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琪忙接了話去，“都督公務(wù)繁忙，抽空來吃個(gè)飯，哪兒那么多的事兒。你們家雅間兒有還是沒有？”

    “這，我得進(jìn)去問問大掌柜的?！眳情菫殡y，卻見得一旁兵士亮了刀子。這便慌忙地改了口，“有、有的。小的這就領(lǐng)幾位官爺去…”

    陸清煦定下這規(guī)矩，一來，是為了讓貴客們有禮節(jié)尊重之感；二來，則也是為了控制后頭雅間兒里的人流。畢竟此處食材珍貴，價(jià)格略高，來用餐的食客非富即貴，便就不好讓客人們見得如前頭那般的鬧市了。

    那日去過如蜜坊之后，明煜尋了人幾日，無果。

    畢大海不在梅竹小院兒，打聽了兩日，方聽得人在城外忙著擴(kuò)張菜地。尋得了人，畢大海那口風(fēng)也緊得很。明煜總不能撕破了臉將人帶回去鎮(zhèn)撫司中問話，那得傷了和氣…

    許修然每日都要去宮中當(dāng)值，確是好找了許多，只是聽得如蜜坊關(guān)門的消息，許修然比明煜還要驚訝?zhēng)追?。那丫頭果是連這兄長(zhǎng)也沒知會(huì)一聲，明煜這便就徹底失了線索…

    還是今日一早，胡順與他打聽得來的消息。豐樂樓對(duì)面開了間兒新酒樓，賣烤串兒和好酒。后頭是雅間兒，專招呼貴家賓客。有人偶見過，那大掌柜是個(gè)小娘子，不過十五六歲模樣。也有幾個(gè)如蜜坊的熟客們說，那大掌柜就是如蜜坊的老板娘。

    不論真假，明煜都要來親眼看一看。如蜜坊，如意樓，同出一轍。到底是有相似。

    那小廝引著他上了二樓，眼見得一間間廂房設(shè)得雅致。有些窗戶緊閉，約是客人也不想露面，有些門窗則敞開了些許，客人該是抱著一絲好奇透氣兒的心思…

    廂房雅間兒上的牌匾，多以詞牌為名。小廝正領(lǐng)著明煜入的這間，便就叫“青玉案”。明煜目光一一在那些廂房門前掃過，卻只見得那間叫“綺羅香”的，正敞開著一面小窗。

    里頭那姑娘側(cè)臉精致，峨眉入鬢，杏眼如水，唇齒伶俐正與對(duì)面兩個(gè)婦人說道著桌上的菜樣兒…

    他并記不清楚她的五官模樣?？赡钦f話時(shí)候的笑容神態(tài)，語氣頓挫，他又怎么可能將人認(rèn)錯(cuò)？那丫頭如今換了門面，也換了頭面，儼然已與以往截然兩人了…

    蜜兒方帶人上菜，又與二位夫人解釋了一番菜樣兒，一旁聽著食客的評(píng)價(jià)，好的不好的，一一記下。吳楠卻來敲了敲廂房的門，蜜兒忙尋過去，小聲問道，“什么事兒？”

    吳楠面色躊躇，只道，“來了一桌未曾預(yù)定的貴客，掌柜的要不要去看看？”

    蜜兒聽得是件麻煩事兒，又見得二位夫人尚且用得如意，方行回去作了禮，再退出了廂房來。

    吳楠還在門外候著，見得蜜兒合上綺羅香的房門，忙著擠眉弄眼起來。

    蜜兒見了他的神色，直問，“吳大哥，你眼睛怎么了？”

    “……”暗號(hào)傳送失敗，吳楠只忙垂下眼睛來，用手揉著，“進(jìn)、進(jìn)沙子了…”

    蜜兒?jiǎn)枺叭嗽谀膬耗兀俊?/br>
    吳楠眼看救不了，老實(shí)答話，“在對(duì)面青玉案廂房?！?/br>
    “那你也隨我來?！泵蹆悍浇淮炅?，自沿著小檻往青玉案去。方行了幾步，手上卻猝不及防地一緊，身子猛地一斜直被人拉入了一間未點(diǎn)燈的廂房里去…

    視線還未來得及適應(yīng)，眼前一片漆黑，耳旁卻響起個(gè)熟悉的聲音。

    “為何不等我回來？”

