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你此前當真對自己的身世一無所知?裴安回鎮(zhèn)遠侯府后,你為何從未過探察過自己的身世,還是老侯爺離世前告訴過你什么?”謝不允一改往日的淡定,提出了一連串的追問。 雖說他已經(jīng)查出了事情的真相,但是這其中讓他想不明白的,是裴寄的態(tài)度。 一夕之間從天之驕子淪為人人笑話的冒牌貨,他從始至終沒未自己辯駁,滔天富貴說放就放。離開鎮(zhèn)遠侯府之后,照理說應當認回自己的生身父母,然而裴寄卻無動于衷。這會兒他也已經(jīng)知道自己極有可能是長公主的遺腹子,卻依舊面不改色,不多問一句。 謝不允不知道的是,有些東西裴寄前世確實在乎過,他曾將鎮(zhèn)遠侯視作自己的責任,也曾奢望過血脈親情,然而卻都是落了空。 如今重來一次,他最想要的已經(jīng)擁有,他在乎的可以靠自己護住,身世一事順其自然便是最好的結(jié)果。 思及此,裴寄不急不徐回道:“學生知與不知并不重要?!?/br> “好了?!敝x不允再要開口,卻被上首的趙元瑜打斷。他起身走下臺階,來到裴寄面前。 明明確認之前他還是滿心激動,然而這個孩子早已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長大成人,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時,他卻有些悵然。 “你的母親,昭陽長公主,她……她是一個極好的人?!?/br> 裴寄沒想到趙元瑜直接就承認了他的身份,心底有了一瞬間的失神,“臣,也曾聽聞過?!?/br> “你的生父是景安七年的狀元郎,你同他很像?!壁w元瑜背過身去,眼角有著一閃而逝的水光。 裴寄曾從不少人口中聽過長公主的事跡,但是關于顧慎,他卻是知之甚少。只知道他亦是當年三元及第的狀元郎。 趙元瑜又徑自說了好些昭陽長公主夫婦的事情,最后才又轉(zhuǎn)身看向裴寄:“你若愿意,朕可下旨恢復你的身份,也免得再受眾人非議?!?/br> 不等裴寄回答,謝不允趕緊道:“不可。” 趙元瑜皺了皺眉:“為何不可?” “此時正值科舉舞弊案事發(fā),裴寄又兩次被點為狀元。若是此時他的身世傳出去,免不得有人認為圣上任人唯親,妄加揣度?!?/br> 趙元瑜怒道:“他們敢?” “圣上,人言可畏?!敝x不允見他動怒,又轉(zhuǎn)口道:“不若聽聽他本人的看法?!?/br> 趙元瑜看向裴寄:“你怎么說?” “一切皆由圣上定奪?!迸峒膶Υ说故菬o甚在意,名聲與他而言早已無足輕重。 緊接著,他又開口:“臣另有一事相求?!?/br> 趙元瑜:“你說。” “圣上還欠臣一道旨意?!?/br> —— 裴寄自御書房離開后,在宮人的帶領下出了宮門。早間入宮的舉子們都走的差不多了,裴寄一眼便瞧見了自家的馬車。 待裴寄走到眼前,坐在馬車前面打盹的孔山才反應過來,驚喜道:“東家出來啦?!?/br> “嗯?!迸峒狞c了點頭,正欲上車,又看見孔山欲言又止像是有話要說的模樣,問道:“還有何事?” 一邊問著,他一邊掀開了車簾。 背后是孔山粗啞的聲音:“我早前送您過來時,又回去了一趟,夫人也跟著過來了,一直在等您呢……” 車內(nèi)的女子似乎小憩剛被驚醒,一雙杏眸,還蘊著些水意,有些朦朧。 “阿寄,”她抬頭看向來人,聲音帶著些自己都未察覺到的軟糯:“你來啦?!?/br> 裴寄放下車簾,蘇晚往一旁挪了挪,兩人便坐在了一側(cè)。 一只手攬過身旁的人,肩膀上霎時多了點重量,裴寄垂眸看她:“等很久了?” 蘇晚輕輕點了點頭,小聲道:“你比他們晚了半個時辰?!?/br> 她今日本打算在鋪子里待著,離開多日積攢了許多賬本需要處理,昨日又因為裴寄的緣故心不在焉。 然而在孔叔送她到了鋪子門口時,她卻未下車,跟著到了宮門口。而這一切只不過是此前溫存之時,裴寄說過的一句話。 他對她說,晚晚,你可知那日高中之后,我想見的只有你。 這一等,他就比旁人晚了許多。 蘇晚猶豫了片刻,又小聲問道:“圣上單獨召見你了?” “嗯?!迸峒膽暎骸笆ド贤艺劻苏殃栭L公主一事。?!?/br> “那果然是真的。”雖說蘇晚早有猜測,可當猜測成真,不免還是有些不可思議。 裴寄:“可是我并不打算公開身世。” “好。” “晚晚不問我為什么?” 蘇晚抬頭,有些疑惑:“既然自己已經(jīng)清楚了身世,別的人知不知道又有何妨?!?/br> 只聽見頭頂傳來一陣喟嘆聲:“是我多慮了?!?/br> 蘇晚想了想,“你若是入仕,不公開反而是件好事?!?/br> 蘇晚從來都清楚,裴寄最大的倚仗是他自己。