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jié)
“還有,想和mama說一聲。以后這里,我不會再回來了。” 說完話,凌冬牽起半夏的手,往外走去。 走到門邊的時候,身后突然傳來細(xì)細(xì)的抽泣聲。 “你……你不管mama了嗎?”坐在沙發(fā)里的周蔓瑤聲音凄苦,眼里噙著淚水,“小冬,你小時候答應(yīng)過會幫助mama,會報答mama的?!?/br> 門邊的凌冬不由停下了腳步,半夏也不得不停下腳步,回頭看去。 說實話,半夏覺得自己寧可面對一個暴躁強(qiáng)大的敵人,也不愿被這樣性格扭曲的女性纏上。 她仿佛把自己陷在這棟華美而昏暗的屋子里。 柔弱無助,近況堪憂,楚楚可憐。自己被捆住了,還用荊棘一樣的道德藤蔓束縛傷害著自己身邊的人。 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天長日久地纏繞得令人窒息。 學(xué)長那樣溫柔的人,竟然是在這樣的家庭里長大的。 站在門邊的凌冬,雙眸映著透窗而來的山色。 他溫柔而安定,在這樣的控訴指責(zé)的哭腔里,眸中微微露出一點悲哀的神色,卻終究沒有一絲晦暗不安。 “mama,我們每一個人,都是一只被困在籠中的怪物?!?/br> “如果自己不愿意走牢籠,無論別人怎么想拉你都沒用,只能永遠(yuǎn)地困在自己的世界里。” “如果mama你,愿意走出這個家。我會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圍內(nèi)幫助您?!?/br> “但我不會再回到您的身邊,也不會再回到這棟屋子?!?/br> 他一字一句地說完這些話,不再看向屋內(nèi),把目光轉(zhuǎn)向半夏,牽著半夏的手退出那間屋子,關(guān)上了那道門。 門后突然傳來砰的一聲,茶具砸門聲響。 “白眼狼,沒良心的小畜生。當(dāng)初我就不該看你可憐,把你領(lǐng)回家!”那個聲音咬牙切齒。 “嗚嗚嗚,小冬你答應(yīng)過mama的,你不是說好,會永遠(yuǎn)陪著mama,報答mama的嗎?”那個人柔弱地哭泣起來。 “為什么,為什么只有我的命這么苦。以后的日子我該怎么辦?” 緊閉的門內(nèi)傳來斷斷續(xù)續(xù)的咒罵和哭泣聲。 光聽這惡毒的聲音,萬萬聯(lián)想不到屋里的人是剛剛初見時候,那位衣著得體,舉止溫和的女士。 凌冬頂著這這樣的責(zé)罵聲,握著半夏的手向外走去。 他的手很冷,冰冷得就像被凍住了一般。但他的腳步卻很堅定,看著半夏的眼神也很平靜,嘴角還能透出一點解脫似的笑來。 夜幕深沉,月光偷窗照進(jìn)狹小卻透氣的小屋里。 在那張不太寬敞的小床上。凌冬從身后摟著半夏。 他用力地把半夏擁在自己的懷中,腦袋擱著半夏的脖頸,聞著她的味道,沉默安靜了許久許久,似乎已經(jīng)在黑暗中睡著了。 “你爸爸他,是不是經(jīng)常對你mama動粗。”半夏在黑暗中輕輕問了一句。 片刻之后,身后傳來輕輕的一聲嗯。 “我剛剛到那個家的時候,年紀(jì)還很小。父親的脾氣非常暴躁。時時剛剛在外面還衣冠楚楚,笑容滿面。一回家就變了模樣,對母親大打出手?!?/br> “他也對你動手了嗎?” 凌冬遲疑了一會,說了實話,“嗯,他偶爾也對我動手?!?/br> 半夏一下翻過身來,瞪圓了眼睛。 凌冬就把尾巴放出來,卷著她的腰,伸手把她按在自己匈前,輕輕撫摸著她長長的頭發(fā)。 “父親的暴力很可怕,但相比起父親的粗暴,我那時候其實……更害怕的是我的母親?!?/br> 回憶童年的歲月,對凌冬來說似乎是一件極為艱難的事。 但他還是下決心徹底剖開自己,把那段梗在心底的不堪往事說給最親密的人聽。 養(yǎng)母溫柔卻柔弱,帶著一點扭曲的控制欲。 養(yǎng)父兇狠又暴躁,時常把他打得遍體鱗傷。 幼小的他逃無可逃,避無避,惶惶無依,長夜不得安眠。 年幼時驟失雙親的痛苦,不正常而扭曲的養(yǎng)父母。 空闊的房子,無盡的噩夢。 他開始討好養(yǎng)父母。為了讓父親變得高興溫柔,讓母親安心而平靜。他獻(xiàn)祭了自己的音樂。 按著父親的要求機(jī)械刻板地反復(fù)練琴,緊密地一場一場參加比賽,拿獎項,拿代言,拍廣告。 企圖給家里和自己掙來一份平靜。 昏暗而恐怖的家沒有變得和諧。 而他卻再也無法彈出富有顏色的樂章。 世界開始變得越來越扭曲而古怪……黑暗中的小蓮慢慢述說著,聲音聽起來平靜又安穩(wěn),仿佛在說著別人的往事。 “幸好,這些都已經(jīng)是過去的事了?!彼擞H半夏的額頭,反而溫聲寬慰半夏。 半夏心里疼得要死,沒有別的辦法。