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jié)
** 夜色落幕,東街上燈火闌珊。各大酒樓里彩旗緞錦張揚(yáng)迎客。琵琶彈唱,說書先生,戲班兒小旦兒,各有各攬客的能耐。 西街上的鋪頭則樸實(shí)多了,最紅火也就四盞燈籠。蜜兒的新店還來不及裝潢,便只好將鋪頭里,點(diǎn)得亮堂了幾分。不叫食客們覺著發(fā)昏便好。 要真盤算起來,鋪頭額上還缺個(gè)匾額,小店名兒還空著。那置辦匾額的銀錢蜜兒還沒賺到,便只好先將就著做起了買賣。改明兒添上了牌匾,再買兩個(gè)紅燈籠來,得跟西街街頭那醉仙樓門前兒的一樣大。 牛家飯館兒??投啵岩姷眠M(jìn)去了好幾波兒了。蜜兒的晚市第一日開張,還沒見人。好rou好菜都在廚房里發(fā)著悶,蜜兒也撐著腮,靠著賬臺(tái)前發(fā)呆。 好在不多久,便來了客人。 男子布面兒的長褂子,一身的書卷氣,只嘴上留著道兒小胡須,見得出來年歲已經(jīng)長了,卻還不似身有功名的官爺。 蜜兒自去迎客?!跋壬?,可是來尋東西吃的。小店兒有新菜,可要嘗嘗?” 男子見得蜜兒客套熱情,面上自也掛上幾分笑意,卻從身后又扶著個(gè)婦人出來。婦人看起來年歲比他小些,腰腹微微隆起,看似已經(jīng)有了大幾個(gè)月的身孕了。 蜜兒笑著:“娘子也來了,快坐下吧?!?/br> 男子將人扶得小心翼翼,蜜兒見得二人甜蜜模樣,自尋去一旁倒了熱茶來?!跋壬湍镒酉氤孕┦裁矗拷袢沼羞^油rou,燉牛rou,花椒雞,醬豬手,煙筍五花rou…” 男子小聲與婦人商議一陣,方回了蜜兒的話,“便來一鍋牛rou,一只花椒雞。再兩個(gè)小菜,可有?” “有的?!泵蹆捍鸬乃?,“那您二位稍等,我去廚房張羅了來?!?/br> 晚市開張頭一桌客人,蜜兒格外珍重。牛rou煨在炭火上,乘著裝入小砂鍋里,先端了出去。雞也早殺好了,去熱水里滾上一滾,趁著還嫩,撈出來沖個(gè)涼水浴。再撕成雞rou條兒,伴上蜜兒特制,花椒和紅風(fēng)鈴醬汁兒泡過的鹵水,撒上香菜葉子,便能出門迎客… 婦人身子已過了五月,早就不是害喜的時(shí)候,只天天喊著想吃東西,卻又覺著各處的都沒得味道。那男子姓郭,是西街上的學(xué)堂先生,人人都喊聲郭夫子。郭夫子心疼著媳婦兒和腹中孩兒,家中銀錢花在吃食上自也舍得。 難得聽媳婦兒云氏稱贊得句,“好味兒?!惫蜃用嫔蠘返闷鹆笋拮?。 云氏自打有孕三月以后,便能吃得很了,尋得大街小巷各味吃食,一樣也不落下。這花椒雞的味道確是叫人欲罷不能,麻麻辣辣,吃的滿口辣疼了,卻還想吃下一口。 郭夫子擔(dān)心她辣著,忙盛了一碗牛腩來。那牛rou湯汁色澤鮮紅,也不知是放了什么香料。云氏嘗了一口,面色都幾分喜悅了起來。 “酸酸的,且牛rou滑嫩得不行了!” “相公,該得叫阿潛一道兒來的?!?/br> “他發(fā)力讀書,不愿意出門?!惫蜃酉肓讼耄拔易屚瘍夯厝ソ兴麃?,也省得夜里吃燒餅卷大蔥…” “嗯,快去?!痹剖铣缘脻M口囫圇,卻將郭夫子支開了去。 蜜兒送上來小菜,便被云氏拉住來盤問,“小娘子,這牛rou里是放了什么?我方嘗了兩口湯,可太鮮甜了,以往都沒嘗到過?!?/br> 蜜兒道:“娘子喜歡便好。這番茄是我大叔出海帶回來的,京城別處可尋不著。娘子若喜歡,我再與娘子做一道兒?” “好啊?!痹剖舷仓?,“我家小叔子一會(huì)兒來了,給他加道菜。” 她著實(shí)是自己嘴饞,便換了個(gè)名頭加菜。 蜜兒自回了廚房,端著一碟兒番茄過油rou出來的時(shí)候,小店里,自又來多了一桌客人。尋得蜜兒手中菜香,幾個(gè)食客瞟著眼光過來,“小娘子,那是什么?我們這兒也上一盤來?!?/br> 蜜兒先與云氏送了過去,方忙去答應(yīng)新客。 