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十三歲母親去世以后，她就不覺得自己還是個孩子了。但并不代表她不喜歡被人溫柔以待。

    “雖然拿了冠軍，但也沒必要驕傲。你們班的班長在附中的時候，就拿過這項比賽的冠軍了?！庇舭矅酥粡垏?yán)師的面孔，可惜下一句就泄露了他的重點(diǎn)關(guān)注，“我和這一次比賽的評委打聽過了，他們對你的表現(xiàn)還算認(rèn)同。”

    半夏捧著老師：“是啊，老師的名頭也很響亮呢，傅正奇老先生還特意和我提到了你?！?/br>
    郁安國高興了，“哦？傅老他曾經(jīng)指點(diǎn)過我，也算是我的半個恩師。他老人家說了我什么？”

    半夏語調(diào)拐了個彎，給自己和老師臉上都貼了金，“他說您這樣厲害的老師，才培養(yǎng)得出我這樣的高徒來?！?/br>
    臨走前桂師母就留她，“聽說你這一次比賽還病倒了，一下舞臺就去醫(yī)院吊水掛瓶的?？蓱z見的臉色都青了，這幾天都來老師家吃飯吧，師母給你燉點(diǎn)湯補(bǔ)一補(bǔ)?！?/br>
    “謝謝師母。”半夏心里很是領(lǐng)這份心意，話語里就沒有帶著隱瞞，面色微微一紅，“但是不用麻煩師母了，我每天回家，也有湯喝的。”

    桂師母是過來人，聽這話就明白了，拿眼神夾她一下，松手放她回去了。

    半夏騎著自行車，高高興興往家里趕。出來十多天，住得雖然是酒店，但怎么樣都還是覺得自己那一間小小的出租房比較好。

    小蓮現(xiàn)在，想必在灶臺上燉著香掉舌頭的熱湯，等著自己回去喝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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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龍眼樹林邊的出租小屋，凌冬卷著袖子，拿著長勺，站在爐火藍(lán)藍(lán)的灶臺前嘗湯。

    味道還可以。

    他黑色的眼眸，倒映著溫暖的爐火，整張面孔都顯得溫柔了起來。

    是半夏喜歡的猴頭菇燉水鴨。為了保留養(yǎng)胃的功能，又同時去除猴頭菇特有的苦味，他花了不少的心思。總算趕著半夏回來的時候，能讓她熱騰騰得喝上一口。

    凌冬看了一眼灶臺上擺著的計時器。

    時間一分一秒地在往下跳，越過了五十分鐘的關(guān)口，向著更長久的時段一秒一秒地跳下去。

    沒錯的，情況在變得越來越好。時間在變得越來越長，對身體的掌握也越來越穩(wěn)定。

    哪怕那一天，雖然爬回酒店之后，太陽還沒有完全落山，因為著急頂著陽光就變成了人形，好像也沒有發(fā)生什么大事。

    那就找一個合適的時機(jī)，告訴半夏一切，讓她見見真正地自己吧。

    其實那天去醫(yī)院的時候，自己就曾想過，如果路上被半夏看見了，也是不要緊的。

    就那樣順其自然地被她看見，也不用刻意尷尬地去見她。

    想到這里，心尖變得guntang，皮膚也不自覺地在發(fā)燙。因為養(yǎng)父母從小的教導(dǎo)和要求，身為凌冬的時候，他已經(jīng)習(xí)慣性維持那副矜貴含蓄的模樣。

    黑暗的時候也就罷了，如果要在開著燈的時候，以學(xué)校里那位“凌冬學(xué)長”的面孔被半夏按在床上，按她的要求做出那些令人羞恥的舉動，那可真是……無地自容。

    凌冬的心怦怦直跳，臉頰也燒得厲害。

    有些奇怪，臉色似乎也發(fā)燙得過于嚴(yán)重了一點(diǎn)，還有一點(diǎn)癢。

    凌冬伸出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臉頰，發(fā)現(xiàn)手掌上，輕而易舉地扯下來了一大片半透明的白色薄膜。

    第51章 絕望的蜥蜴先生

    半夏騎著車，路過杜婆婆家的屋門外。正好看見杜婆婆拄著拐杖提著一桶垃圾顫巍巍地外走。

    “我來吧?！卑胂膹乃掷锝舆^垃圾桶，蹬車拐了一段路，幫忙把垃圾給倒了。

    老人家舍不得用垃圾袋，倒完的垃圾桶還要清洗。半夏提著空桶回來，走進(jìn)院子里，熟門熟路地用井水涮了涮桶壁，把臟水倒在種了花的墻角。

    院子里的那些花，都已經(jīng)從花盆里移植到土地里去了。

    也不知是誰的巧手，把它們種植得濃纖得當(dāng)，錯落有致。紅墻月色，影影倬倬散著花香。這突然讓半夏想起了童年，隔壁穆爺爺家的院子。自己那位啟蒙恩師家的院子不就像是這樣，滿院花枝，疏欹自然，影影綽綽的。

