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內(nèi)心皆汗顏，心想：你什么時候來探望不好，非要趕上這么個時候。

    在座的大多數(shù)人都聽說了昨天他們在天福茶樓鬧的那一出，對常安的態(tài)度也是搖擺不定，不知是敵是友。

    其實這主要是看陸崇對待常安是什么態(tài)度了，只是眼看著陸崇雖然將常安帶進唐家，接下來卻也沒有明顯的維護她。

    大家一時間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開始。

    一位年齡稍大一些的商戶大概也是無計可施了，見大家都不說話，只能自己先入地獄了：“唐老爺您也知道，我們幾個此次前來主要是為了自家店鋪破產(chǎn)的事，畢竟我們都是小戶人家主要靠這個養(yǎng)家糊口的，唐老爺作為商會在寧縣的代表，是不是應(yīng)該給我們一個說法？”

    接著，那位先生拿出自己從賬本中摘錄的一些情況，開始有條有理的分析起來。

    今天來的商戶大多都是像第一位商戶那樣，家底不太殷實，完全是靠著在石錦街的那點小本生意過活的，見有人開頭了，也都你一言我一語地開始討論自家破產(chǎn)的有關(guān)事宜。

    唐老爺開始還是沉默不語，時時刻刻都在關(guān)注自己旁邊的陸崇，不過經(jīng)過一場討論也沒發(fā)現(xiàn)他露出半點維護常安的神色，他也就放寬了心。

    而常安也是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雖然偶爾有些小動作，但也還算安分。

    唐世南看著這樣的常安，也想起了自家里的那五個女兒，相比之下發(fā)現(xiàn)這常安真的就只是一個上不了臺面的鄉(xiāng)下丫頭，也就長相上好看些罷了！

    于是對昨天天福茶樓的傳言也就有了一些猜測，陸先生大概不是認真的吧。

    畢竟嘛，陸崇據(jù)說是留過洋的，留洋回來又立馬坐上了會長這一把交椅，什么姿色的美人沒有見過？這常安雖然樣貌上無可挑剔，小鼻子大眼長得跟畫里的人似的，但對陸崇來說，似乎就沒有那么有吸引力了。

    不知不覺間，陸崇在唐老爺心里的形象從一個年輕有為手段凌厲的威嚴會長，變成了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浪子。

    唐老爺心里天人交戰(zhàn)了一番，最后打定主意，清了清嗓子開始他的表演。

    “能得到大家的信任唐某十分高興，只是有句話唐某不知當(dāng)不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其實大家可以看看自己大概是什么時間開始虧損的呢？”

    他頓了頓，繼續(xù)說道：“唐某知道大家都是在寧縣土生土長的鄰里鄉(xiāng)親，敢問大家在寧縣生活的幾十年里是不是都順風(fēng)順?biāo)?？?/br>
    唐世南見人群中開始有認同自己的聲音，加重語氣繼續(xù)談?wù)摗?/br>
    “然而就在一年前，常安姑娘來了。像是往寧縣的湖水里投了一顆石頭，這下可引起了不小的波瀾呢！”

    唐世南分析的頭頭是道，說話的速度十分緩慢，一邊說一邊用余光去看陸崇的臉色，他發(fā)現(xiàn)陸崇也就只是在喝茶，偶爾去看旁邊商戶的賬本，并沒有想要幫常安出頭的跡象，這也是唐世南能夠繼續(xù)說下去的動力。

    見大家紛紛開始你看看我的，我看看你的，小聲爭論起來，他忍住嘴邊的笑意，胸有成竹地捋了捋胡子繼續(xù)說道：“唐某說這話倒也不是針對什么人，只是就事論事罷了，大家都知道唐某是個老實人，身為寧夏的大家長，唐某理應(yīng)為了寧縣所有百姓的利益冒天下之大不韙??！”