只能緊緊恨不能親手抱一抱年幼時的小蓮。 只能一點一點吻過他每一片鱗片,把那些冰涼的黑色鱗片吻到變得炙熱起來。 我原來以為自己沒有父親過得很辛苦。這樣看起來,還是自己更幸福一點。半夏在心里這樣想。 小時候,和mama在老家渡過的日子,現(xiàn)在回憶起來,只有郁郁蔥蔥的葡萄架,開滿蓮花的池塘,嬉鬧無盡的快樂童年。 等放假了,就帶小蓮一起回去看看。 帶他去看看自己住過的屋子和小院。看那些山草和野蜂,雪夜和荷塘。 第63章 如蓮不染,赤子純真…… 放寒假的時候,凌冬陪著半夏一起乘坐動車回家。 出發(fā)的時候窗外是郁郁蔥蔥,山青水秀的南方。車如龍行,穿過中原沃土,大江大河。 車窗外的景色一路變化,漸漸土地變得平坦,綠茵漸少。 直到窗外的世界飄起了雪,大地變?yōu)橐黄y色,半夏的家鄉(xiāng)也就到了。 下了動車,站臺上撲面而來的寒意,讓半夏鼓起腮幫呼出了一大口白霧。 “能習(xí)慣嗎?冷不冷,你有沒有來過北方?”她問身邊的凌冬。 凌冬把自己脖子上的圍巾取下來,繞在了半夏脖子上,仔細(xì)地打了一個好看又平整的結(jié)。 那圍巾是他在車廂內(nèi)就圍好的,這個時候解下來,帶著凌冬溫暖的體溫,舒舒服服地將半夏裹在了里面。 半夏看著眼前的人,總覺得凌冬眼底帶著一點對自己的縱容。仿佛自己說錯了什么,而他卻由著慣著自己,只是無奈地笑笑而已。 出了火車站,還要換乘一段路的長途大巴。 長途汽車站離火車站不遠(yuǎn),凌冬和半夏牽著手,打著雨傘走在燈火闌珊的大街上。 “變了好多,從前喜歡的商鋪好些都不見了?!卑胂暮芫脹]有回家了,邊走邊感慨,四處打量著這個自己渡過多年時光的小城市。 為了找到合適的小提琴老師,她從很小的時候,就在城里的學(xué)校寄宿,每到周末才坐巴士回家。 “汽車站的位置倒是一直沒變。和十幾年前一樣,還在那個位置……”半夏笑著說,“咦,小蓮你怎么好像知道車站怎么走一樣,還能走在我前面?!?/br> 走在前方領(lǐng)路的凌冬轉(zhuǎn)過頭,有些無奈地看著她,將手中黑色的雨傘傾斜,舉在她的頭頂。 兩人坐上大巴車,冒著細(xì)細(xì)的小雪,往半夏家鄉(xiāng)的小鎮(zhèn)上趕。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開往家鄉(xiāng)的巴士在漆黑的山路上亮著車燈一路飛奔。 “我讀中學(xué)的時候,每個周末都要坐車回家?!卑胂膶ψ谏磉叺牧瓒f,“那時候的路很差,車也沒這么舒服。班次還少,上車和打仗一樣,先擠上來的才有位置坐?!?/br> “很多人還要帶著雞啊鴨啊,大包小包的行李一起擠上來。你肯定沒體會過,那整個車啊,就擠得和沙丁魚罐頭一樣,各種味。幸好我比較有經(jīng)驗,人還瘦小,所以基本每次都能搶到位置?!?/br> 半夏看著車窗邊,看見了自己少女時期熟悉的景象。 灰蒙蒙的天空落下斜飛的亂雪,道路兩側(cè)漆黑的樹木排著隊飛快地后退著。 “那時候沒什么錢。到了周五我就想著能省一餐飯錢,回家再吃。每次都餓著肚子坐車,有時候很晚才能到家。不小心把胃搞壞了?!?/br> 凌冬的手臂伸過來,圈著她的肩膀,把她摟進(jìn)一個溫暖的懷抱里,低頭吻她的頭發(fā)。 飛雪的窗外,溫暖的車廂,窗戶上倒映著兩個人的面容,身后學(xué)長的目光始終落在自己身上。 半夏一時間有些恍惚,原來已經(jīng)不是從前了啊。 自己已經(jīng)不是那個每周孤獨(dú)一人,擠著長途車回家的小孩了。 下雪天車開得很慢,半夏在細(xì)細(xì)密密的飄雪聲中,靠在凌冬的肩頭睡著了。 睡著的時候她做了一個夢,夢里的汽車到了站,站臺還是那個多年前已經(jīng)被拆除了的老舊站臺。 暖黃色的站臺路燈下,母親端著一瓦罐的熱湯,站在細(xì)雪飛揚(yáng)的燈光中沖著自己笑。 凌冬搖醒她的時候,半夏睜開眼。發(fā)現(xiàn)汽車已經(jīng)快要到站了。 停車之后,兩人下車取了行李,沿著通往村子的道路走。 走了幾步之后半夏忍不住回頭看去。 新修的汽車站臺寬敞明亮,廣告燈箱照亮站臺前平整的道路。 可是那個站臺上空落落的,沒有任何人的身影。 我回來看你了,mama。還帶了一個我喜歡的人。 你可以放心了嗎? 夜色已經(jīng)很濃,下著雪的村路空無一人。 遠(yuǎn)遠(yuǎn)看見村口的時候,凌冬把手中的行李箱塞到半夏的手上,突然整個人消失了。 黑色的小蓮掛在了她的手上,頂著風(fēng)雪順著半夏的手臂爬上來,鉆進(jìn)她脖頸的圍巾里取暖。 “誒,這是干什么?突然不好意思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