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原好好兒的兩個(gè)人,以往那些千絲萬縷的小牽掛,巧璧全是看在眼里的。今日成了這樣,也不怪乎小姐病了整整一月也不見大好。 馬車轉(zhuǎn)上西街,行過那處如蜜坊的時(shí)候,慈音自聞見那酸湯香氣兒,想起什么來… “停車?!?/br> 車中幽幽一聲傳來馬上,明遠(yuǎn)忙一揮手叫人馬停了下來。他自己翻身下馬,行去親自拉開來車門,便見慈音被嬤嬤扶著要下車來。他忙伸手去扶,被她躲開了去…他生生一旁看著,“這外頭還涼,你要去哪兒?” 慈音沒答話,由得嬤嬤與巧璧扶著下了車,便往那小店里尋了過去。 “小姐,就是這小娘子,早前賣的酸湯粉兒…”嬤嬤一旁認(rèn)出來了人。 慈音自讓她們扶著,在店面里落座下來。 嬤嬤心想,小姐朝早都吃不得多的東西,今日就喝了兩口奶便出了門,本就心疼著,見她如今入了店,該是肯吃東西了,方覺著欣慰。 蜜兒正端著一碗粉條兒去招待旁側(cè)的客人,見得位貴小姐入了店,還有那騎馬的官爺也跟了進(jìn)來。見得那官爺是明遠(yuǎn),蜜兒不知怎的,心神猛地晃蕩了一下。 以往二叔還高高在上的時(shí)候,這清雋官爺不過替他牽馬跑腿兒。今日再見,已然不同往日了,衣袍威嚴(yán),神色更多來幾分狠辣… 二叔是遭人害了,方才落入甜水巷的。如今有人穿了他的袍子,坐了他的位置,她雖不知二叔是被誰害的,可卻看得出來,是這位官爺最終受了益處。蜜兒便就守口如瓶,打算靜觀其變。 她行去招呼起那貴小姐來:“朝早只有粉條兒,官爺和小姐可要來兩碗?” 明遠(yuǎn)在慈音旁側(cè)坐下,道,“便來兩碗。加多一碟醬牛rou?!蹦翘鹚锟诘男⊙绢^,明遠(yuǎn)早就不放在心上,再見了,只覺眼熟,并未覺著其他。 “好嘞?!泵蹆簯?yīng)聲,便要去準(zhǔn)備了,卻聽得那官爺稱呼小姐道,“慈音…” 她忽覺著耳熟,那時(shí)二叔重傷昏迷不醒,口中念念的便就是這個(gè)名字…蜜兒不自覺的多看了兩眼,那小姐面色如白玉,眉眼之間清冷傲氣,舉止投足,雅態(tài)極了。二叔念念的人,果真是出挑兒的。 蜜兒方張羅去了兩碗粉條兒過去與那貴公子和小姐,便往后堂去,她總該與二叔說一說,今日來了他的念想著的人… 方入來后堂,卻見二叔是立著門邊的,正仔細(xì)聽著外頭的人話。蜜兒被他拉到一旁,“噓”了一聲,“別多話?!?/br> 見得那好看的姑娘,她便連話都不能說了。奈何掙脫不開他的手腕兒,只能同他一道兒聽著。 店里,明遠(yuǎn)正輕聲與慈音道:“你愿多吃些便好,我陪著你。” “過繼去林家不過是與京都城里的人一個(gè)交代。母親用心良苦,依著父親生前的關(guān)系,方將你托付給林閣老。過幾個(gè)月,等京都城里都認(rèn)了你林家女兒的身份。我便與陛下請(qǐng)旨,迎娶你過門。” 慈音鼻息里輕輕一哼,只道,“母親確是用心良苦??煞皆??原還說要娶我的,怎的哥哥一去了,方家人便沒了聲兒?” 明遠(yuǎn)眉頭一擰,被她問得語結(jié)… 他總不能與她說,當(dāng)初方氏讓方家來提親,不過是對(duì)他的激將之法。 卻聽得慈音笑道,“是呀…” “哥哥留下的數(shù)萬家財(cái),還在我名下。陪嫁去了方家,總不如落了自己口袋的好…” 明遠(yuǎn)一時(shí)無話,半晌方再道,“你不信母親,總該信我…” 慈音未話,兀自嘗起粉條兒來,自又與嬤嬤道,“父親在生的時(shí)候喜歡的,如今吃起來,已然全是別離味道…” 明遠(yuǎn)聽得這話,更是幾分不悅,然當(dāng)著慈音面前,便生生將火氣壓了下去。 明府變故,父兄雙亡,方氏的如意算盤本打著,皇帝會(huì)頒旨讓明遠(yuǎn)繼承侯爵之位,然那封圣旨遲遲未曾下來。他如今身上官職,也只是暫代大都督之職。 方氏雖說再等等,讓皇帝見得我明家人的衷心,爵位和官位都會(huì)落定的。 