    唐世南頗為慷慨地說完自己提前備好的最后一段話，見陸崇朝他點了點頭，并且露出英雄所見略同的微笑，他徹底放下了自己一顆懸著的心，欣慰地笑了笑。

    他心想，傳說中的陸崇也并沒那么厲害嘛，怎么連他的小把戲都沒有看出來呢？

    或許是自己城府太深了，畢竟他都快六十歲了，吃過的鹽比這小子吃過的飯還多呢！

    唉！看樣子現(xiàn)在的年輕人都是假把式呀。

    好話歹話都被唐世南一個人說了，但他確實也準(zhǔn)確地把握住大家的心理了，因為鬼神之說對于寧縣人來說是從小耳濡目染的，他們十分相信命數(shù)。

    加上常安確實鬼里鬼氣的，年紀輕輕的一個小姑娘，自己住在一個荒廢許久的廟里也不害怕，她身邊的那個白面小伙子更是來無影去無蹤的，行為詭異的很。

    常安來到寧縣之后救治了不少窮人，這些商戶中的不少人也曾經(jīng)受過常安的饋贈，但是相比起自己的利益來這些似乎都不值一提了。

    大家心里都有了自己的考量，不少人開始用一種十分怪異的目光看向常安。

    陸崇見狀也并不替她說話，看了一眼乖乖坐在最后面椅子上的常安，小姑娘也不為自己爭辯，就老老實實坐在那里低著頭玩手指，獸頭銀戒上垂下的流蘇發(fā)出不大的叮當(dāng)聲。

    陸崇忽然覺得她有些可憐。

    平日里無論常安野蠻無理也好，嬌縱任性也罷，他都覺得這是正常的，反而當(dāng)她乖乖坐在那里一聲不吭時，陸崇覺得她十分可憐，好像常安原本就應(yīng)該是肆意妄為的。

    第13章

    陸崇在關(guān)鍵時刻站起身來，似笑非笑地看著唐世南：“那不如把她趕出寧縣，還大家一個安寧可好？”

    聽到這話，大家都驚訝地望向陸崇，就連一直站在他身旁沉默不語的阿齊也被嚇了一跳。

    常安原本長的就顯小，此刻坐在一群大男人中間，更是顯得她無助可憐。

    阿齊眼中驚詫不減，神色復(fù)雜地看著陸崇，第一次覺得他們家會長是個渣男。明明剛剛在車上的時候還跟人家小姑娘卿卿我我，現(xiàn)在竟然要聯(lián)合外人把她趕出去。

    常安倒是淡定多了，掀起眼皮看了陸崇一眼，瞧他那陰險狡詐的樣子，也覺得事情似乎并非那么簡單，一語不發(fā)地坐等著看好戲。

    不知為什么，在陸崇身上她體會到一種熟悉感，即便是她想離他遠些，但依然會不由自主地信任他，好像打心底里知道陸崇不會害她似的。

    其實待不待在寧縣她倒不是很在意，畢竟她也是個靠手藝吃飯的人，況且現(xiàn)在她也是有一箱子黃金的小富婆了，完全可以逍遙自在一段時間。要不是為了懶得搬家，誰還愿意呆在那破廟里呢？

    她的注意力跟眾人完全不在一處——她剛剛閉目養(yǎng)神了一番，察覺到一些不同尋常的東西。

    常安一直覺得寧縣是一個適合修行的地方，因為這里的靈脈似乎保留的比較好，就在剛剛她感知到那靈脈大概就在唐家附近。讓她感到奇怪的是，唐家不靠山不靠水，卻是一塊匯聚了大量靈氣的風(fēng)水寶地，常安決定等事情結(jié)束之后去打探一番。