    半夏的目光下意識地看向廂房的窗戶，那扇老舊的窗戶半開著，里面當(dāng)然沒有鋼琴，也沒有那位自己童年的伙伴。

    “小夏啊，你最近有沒有看見之前常來我這里的小冬？”杜婆婆過來接過桶，順便問她，“他和你一樣住在阿英的那棟樓里?！?/br>
    “您是說凌冬學(xué)長嗎？我這段時間去了外地，所以也沒見到他。您找他是有什么事嗎？”

    “我也沒什么事，就是他之前常常來，最近十來天都沒見著人，也沒見他出來走動。所以問一問你?！?/br>
    “好的，要是我見到他，我?guī)湍鷨栆宦??！?/br>
    半夏告別杜婆婆回到的家的時候，恰巧遇到正拉開隔壁屋門準(zhǔn)備進(jìn)屋的凌冬。

    還來不及出聲打招呼，那位學(xué)長仿佛遇到了什么特別緊急忙的事，踉蹌地沖進(jìn)他的屋子，砰一聲地用力把門給關(guān)上了。

    學(xué)長的性格向來有一點(diǎn)怪異，半夏也沒有特別放在心上。

    回到自己的屋子的時候，果然看見灶臺上擺著一罐熱騰騰的猴頭菇老鴨湯。

    半夏坐在窗邊，喝著香濃的鴨湯。心底涌上來一股幸福的滋味。

    被人愛著的甜蜜，有人陪伴時的幸福，仿佛都融在這一碗香濃的湯里。一口喝下去，溫暖的不止是腸胃，更是孤獨(dú)了多年的心。

    小蓮今天回來的很晚。

    半夏已經(jīng)上床休息了，他才帶著一身水汽從窗戶爬進(jìn)來。

    黑色的小身體，摸著床單爬上床，親了親半夏的臉頰。

    半夏便在他的身上，聞到了一股沐浴露的清香。

    “小蓮你是洗澡了嗎？”半夏伸手摸他脊背。

    小蓮抖了一下尾巴，避開了她的手，“別，別碰?！甭曇艏钡枚甲兞藗€調(diào)。

    “怎么了？”

    “我今天蛻皮了，”小蓮趴進(jìn)半夏的被窩里，“剛剛蛻的皮，一碰就特別敏感。”

    時間過得真快呀，感覺上一次發(fā)現(xiàn)小蓮脫皮時兵荒馬亂的場面，仿佛只過去了短短一點(diǎn)時間。

    這么快就到一個月了嗎？

    半夏聽說小蓮此刻肌膚特別敏感，心底的邪念就蠢蠢欲動起來。

    可惜她如今好歹也度過不少守宮飼養(yǎng)手冊。知道守宮剛剛蛻皮的肌膚十分嬌嫩，容易受傷容易感染，要好好愛護(hù)才行。不能為所欲為。

    半夏生生忍住那顆蠢蠢欲動的心，手掌虛虛護(hù)著小蓮，只用拇指指腹小心地在他后腦勺上輕輕地摸了摸。

    那恰到好處的力道，讓小蓮舒服地閉上眼睛，感覺到自己正被人珍惜地愛護(hù)著。

    “今天的湯好好喝，明天我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想喝螃蟹年糕湯了?！?/br>
    “那個性涼，對胃不好?！?/br>
    “那，那什么，墨魚rou泥湯好嗎?！?/br>
    “嗯。”

    “還想要蒸得松松的小米糕?！?/br>
    “好。”

    “會不會讓你太辛苦？”

    “不會的?！?/br>
    轉(zhuǎn)眼間金烏東升西落，凌冬穿著圍裙，站在灶臺邊，看著墨魚湯的爐火，同時接小蕭打來的電話。

    “加戲腔和國風(fēng)歌詞？”凌冬微微皺起眉頭，他卷著袖子，手中持著長勺。手機(jī)擺灶臺上，開著免提，“本來也不是不可以，但并不是像他說得那樣隨便胡亂拼接。越是民族的東西，越應(yīng)該做得精細(xì)。你們領(lǐng)導(dǎo)要加進(jìn)去的那首戲曲，一點(diǎn)都不合適這首歌，你的這個活，看來我是接不了?！?/br>
    小蕭極其哀怨地嘆息一聲，“我就知道你不會同意的。兄弟，你知道嗎，我太傷心了，我是真得非常喜歡你的demo，希望親手把它做出來的。我甚至連宣發(fā)文案都想好了。唉，如果不是為了吃一口飯，我簡直不想跟著那一伙人干了。”