然明遠(yuǎn)侍奉君側(cè),心中有數(shù)。父兄與皇家的君臣之情,也只限于他們二人與陛下的交情之中,其余外人再是近親,也不過隔靴搔癢,難解圣意。 后堂簾后,蜜兒卻是聽得明白了,她這酸湯粉兒如今吃起來是“別離”味道。眼前這位爺,該也是嫌她礙事兒了。她自忿忿一腳踩著那人腳背上。 明煜嘶地一聲疼,轉(zhuǎn)面回來,“怎么?” 蜜兒見他目色空空落在地上,自擰開他拉著自己的手來,“我還去廚房做活兒呢,你拉著我作甚?”說罷便往廚房里去了。 再回來前店的時(shí)候,阿彩已經(jīng)將那兩位貴客送走了。 二叔也退出去了后堂,自顧自地往后院兒里去… 蜜兒讓阿彩打掃干凈了桌椅,方扇起店面的門板兒來,二人坐去了廚房里,串兒起rou來。 今日夜宵開市,方早晨的時(shí)候去了趟海市,買了大蝦扇貝秋刀魚,羊rou韭菜花甲。早早清洗干凈,串好了,夜里好賺銀子來。 孫jiejie她們雖不提,蜜兒卻是上心著,今年的收成,總得讓她和金大娘回了本兒。 好在一月下來,收成可觀,僅僅是朝食和晚市,便凈賺了十五兩銀子。一年,該有一百八十兩銀。再趁著下午賣些茶點(diǎn),夜里上了宵夜,趕在過年之前,讓孫jiejie她們小賺一筆,便該不在話下。 整整一日,二叔卻是沒見人,他如今身上傷都好了,院子里他也熟悉,磕磕碰碰都是極少。蜜兒自也一心賺錢,沒空理他。 入了夜,小店華燈初上。店面燭火點(diǎn)得亮敞,又有春風(fēng)灌堂。 后院兒的炭火小槽派上了用場(chǎng)。早幾日讓阿彩去買來的乳鴿雞爪,早就過了鹵水,紅柳條兒串了起來,在炭火上將皮rou烤香。那皮焦rou香,直飄進(jìn)了小店兒里。 食客們剛坐下要點(diǎn)菜,尋著那味道,問起來后頭有什么好吃的。 蜜兒道,“今兒夜市,有烤乳鴿,烤雞爪,烤秋刀魚,烤大蝦,烤花甲…” 便只是聽著名字,一旁的小娃兒哈喇子流去了肚兜兒上…阿奶忙抱起了娃兒,這頭相公便忙著問小娃兒,“魚兒想吃什么?” 小娃兒靦腆,見得生人說不出話。 蜜兒笑道,“要不來幾串兒烤大蝦?一串兒兩個(gè)銅板。外殼兒烤的焦脆脆的,也能吃。小娃兒吃了長個(gè)頭兒?!?/br> 阿奶連連點(diǎn)頭,“便要五串兒烤大蝦?!?/br> 相公忙又補(bǔ)上,“再來一份兒烤花甲,一份只乳鴿?!?/br> 蜜兒笑著后頭張羅去。 不一會(huì)兒的功夫,西街上飄起來rou香,直將街后頭的住戶都引了出來。 家中淡飯咸菜頓時(shí)不香了,老子帶著兒子,尋著rou香找到了地兒,吹牛、喝酒、打牙祭… 早前金大娘讓人送來堆在店面一角的酒壇子,小半夜的功夫,少了一半兒去。有人小酌,有人酩酊,只那酒香四溢,價(jià)錢還比大酒樓里的便宜了一半兒去。 “這是哪兒的酒?可將那醉仙樓的女兒紅得比下去了?!?/br> “甜水巷里薛家酒鋪,聽聞是這如蜜坊老板娘的干娘。酒都是從那兒來的。” 入了亥時(shí),還有新客來,蜜兒立在賬臺(tái)前,早早打起了哈欠。夜市果是累人的,她便隨手定了條規(guī)矩,亥時(shí)之后,便不接新客了。只等著店里的客人們吃飽喝足,送走了人,也已然過了亥時(shí)三刻… 阿彩還在收拾門面兒,蜜兒早早回了后院兒里,正預(yù)備著打水洗臉,該得睡下了。卻見得二叔坐在院兒里石階上,不知何處尋來的一壺玉瓊釀,正喝著… 蜜兒行去,奪了他手中酒壺來。 “雖是入了春,天還寒著。你傷方好,喝酒得要涼得傷口疼…” 明煜未話,手中招數(shù)快,直將那酒壺又搶了回來,只淡淡一句,“已然好全了?!?/br> 蜜兒聽得那話里幾分“你莫要管我”的意思。便知?jiǎng)癫坏盟?。只好自行去店里,也尋了一壺玉瓊釀來,在他身邊坐下,“那我陪二叔喝幾口?!?/br> 酒味兒嗆入喉嚨,辣得很。蜜兒沒忍住,小聲咳了聲…手里酒壺便被二叔奪開去了?!澳悴艓讱q?喝什么酒?!?