    眾人見連陸會長都發(fā)話了，也都紛紛應(yīng)和起來，討伐常安的聲音不絕于耳。

    相比之下，常安這個當(dāng)事人倒像是置身事外一樣，神色淡淡地看著這場鬧劇。

    陸崇一臉深思熟慮，看起來似乎十分為唐世南著想：“只是唐老爺畢竟是寧縣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人物，是不是應(yīng)該給自愿離開的人一些補償？好歹也是相處了一年的鄉(xiāng)親，不然傳出去唐老爺?shù)拿曇膊缓寐??！?/br>
    “這——”

    唐老爺沉思片刻，似乎是被陸崇的話說動了。

    現(xiàn)在當(dāng)務(wù)之急就是盡快把眼前的事情處理掉，只要沒了那丫頭搗鬼，將石錦街的幾家店鋪收到自己的口袋里，以后的財路就斷不了了。

    唐世南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對大家說：“常安姑娘畢竟還小，孤苦伶仃的一個人在外游蕩我也不放心……這樣吧，唐某人也不偏不倚，給各位遭遇不幸的商戶和常安姑娘每人各十塊大洋，區(qū)區(qū)一點心意，還望大家不要嫌棄?！?/br>
    常安撇了撇嘴，心想這唐老爺家大業(yè)大竟然如此小氣。

    一天趴到箱子邊上看好幾遍黃金的常安，對這區(qū)區(qū)十個大洋十分的不滿意。

    其他的商戶倒是還挺滿意的，畢竟三四個大洋就夠普通人家一個月生活費了，況且他們原本只是想來討個公道，也并沒有想到會有這意外的收獲。

    “對了！”陸崇忽然恍然大悟般的想起什么：“前幾日查出石錦街還有幾家店鋪的稅目有些問題，陸某粗人一個，這些帳本子上的事情不太精通，各位不妨一起幫忙出出主意。”

    不少商戶悄悄斜眼看陸崇——不精通？誰不知道整個江北的經(jīng)濟都是您老人家?guī)饋淼模?/br>
    阿齊擺了擺手，一個手下上來將兩摞賬本放在了唐世南前面。

    唐世南眼皮直跳，有一種不詳?shù)念A(yù)感，顧不得禮節(jié)急忙上前，打開來大體翻看了一遍，他臉色明顯變得不好看起來。接下來，他又難以置信地繼續(xù)翻看下面的幾本，越翻心越沉，忽然“嘭”的一下癱在了椅子上。

    “會長……這、這是何意？”

    “沒什么特別的意思，就想讓唐老爺主持一下公道罷了。若是唐老爺不能幫陸某做決定，那陸某就讓在座各位幫忙指點一二吧?！?/br>
    陸崇剛一發(fā)話阿齊就要讓人將賬本搬走，唐世南慌不迭地用臃腫的上半身擋住，冷汗直流：“呵呵，能為會長分憂，唐某何其榮幸啊…”

    唐老爺看著眼前的白紙黑字，一條一條逃稅的條目列的清清楚楚，像是一下老了十歲。

    陸崇列出來的幾個商鋪全都是他自己的親信，那是他積攢了好幾年，好不容易一點一點安插過去的，原本以為自己做得干凈，神不知鬼不覺，誰成想陸崇竟然全部給他弄過來了。

    這幾年那幾家越發(fā)放肆，逃稅的假賬做的也不利索，這不，一下全被扒出來了。

    他忍不住去看陸崇，但他還是那副不冷不淡的樣子，是自己小看他了，還是他只是無意之舉？

    “這天寶齋和本草大藥房做的實在過分，不僅價錢高還不按規(guī)定繳稅，竟是不是如今的安穩(wěn)全仰仗政-府嗎？”唐老爺假意發(fā)怒，氣得胡子都顫了兩顫。

    “唐老爺?shù)故莻€明白人，聽說這本草大藥房還想效仿西方，搞壟斷那一套呢！”

    唐世南呵呵兩聲，“依老朽之見這些個蛀蟲還需趕緊扼殺掉，省的壞了江北的風(fēng)氣。”