云氏嘗了一口過油rou,酥軟香口,還與那鍋牛rou一樣,酸酸甜甜。云氏嘴里嗯嗯嗯嗯得不停,巴望著自家相公,“好吃好吃?!?/br> 一旁食客聽得哈喇子往肚里咽,看得見吃不著,饞得胃疼… 牛家飯館兒里也早就坐滿了人,塞不下,徒省事兒的,便尋來隔壁。蜜兒的小店也便滿了客。 牛家飯館兒味道中規(guī)中矩,食客們換個(gè)館子,本只求填飽肚子,方便快速,誰知味口感人??腿藗兪秤笫?,便喊了酒來。 早前金大娘讓人送來了玉瓊釀,正是薛家酒鋪?zhàn)詈玫木屏?。蜜兒自一一侍奉過去。 食客們嘗得一口,大呼“爽快”。香rou配美酒,可沒得比這更爽快的事兒了! 第27章 天_行健(7) 傲嬌煜 臨得郭夫子夫婦都吃好要走了,小叔子郭潛方尋了過來。 蜜兒卻見原是位熟客。 郭潛書生白面,見得是蜜兒,忙笑著拱手一拜,“是小娘子來這兒開新店了!上回的紅玉糕錢,還欠著呢?!?/br> “那三個(gè)銅板的事兒,可莫提了。”蜜兒迎著人坐下,卻見得郭夫子那兒菜盛得不多?!翱蛇€要加一些?” 郭潛連連擺手,“不必了,便就加兩碗米飯來?!?/br> 云氏接話道:“莫客氣了,阿潛,你別克扣壞了自己的身子?!?/br> 郭夫子便與蜜兒道,“再與他一碗牛rou面便好。多了他也吃不下?!?/br> “那可容易了?!?/br> 溫著炭火上的砂鍋牛rou就還剩著一點(diǎn)兒底兒,番茄味兒濃,沉底的牛rou還剩幾顆,乘出來便做了面條澆頭,煎個(gè)雞蛋,撒上蔥花兒。 郭潛餓的急了,面條兒一上桌,便是囫圇一大口。邊吃邊覺著新奇,這味道酸香濃稠,夾了一口煮軟爛的紅果兒放入嘴里,贊不絕口。 牛家飯館兒里一開始生意滿,牛掌柜的倒也沒在意隔壁。只是剛翻了一臺(tái)桌,客人便不來了了。反倒是隔壁那門楣都沒寫清楚的小店兒前頭,還候著好幾個(gè)客。 牛夫人看不下去,親自出門迎客,“誒,這不還要排隊(duì)呢。上我們店里吃吧,都一樣。” “不一樣?!?/br> “對(duì)對(duì)對(duì),哪兒能一樣?”小妹拉著兄長,“我剛聽阿花說,這里頭東西新鮮,別處沒有?!?/br> 牛夫人滿臉好奇,往隔壁小店桌上飯菜碗里探了探,“什么東西新鮮?” 小妹笑道,“小老板娘說,那紅果兒,叫番茄。” 牛夫人聽著耳熟,回了店里拉著牛掌柜的問了問,“可就是上回那姓畢的來賣的?昨日可是他將這丫頭送過來的。” 不等牛掌柜的開口,店中小廝卻記得清楚:“就是那東西,沒錯(cuò)了?!?/br> 牛掌柜恨恨啐了一口,這回真是看走眼了。 ** 填了兩口肚子,郭潛方想起件事兒來,“小娘子,你這店前還沒立招牌?!?/br> 蜜兒手中活計(jì)兒沒停,回話道,“可不是,還沒想好?!?/br> “夫子們可有合適的,與我取一個(gè)來,我付些銀錢也成。” 夜里生意好,方才幾桌人,便收下來九百多的銅板來。蜜兒正是小得意的時(shí)候,開口便就闊綽了些。 郭潛笑道?!斑@取名的錢且不收了?!?/br> “我替小娘子去辦這匾額的事兒,可好?” 郭家也并非世代書香,原是做木工生意的。到郭夫子這一代,方才開始讀書寫字。郭夫子考得個(gè)秀才,便就開了私塾,成家教書了。剩得郭潛還在往會(huì)試上爭。只是家中老本行還未丟,幾個(gè)叔伯都還靠著那門手藝糊口。郭潛便就招攬了這門生意,與自家叔伯介紹過去。 蜜兒自問:“什么價(jià)錢?” 郭潛起身去外頭看了看門楣上那空空的位置,“別處得要二兩銀的,我與小娘子收一千五百錢,是木料兒的價(jià)錢。小娘子若不嫌棄,這名字我也可以幫您取的?!彼詥栕x過幾年的書,也常在西街鄰里幫著寫信取名,幫襯家用。 蜜兒正愁著小店無名,再好的名聲便也傳不出去:“那可好。夫子覺著叫什么好?” 郭潛問:“小娘子叫什么名字?” “李蜜兒?!?/br> “蜜兒…”郭潛低聲念念,“這字兒好聽,吃食嘛,得甜去心里了!” 