子。 這筆賬虧了。 他臉色暗了一瞬,視線卻不由自主地落在白姬身上。 肩削骨立,瘦得要命。 看來,這件事告一段落后,他得好好弄點什么給阿潯補一補,身子這樣單薄,以后還怎么能愉快地做他跟班呢?! 白姬的魂魄于體內(nèi)驀地一寒。 轉(zhuǎn)過頭,百里正笑容滿面地望著自己,那視線好似穿透層層包裹看進自己魂魄里來。 她默默一哆嗦。 這廂白鹿少公卻眼含熱淚,一向居于人上喜怒莫測的臉上卻是真真正正的歡喜。 “山神大人,子非做夢都想要回須彌額山。那是生我養(yǎng)我之地,是故土,也是我父輩埋身之處。余生之年,若能回去為先祖扶靈祭拜,即便是死也心甘情愿?!?/br> 山神眼波微動,似被他的肺腑之情所動容。 “汝一族如今在此定居,安居樂業(yè),生活和美,是吾之過,害汝等再赴戰(zhàn)場,此去兇險無比,吾不強求,不想去的留下亦可?!彼骨嘌峦度厝嵋黄常骸鞍茁挂蛔迳行枘贻p人去傳承。” “山神大人這是說什么見外的話!當(dāng)年若非您救下我們先祖,如今這世上哪還有甚么白鹿一族,更何況須彌額山亦是我們的家鄉(xiāng),奪回家鄉(xiāng)本是天經(jīng)地義,更是吾輩畢生之愿!”白鹿少公側(cè)頭吩咐鹿青崖道:“青崖,去族中召集長老們過來,茲事體大,此去艱險,必須從長計議一番。” 鹿青崖點頭,朝山神行了一拜后匆匆離去。 山神望著他的背影,眼中浮出丁點笑意。 “此子出生時有霞光環(huán)繞青鸞鳴飛,落地會笑,足月便可聽懂人言,只要好生培養(yǎng),將來必有作為。” 白鹿少公這一聽,喜笑顏開老懷欣慰。 “山神大人真是太看重青崖這孩子了,他呀,聰明有余定性不足,需要千磨萬煉才可堪大任吶!” “恩,是汝之辛勞?!?/br> 鹿青崖辦事穩(wěn)妥,很快便將眾長老召集于一處。長老中有年長者,乍見山神老淚縱橫,口不能言,在座的皆是白鹿一族的老人——做夢都想要重回故土,自然對山神決議沒有任何意見。在他們的一致同意下,去須彌額山一事似乎板上釘釘,很快提上日程。隨后,白鹿少公又集合了一支青年隊伍,由鹿青崖帶領(lǐng),隨山神遠(yuǎn)赴須彌額山。 不過,在出發(fā)之前還有一事懸而未決。 人參姥姥府上那僮兒黃芪的驗尸結(jié)果已出——卻非魔氣所殺,其人五官青紫,面容扭曲,身體僵硬冰冷,生前應(yīng)是被一擊扼殺,只是他體內(nèi)卻有魔氣殘留,想來是在死后被人盜用了身體。 據(jù)悉,宴會結(jié)束后黃芪便不見蹤影,他最后一次出現(xiàn)是在戊時左右。有人看見他端著一個托盤往嵐姒住處方向去,因為走得極快,所以那人只來得及看見他背影一掠而過。 大概那時,黃芪便不已不再是曾經(jīng)的黃芪了。 事情調(diào)查至此,處處透著詭異。白鹿少公派人將人參姥姥的洞府搜了個底朝天,別說藏有什么魔族欲孽,連一絲魔氣也尋不著,那個隱藏在暗處cao控整件事的背后主使好似人間蒸發(fā)一般消息全無,殺了黃芪,cao控嵐姒,攻擊百里,這一件件看似并不相干的事居然毫無意外地串聯(lián)在了一起,似全無目的,僅僅只是一個無傷大雅的惡作劇罷了??蛇@一切的背后究竟隱藏何種深意卻耐人尋味。 至少百里認(rèn)為,此去須彌額山一行,必不會如想象般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