    陸崇意味深長地輕笑著：“唐老爺果然是公平公正啊?！?/br>
    “不過今天大家既然替陸某解決了一樁難事，陸某不知如何報答，不如在座各位店鋪這一年的虧損記在我的帳上如何？”陸崇瞥了一眼唐世南吃了蒼蠅的表情，繼續(xù)說道：“明后兩天大家對照著賬目去找會長府的林管家領(lǐng)錢便可?！?/br>
    在座的破產(chǎn)商戶臉上都笑開了花，依次跟陸崇和唐老爺?shù)乐x之后便離開了會長府，趕著回家核對賬目。

    唐世南一張老臉上滿是滄桑，之后竟是支撐不住暈了過去。

    阿齊站在一旁強忍笑意，他就覺得他家會長不是善類。

    唐家管事的趕緊找了四個身體強壯的下人，一邊喊人去找大夫，一邊抬著唐老爺那死豬一樣的軀體去了他的房間。

    陸崇瞧著常安那躍躍欲試的模樣拉了她一把，低聲道：“改天再折騰他吧，今日的分量足夠了?！?/br>
    常安聳了聳肩，失望地看著漸遠的人群：“慢慢來唄?！?/br>
    “看戲看的還挺過癮？”

    “唉”不說還好，一說常安做起戲來，心情低落地嘆了一口氣：“會長真是狠心，還說是朋友呢，竟然聯(lián)合外人把我趕出寧縣了?！?/br>
    陸崇見常安又開始耍寶，低頭笑話她：“敢問這位小老板，可憐多少錢一斤？”

    常安歪頭沖他甜甜一笑，兩只眼睛彎成了小月亮：“小店不賣可憐，可愛倒是還剩下不少，先生要不要買？”

    陸崇看她認真營業(yè)的樣子，忍住摸摸她的臉的沖動：“我看你這店里還有更可愛的——”

    “對了！”不知哪句話刺-激到她了，常安靈光一閃，湊到陸崇跟前：“會長說要捐善款，您看我這里——”

    陸崇見她一邊說，一邊還將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摩擦，好笑道：“善款？我分明記得自己說的是虧損額?！?/br>
    阿齊算是看清楚這個女人了，著實是掉進錢眼子里了，忍不住替他家會長打抱不平：“仙姑您明明都有一箱小黃魚了，怎么還那么見錢眼開呢？”

    阿齊一開口，陸崇和常安都扭過頭去看他，他不說話都忘了還有他的存在了。

    常安不滿，嫌他多管閑事：“又不是你家的錢，你急什么？”

    “這——”

    是跟他沒關(guān)系，可管錢的是林逸啊。

    阿齊見陸崇非但不發(fā)話，還癡漢似的一直盯著人家小姑娘，再看看自己孤家寡人的，忽然覺得自己沒了立場，便不再說話。

    常安無禮還要辯三分，一點不吃虧：“再說了，可是你們會長聯(lián)合眾人把我趕出去的，唐世南都要給我安家費，陸會長不給我的話，傳出去也不好聽啊！”

    阿齊自然無話可說，陸崇則是甘之如飴：“我的錯，那你說我該賠償你些什么？”

    常安掰扯著手指認真思考著，想到陸崇那明顯針對唐家的樣子，開口商量：“我們之間談錢太俗氣，不如你把唐家送給我吧？”

    陸崇心想，按照正常的發(fā)展不應(yīng)該是說“以身相許”嗎？常安那么沒情趣也真是為難他了，他只能把以身相許咽回肚子里：“拔除唐家要慢慢來，不如我賠你一套景州的房子可好？”

    阿齊震驚，無奈地閉了閉眼。

    他家會長跟常安在某些地方倒是很相似，“拔除唐家”這種事情也是可以往外說的嗎，還是在人家的地盤上……

    常安瞧著陸崇不像是在開玩笑，心里有些詫異：“真的？”

    送她房子？

    景州那地界的？

    有錢燒的吧？

    “真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