    “賣了如蜜坊，可是不想讓我尋得到你？”

    “……”她自然認(rèn)得出來那是誰。眼睛緩緩適應(yīng)了暗處的光線，這才見得一雙目色正直直落在自己面上。這回不再是渾濁的了，即便是在黑暗之中，蜜兒也能分辨得出那是清澈的、干凈的，卻帶著些許執(zhí)著的火光。

    她一時(shí)間不知如何答的好，恍惚了半晌，卻聽他冷冷兩個(gè)字。

    “說話?！?/br>
    蜜兒方定了定喉嚨里的氣息，緩緩道：

    “都督如今已經(jīng)大安好了，是喜事?！?/br>
    “至于賣不賣如蜜坊，是我自己的打算，與都督無關(guān)。都督日后也該有自己的前程，以往那些事情，便莫再提了?！?/br>
    “……”

    聽對(duì)面的人半晌無話，蜜兒只見那雙如炬的眸子里微微顫動(dòng)。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說出那些話的。只是既然打定了主意，她便就不后悔。這如意樓，也是她所念想的，又與他有什么干系呢？

    “都督還拉著我做什么呢？我還得去照看客人…”

    明煜一時(shí)間恍惚，聽得她這句話，方回神過來。他自松了手，方見得那小身影快步出了廂房門口去。明煜只覺她走得很快，那副背影露著幾分冷意…

    他幾分落寞行回了青玉案。張琪幾人正叫了酒菜來，見他回了，張琪忙送了一杯酒來，“都督，酒菜還未動(dòng)。還得請(qǐng)都督先嘗?！?/br>
    他剌著的心口子，自放蕩得暢快了些：“今日大家隨意些?！闭f罷，方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了。

    從這邊小窗遠(yuǎn)遠(yuǎn)看去，那丫頭還在綺羅香中伺候…笑著的，合著禮。到底人是暖的，只不過待他是涼的…

    丁有正與二位夫人添了酒，蜜兒便見得夫人要去舀湯，她伺候周到，自去接了湯碗和湯匙來，與二位夫人分別盛了一碗。

    見得兩位夫人用了起來，蜜兒候著一旁。自說起這冷蟾辣湯的做法兒。冷蟾，實(shí)則就是蛤蜊，不過是蜜兒早前的辣蛤蜊湯，經(jīng)得三位老師調(diào)*教改良，令得湯汁更為柔和。

    話還正說著，那深碧色衣裙的夫人忽的驚了一聲，“這食材，好似并不新鮮呀?！辟F婦人們吃食多有講究，特別是來這等酒樓里，吃得不新鮮的東西壞了胃口，是最大的忌諱…

    蜜兒也聽得陸清煦提過這話。忙過去問了問，“夫人是吃到什么不新鮮了？”

    那夫人自從辣湯里挑出來一顆未開口的蛤蜊。蛤蜊最易熟，不過煮過三口茶的功夫，就該能開口露出里頭的rou芽。那些經(jīng)過燉煮還不能開口的，便該是在下鍋之前便就已經(jīng)死了。

    死去的蛤蜊最易生腥臭，更容易壞了湯汁的鮮美。也因此，蜜兒讓他們將蛤蜊養(yǎng)在鹽水大缸里，入鍋之前，用糖水試探，若蛤蜊能伸出舌頭，方是活的。

    可眼下，蜜兒只得認(rèn)下，是廚房里出了些許紕漏。蜜兒連忙道了歉，又讓人去廚房，煮過來一鍋新的。

    只是那夫人平日里吃得精致，實(shí)在挑剔，方見得一顆死蛤蜊在湯中，便覺著壞了整日的胃口。

    蜜兒眼見難以調(diào)停，她自記得世子爺說過，貴女之間各自攀比著吃食用度，若如意樓這等聲明傳了出去，招牌不定就壞了。

    眼看二位夫人已然起身要走，蜜兒只得跟著再次賠禮道歉。

    青玉案里，明煜正喝下三杯辣酒，遠(yuǎn)遠(yuǎn)見得綺羅香里似是起了動(dòng)靜，客人方吃了少許時(shí)候，便起身要走。那丫頭的面色似也不大好…