    凌冬安慰他，“沒有什么的，目前市場的環(huán)境就是這樣，資本決定市場走向。但好在像我這樣的獨(dú)立音樂人，還是可以做一點(diǎn)自己喜歡的音樂?！?/br>
    “是啊，阿蓮?！毙∈捄芸旖o他的偶像取了個不倫不類的小名，還叫順口了，“我感覺這首demo拿回去以后，別浪費(fèi)了，你可以自己好好寫。寫完也別放在紅橘子那樣的小平臺。換一個大一點(diǎn)的平臺試試。你的歌并非只是小眾歌曲。我覺得她們應(yīng)該被更多人聽見?！?/br>
    “好?！绷瓒壮鲆恍〉臏珖L了一口，滿意地笑了，“其實我本身，是很喜歡用中國風(fēng)的音樂來配器的。如果是這首歌的話，或許我可以考慮運(yùn)用一下京劇戲打的樂器，來做一個伴奏的鋪底。比如說運(yùn)用鑼鼓經(jīng)里四擊頭的節(jié)奏，就挺合適?！?/br>
    “誒，妙得很?！彪娫捘穷^小蕭接上了他的話，還捏著嗓子來了一段戲腔的節(jié)奏，“匡才匡才匡匡才~。再把五聲音階和尖團(tuán)音原汁原味地運(yùn)用好，戲曲的風(fēng)味就保留了?！?/br>
    “就是這個意思?！绷瓒c(diǎn)頭，“戲曲基本上都是五聲音階，要保留這種風(fēng)格的話，還需要修改這首歌的副歌部分，將戲曲的自由轉(zhuǎn)音和副歌的轉(zhuǎn)音方式融合起來。節(jié)拍也要調(diào)整?！?/br>
    “確實啊?！毙∈捗掳?，“需要考慮的東西很多，沒有大量的時間和精力，根本雕琢不出來。真是要花費(fèi)很多心思呢?！?/br>
    小蕭覺得，和赤蓮溝通，真是一件十分舒服的事情。

    兩個人的音樂理念很接近，溝通起來事半功倍，有時候一方只說一個開頭，對方就全明白他的意思了。甚至?xí)r常能夠相互啟發(fā)思路。

    創(chuàng)作的時候天馬行空，工作的時候嚴(yán)謹(jǐn)負(fù)責(zé)。實在是一位過于完美的音樂人。

    他是真心實意的希望，能夠長長久久，好好和赤蓮合作下去。

    如果，公司不由那個狗屁不通的副總指點(diǎn)江山出的餿主意，他真的能夠讓這一朵驚才絕艷的蓮花在世人面前大放光彩，凌冬掛了電話，心里琢磨著音樂，灶臺上，鍋里的湯咕嚕咕嚕冒著泡，小米糕蒸熟了，溢出了香甜的氣味。

    擺在桌上的計時器，正一分一秒地跳動著。

    昨天蛻皮這件事，似乎沒有產(chǎn)生什么特別的影響。除了以人形的模樣蛻皮，過于詭異和丑陋了一些。

    萬幸的是，自己昨天及時躲到隔壁，沒有讓半夏看見那副人形剝落了殘皮的驚悚模樣。

    自從變成了蜥蜴，每個月都會和蜥蜴一樣蛻一次皮。每一次蛻皮之后，自己每天能夠保持人形的時間就會逐漸縮短。

    此事一度像一塊沉甸甸的大石，長期壓在凌冬的心中。

    凌冬看了一眼計時器。計時器的時鐘顯示時間過去了十九分鐘。

    上一次蛻皮之后，保持人形的時間剩下五十分鐘。

    只是最近，隨著心態(tài)的改變和情緒的穩(wěn)定，恢復(fù)人形的時間已經(jīng)在十分樂觀地穩(wěn)定增長。

    如今唯一要做得，是記時一下這次時間是否變化。

    希望它能夠增加一點(diǎn)，至少能夠保持不變。

    如果這次時間能長一點(diǎn)，明天記得去杜婆婆家看一看，然后到外面走一走，可以走到更遠(yuǎn)一點(diǎn)的地方。

    買一點(diǎn)新鮮的蔬菜，再買一盆花……時鐘滴答跳到二十分鐘，凌冬的瞳孔驟縮。

    毫無征兆地，一整套的睡衣和圍裙掉落在了地上。不銹鋼的長柄湯勺哐當(dāng)一聲掉落在灶臺，在臺面上來回著晃蕩，灑了一臺面的湯汁。

    爐火被這汁水一澆，滋啦一聲冒起一陣白煙。

    黑色的小蜥蜴從衣服堆里爬出來，不可置信地抬頭，看著眼前那變得無比高大的灶臺。徹底地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