云氏捂嘴笑了起來,湊去郭夫子耳邊笑著,“阿潛可是有些小意思?” 郭夫子一臉正經(jīng),臺(tái)面兒下自拉了拉云氏的袖口子。云氏這才也跟著幾分正經(jīng)起來。 “那便叫如蜜坊,如何?” “如意如蜜,日子紅火?!?/br> “好聽!”蜜兒笑著,“讀書人取名兒便是不一樣?!?/br> “可我剛開張,也拿不出來那么多銀錢。留著手中的,還得周轉(zhuǎn)食材的。” 郭潛道,“都是街坊鄰里,小娘子生意做得好,咱也不擔(dān)心你跑了。若覺著這名兒好,我便去與你張羅牌匾來。等來牌匾做好了,也該是一個(gè)多月后了。那時(shí)候再與小娘子收銀錢?!?/br> “那可多謝夫子了?!?/br> ** 整日的忙乎下來,蜜兒只覺渾身都要散架。 關(guān)起店門,收拾好。二叔幫著涮完了盤子。人倒在床上,便就一點(diǎn)兒也不想動(dòng)了。 可卻又惦記起,下午剛將朝早的粉條兒作了一半兒,明早若要開門,便也賣不了幾碗。如此想來,正好休市一日,與二叔一道兒先去請(qǐng)兩個(gè)勞工回來,才好再開門做生意,她方能輕松些。 阿娘說,女子受不得多累,累了容易變老。她小小年歲,還未成家嫁人呢,可不想未老先衰了… 二月春風(fēng)和煦,一大清早,蜜兒便扶著二叔出門來,手臂里還挽著個(gè)小籃子,想來那勞工買賣都在東城門腳下,隔壁便是海市了。順道兒逛一逛,也好挑些價(jià)錢實(shí)在的,來做些新菜樣兒。 二叔卻一路小聲與她說道著勞工的事兒。 大周朝的勞工分兩種,家室好些的,出來干活兒受雇傭,拿些工錢,日日回家,也不必?fù)?dān)心人家的吃食住處。也有些人實(shí)在度日不下去的,淪落得賣了身,便就都得養(yǎng)著家里了。好處倒是一次性許了錢,之后的工錢,便也不必許多了。在身邊養(yǎng)著,將來也還能買賣。 蜜兒自盤算了翻,她手中如今沒幾個(gè)錢。可又擔(dān)心著,若雇傭了個(gè)人,回家還得與家中父母兄弟說道起來小店兒的事兒。廚房在院子里,二叔嘗出出入入,若日子久了看出來些什么,便是麻煩事兒了。 行來市場上,蜜兒便只尋著那些一次性買賣的小奴們看。原還想著雇兩個(gè)人,眼下也只能先買斷一個(gè)老實(shí)肯干活兒的姑娘,也能與她做做伴兒。 尋得來兩三趟兒,不是嫌著年歲太長,便是嫌著面相不老實(shí)。這京都城里的勞工再拿來買賣,多半是在主人家干不好的老油條了,蜜兒便就覺著不大穩(wěn)妥。 明煜自出著主意,“尋個(gè)年歲淺的,好養(yǎng)活,也聽話。” 眺著遠(yuǎn)處來了一行販子。身后綁著的都是十一二歲的小童工。蜜兒自湊著過去觀望了陣,相中了個(gè)長相清秀的小丫頭。 一問方知,去年冬日氣候不好,北邊兒雪災(zāi),湮沒了好些村莊。這些童工都從北邊兒來,全是雪災(zāi)里沒了爹娘的孩子。沒進(jìn)過京城,頭一回。 老板是幫襯著這幫娃兒的生計(jì),見不得小娃兒們都凍死了,方領(lǐng)著他們來京城里買賣,愿求個(gè)好人家,將他們都收養(yǎng)了去,做些苦力,能活下來便好。 又聽二叔問起來那丫頭,“原家里都有幾口人?靠什么為生?” “俺爹是林子里獵戶…家里就我和阿娘,還有小弟。山中雪崩,他們都沒了…” 蜜兒聽得娃兒這般可憐的身世,與那販子殺了幾口價(jià)錢,方用得八兩銀,將那女娃兒買了下來。早前那些下午茶點(diǎn)的積蓄,便都花著這兒了。 將人牽來身邊,蜜兒方與她遞了張帕子過去,“臉臟了,都擦擦吧?!?/br> 那丫頭卻擺手不要,“俺會(huì)臟了jiejie的帕子…” 蜜兒只好笑道,“那等回了家,燒爐子熱水給你洗洗干凈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