    那二位夫人，他自有幾分相熟。二人雖是微服，可身份尊貴。

    淺色衣裙那位，是慎國公世子之妻，德玉長(zhǎng)公主；深碧色衣裙那位，則是國公府那位不曾出嫁過的嫡長(zhǎng)女，杜玉柔…

    第47章 銀漢迢迢暗渡(3)   “是什么時(shí)候開始……

    眼見二位夫人正要下樓了，蜜兒忙讓丁有準(zhǔn)備馬車去。已經(jīng)招待不周了，總得讓客人走得順心，其余的，也只得改日賠上重禮去府上補(bǔ)救。

    蜜兒心中正另外打算著，卻見得陸世子正從樓下上來，直將二位夫人的去路攔住了小半。

    “長(zhǎng)公主殿下，杜娘子。怎走得這么急？”陸清煦面上笑著，與二人拜了一拜。

    蜜兒在一旁自聽得驚了一驚，丁有只說這二位是慎國公府的二位夫人，可并不知道那位一直寡言的淺衣夫人，竟是長(zhǎng)公主殿下…這下她得罪的可不小來頭。

    卻見得陸世子輕車熟路，自與兩位女客攀談起來。那杜娘子方還喊著要走，此下卻是被陸世子勸了回去。

    蜜兒忙跟著一旁學(xué)著。原不過是夸夸人氣色好，發(fā)簪子好看的小技巧，再仔細(xì)聽著，更有投其所好，戳著人心坎兒里的喜事兒提的大門道。

    便就有一回，陸世子說起來杜娘子在城外新開的船舫賭場(chǎng)，賺錢得很。那杜娘子聽得，面上的喜色藏都藏不起來了，方才那顆死蛤蜊的事情，到底忘得干干凈凈。

    蜜兒趁著客人心情好，忙著補(bǔ)救了句，“長(zhǎng)公主殿下和杜娘子，方才那碗湯果真掃興，不如，換做一道兒螃蟹羹來。挑著膏兒肥的殺，湯汁兒鮮甜。”

    杜娘子沒說什么，長(zhǎng)公主殿下也微微頷首。

    陸清煦看向蜜兒，也是個(gè)幾分贊許的眼神。

    終于救場(chǎng)成功，蜜兒打算功成身退了。由得陸世子爺與二位貴客談天說地，比她可得周到得多了。蜜兒自退出廂房外，正尋著小梯打算下廚房去。目光不自覺掃過對(duì)面那青玉案里，方還滿滿的一桌，已然散了場(chǎng)。

    她心中鐵鐵的，暗自念叨，走了便走了，最好是沒來過。

    這頭吳楠?jiǎng)偹土丝腿藗兂鋈?，從小梯上來，又與蜜兒道。

    “掌柜的，方那明都督帶著人走了。臉色似是不太好。”

    蜜兒深吸了口氣，“那便罷了，還有別的客人要招呼呢。”她方繞開了吳楠要下樓去，打算親自掌勺那道兒螃蟹羹，可不能再出了什么差錯(cuò)。

    卻聽得吳楠道，“掌柜的，明都督讓人將明日后日大后日的青玉案都定了下來…說是要日日都來?！?/br>
    “……”蜜兒轉(zhuǎn)身回來，“他定這么多日做什么？”

    “這…我也不好問呀?！眳情獛追周P躇，心中卻在想著。人家很明顯就是來找掌柜的，掌柜的怎么還問他呀？這種事兒不是應(yīng)該心中有數(shù)么？

    “不必管他了?！泵蹆憾硕ㄐ乃迹酝鶚窍氯?，“他再來，你和丁有招待，不必提我?！?/br>
    “……”吳楠望著掌柜的下樓去的背影。小聲念念：“不提您，人也是來找您的。人帶著刀兒呢，我們可攔不住呀！”

    **

    忙過了亥時(shí)，貴客們漸漸離席，蜜兒又再去巡了一趟前店的生意，方回來后院兒廂房中打算歇息。楊嬤嬤打了水來伺候，自拿了一盒子脂粉來。

    “姑娘，這是方才世子爺讓人送來的。淑玉面藥房里出的新品，夜里涂著睡下，能白皙膚色，柔順肌理，聽說十分見效?！?/br>
    蜜兒接來，草草打開掃了一眼，方將盒子放在了妝臺(tái)上。目光卻不自覺流連在規(guī)置在角落里的那個(gè)檀木盒子上。