/br> “過了今年小滿,我便要十五了,怎不能喝酒了?”蜜兒直去搶來,他卻不給,那酒壺被他閃去了身后,她撲騰一個(gè)踉蹌,腰身壓去了他腿上… 她心想著不妙,方要撐得起來,手卻也是撐在他腿上的。她一驚,松了手。眼看著就要摔去一旁,腰身被他一把卷了去…她身子落入一片綿軟里,與他四目相對(duì),那雙眼里卻依舊空空洞洞。蜜兒心跳得飛快,心想著還好他看不見… 卻聽得他淡淡的,“鬧夠了?” 她慌忙一把收拾起來自己,坐正了回來。余光還掃著他身后的酒壺,卻知道自己不是他對(duì)手… 她幾分忿忿,起了身來?!昂染葡牍媚铮醪蝗と思夷??我去與你傳話找人來,怎樣?” “……”明煜悶了一口酒,卻是無話。 蜜兒正要走了,手腕兒卻被他一把拉著回來。聽他道:“你若要傳話,得避開今日來的那位官爺?!?/br> “……”她不過隨口一提,他還當(dāng)了真… 卻聽他道:“慈音是我親妹,自幼身子孱弱,該讓她知道我還活著,也好讓她安心養(yǎng)病…” 什么?蜜兒晃了晃神,他那時(shí)念念的那個(gè)名字,是親meimei?這么一想,那小姐與二叔眉眼之間的確幾分相似,都有那股清冷之氣… 蜜兒還在晃神,又聽二叔道:“聽今日他們所言,慈音該是過繼去了林閣老府上做養(yǎng)女,過些時(shí)候便要嫁回明府。父親生前與我提過此事兒,我且不愿慈音嫁與明遠(yuǎn),那回方將此事不了了之。不想如今府中無人做主,他們還是走了這一步棋?!?/br> 蜜兒收回來幾分性子,回他身邊坐下。自也猜得出來幾分他話里的意思,“明遠(yuǎn)…就是今日接替你官職的那位大官爺?” “嗯?!彼麘?yīng)聲。 “你若能引慈音單獨(dú)來后院見我,便是最好。” 哦,求她辦事兒,還是這樣的口氣。 “店里如今生意可忙了,我可沒空替你出去尋人?!?/br> 卻見他擰了擰眉頭,“那,也罷?!?/br> “我在你家中也是打攪多時(shí),你從甜水巷里搬出來西街,還照顧著我這般一個(gè)廢人。已是與你添了不少的麻煩?!?/br> 蜜兒見他提起酒壺要灌酒落肚,又心軟了些,方松了口,“不過若見得那小姐再來,我與你傳話也行的…” “多謝了,蜜兒?!彼捓锏?,隔著幾分距離,捉起酒壺,兀自起身往屋子里去。那背影慘慘淡淡的,似得蜜兒做錯(cuò)了什么似的。 她實(shí)了實(shí)心腸,她哪里有錯(cuò)了,小店兒賺的是辛苦錢,日日里還得采食材,想新菜,本真是忙得停不下來的了。 她自想著,他如今傷也好了,只是一雙眼睛還看不見,不莫與他想想法兒,治好了眼睛。他便該要回去那高門大宅里,忙他的復(fù)仇平反大計(jì)了… 她與他本就是半路的交情,她自甘于在這小街小巷里,做好吃的,賣酒菜為生。他呢,那般高高在上的人,即便落入塵埃里,心性兒還是飄在云端的。哪日真要自己走了,也不出奇… 想來想去,她便也想通了。 多思無益,不如早睡早起,這小店里生意紅火,方是她腳下的路。 第28章 煜(1) 過命的交情 次日午后,正是松松懶懶的時(shí)候。阿彩忙了整整一上午,回了自己小屋里午睡。 明煜打早兒幫她們涮盤子,忙到中午用了午膳。這段時(shí)日養(yǎng)傷,他也有了午睡的習(xí)慣。方躺下,卻聽得有人來敲門,一聲“二叔”在門外。他行來開門,卻聽得還有另一人的氣息。 那氣度沉穩(wěn)厚重,該是個(gè)中年男子。 他心里緊了緊,問她:“是誰?” “我請(qǐng)了古大夫來,再與你看看眼睛。”蜜兒說罷了,繞開他將古大夫引進(jìn)了屋子去。 他心中幾分不悅,那丫頭該知道他不能多見生人,又自己拿了主意。 他原還立著門邊沒動(dòng),手臂卻被她扶了過去,那聲音里耐著性子,與他道,“二叔,古大夫是自己人,同畢大叔一樣,不會(huì)亂說話。你便讓他再看看。” “怎突然要看眼睛?”他幾分不明,被她扶著回榻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