    蜜兒取了那檀木盒子來，揭開來盒蓋，里頭是兩個(gè)小巧精致的銅鈴鐺。自打那日收回來這個(gè)銅鈴，她便將自己身上那個(gè)也取了下來，一同存放在了這個(gè)檀木匣子里，想著日后也不必再用了。

    那日那姑娘來，先自報(bào)上了名諱。姑娘說她叫昭兒，在周府上專伺候著明都督。

    “早幾日煜哥哥眼睛還不便，都是昭兒與他喂茶喂飯，熬藥敷藥的。他眼睛好那日，說起這銅鈴是老板娘送的，日后他自也用不上了，便送給了昭兒。他如今眼睛已經(jīng)大好，以前的日子，可算是麻煩老板娘了…”

    “這三個(gè)金元寶，足足十五兩金，夠在東街上買下一間兒鋪頭了，是煜哥哥讓我來給你的，算是與老板娘的答謝。這小店小面的，你救他可不就是為了賞賜嗎？”

    如今再想來那些話，蜜兒還覺著面上發(fā)燙。

    可當(dāng)時(shí)的她，卻絲毫沒猶豫，接了那三個(gè)金元寶下來。

    “那你便替我謝過明都督。”

    他眼睛好了不少時(shí)候，也未回來尋過她。哪怕一次，悄聲入來后院兒也好，可并沒有。如今他是眼睛好了，這銅鈴也用不上了，就要回去做他的大侯爺、大都督了，和她一個(gè)市井小民又還能有什么關(guān)系。

    沒錯(cuò)，那她就是為了賞賜。

    誰和錢過不去，誰又沒有了誰不能過活？

    豐樂樓還等著請(qǐng)她合伙當(dāng)大掌柜的，有了錢，才好與人家談條件。

    她得要活得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才好讓他看看，這些賞金一點(diǎn)兒也沒白費(fèi)！

    **

    明煜方還在青玉案的時(shí)候，本想過去解圍。他也替皇后娘娘辦差，在這些后眷面前，還有幾分薄面。只是見得陸清煦趕來救場(chǎng)，與長(zhǎng)公主和杜娘子聊得風(fēng)水水起，他也不必露面了，方領(lǐng)著一干禁衛(wèi)軍從酒樓里出來。

    胡順今日一早還與他打聽得來另一個(gè)消息：這如意樓是兩方出資合伙的生意。背后的老板，一個(gè)是世子爺陸清煦，另一個(gè)則是蜜兒。

    那丫頭賣了如蜜坊，再加諸這小半年來賺來的銀兩，該能在這如意樓里占下不少的份額。倒是陸清煦這只老狐貍，當(dāng)著東街上讓豐樂樓和如意樓爭(zhēng)搶風(fēng)頭，實(shí)則底下都是自己店面，穩(wěn)賺不賠。

    所以，什么與他無關(guān)，什么以前的事情莫再提起。

    那丫頭可是另外謀得了靠山，便急著與他撇清關(guān)系？

    回來明家府上，他自去了自己的安槐院。卻見得林姨娘已在堂內(nèi)候著了。

    林姨娘見人回來，忙起身來迎?！岸级交貋砹吮愫?。這幾日我清理了家中賬目，正送過來與都督過目的?！绷忠棠镎f著，見他落了座。便讓大管家將賬目送去他面前。

    明煜無心翻看賬目，將那本子草草翻了數(shù)回，看過幾條大數(shù)沒有什么大的出入，便就將賬目本子交還了回去?！傲忠棠锎螯c(diǎn)得妥帖，便就繼續(xù)打點(diǎn)下去。若有什么事，尋我與管家商量便是?！?/br>
    林姨娘自幼便是吃人臉色長(zhǎng)大的，瞧見明煜今日的面色，似真有幾分不太妥當(dāng)。她直將賬本都收好，方小心提起最后一件事兒來，“今兒有位昭兒姑娘來府上尋都督。道是原先在周府上照看過都督的傷勢(shì)的。我自不敢怠慢，便將人留下安頓在客房了。便就等著都督回來，方好親自定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