這一點,并不因為他是鎮(zhèn)遠候世子,還是個普通書生,亦或是長公主之子的身份而改變。 就好像她自己,她做的一切事情皆是因為她是蘇晚。蘇清和李氏的挑釁,蘇懷的無視,以及流言蜚語,因為不在意所以傷不到她。 所以,有些事情根本就不重要。 心思流轉(zhuǎn)間,她淺淺打了個哈欠,語氣中是掩不住的輕快:“我好困啊,我們回去吧?!?/br> “好?!?/br> 車輪緩緩轉(zhuǎn)動,青帳馬車悠悠前行。 車外是熙熙冉冉的人群,車內(nèi)是淺淺的低語聲。 “等回去后,日后便一切照舊?!?/br> “好?!?/br> “鋪子里新到了一批料子,要給大家都備上一身新衣?!?/br> “好。” “我還想在院子里種一顆銀杏,和平安坊的那棵一樣?!?/br> “好,我陪你一起?!?/br> 第69章 番外一 仲夏剛至,暑氣漸濃。隆和…… 仲夏剛至,暑氣漸濃。隆和園里的看戲人倒是愈發(fā)多了起來。 三兩好友,幾盞涼茶,一場好戲,積攢了許久的暑氣便散的差不多了。 大堂里隨處坐著些人,卻并不喧鬧,只是時不時傳來一陣鼓掌喝彩聲。 二樓的雅間里,蘇晚端著杯子小口啜飲著涼茶,整個人透著一股閑適和淡然。 月前裴寄被授了翰林院修撰,每日里早出晚歸,忙的腳不沾地。 她倒是閑了下來。 家里的活計王媽打理的井井有條,鋪子里的事情周叔也都安排好了,韓北整日里跟著裴寄進進出出,平兒那丫頭也愈發(fā)能干了。 她只需要時不時去鋪子里看看,去一趟云安寺散散心,偶爾也會看心情赴上幾場邀約。 這不,今日隆和園上了場新戲。前幾日認識的幾位夫人便遞了帖子。 這些夫人大多是裴寄同僚的女眷,早前一段時日,邀她赴會的帖子多如雪花,紛至而來。裴寄見了,讓她想拒就拒。然而蘇晚只是喜歡清靜,倒也不畏交際,偶爾去個三兩次,頗認識了些人。 “裴夫人今日這身娟紗金絲繡花長裙倒是別致,我好像從未見過這種樣式?!遍_口的是孫定的夫人,上個月剛剛成親的新嫁娘沈氏,笑起來有兩個明顯的酒窩。 蘇晚放下茶盞,輕笑著回答:“這是我鋪子里繡娘新做的款式,你若是喜歡,有空過去,讓她給你裁上一身?!?/br> 沈氏是爽朗的性子,也不客氣:“好啊,過兩日我去看看。” 她們這般聊著,旁邊的幾位夫人聞言也都相約著要去看看。 就這樣雜七雜八的聊著,有位臉稍稍圓潤些的夫人突然提了一句:“你們可曾聽說了前兩日鎮(zhèn)遠侯府新鬧出來的笑話?” 她話音剛落,在場眾人登時安靜了下來,有幾個知情的皆是扭頭去看蘇晚。 這位圓臉夫人錢氏乃是外地人,夫君高中后才舉家搬來了京城,這次是頭次出來赴約,對京城的舊事知之甚少,便想找個話頭。這會兒見眾人沉默,倒是覺出了點不對勁。 蘇晚見眾人都未接話,或多或少都在關注著她,心底有些無奈且好笑,開口解圍道:“我倒是沒聽說過?!?/br> 也不管在場有幾人信了,蘇晚倒是沒有說謊,她是真的不知道鎮(zhèn)遠侯府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天氣漸熱之后,她出門漸少,間或聽裴寄談幾句朝堂上發(fā)生的事情。她知道圣上前幾日頒布了減免賦稅的詔令,知道江南某地可能要發(fā)生洪澇,知道邊關同大狄又發(fā)生了幾場沖突…… 然而對旁人后宅發(fā)生之事,倒確實是知道的少,更何況是鎮(zhèn)遠侯府的事情。 她總覺得無論是蘇府還是侯府的日子,都好像是上輩子那么遠了。 裴寄未必不知道鎮(zhèn)遠侯府發(fā)生的事情,只是大概也未曾放在心上。 這會兒有人提起,倒也確實可以當個笑話聽聽。 錢夫人見蘇晚應話,也不再糾結(jié),壓低了聲音開口道:“這事啊我也是聽來的,我家夫君本家同安樂伯府是姻親,安樂伯夫人可是鎮(zhèn)遠侯夫人的表妹。聽說啊現(xiàn)在這個鎮(zhèn)遠侯世子不是侯夫人親生的?!?/br> 眾人狀似都在認真的聽著,眼角的余光卻是掃過蘇晚。 這哪里是新鬧出來的笑話,鎮(zhèn)遠侯府真假世子一事,早就在京城里不知道傳過幾輪了。 這假世子的夫人就在你面前坐著呢。 再觀蘇晚,面上仍然是帶著淺笑,神色未變半分。 然而這錢夫人的下一句話卻讓眾人變了臉色。 “這鎮(zhèn)遠侯夫人前頭一個兒子是假的,這找回來一個兒子竟然還是假的。虧得侯夫人當初還拿出丹書鐵券求情赦了他的罪,現(xiàn)在知道真相被氣的大病一場?!?/br> “等等,”錢夫人的話被打斷,卻見孫氏一臉震驚:“你的意思是后頭這個世子也是假的?話可不能亂傳。”說完,她偏頭去看蘇晚,倒不像是在問錢夫人,而是在蘇晚臉上尋找答案。 蘇晚見眾人又都看她,搖了搖頭,苦笑道:“我是真不知道?!?/br> 裴安的身世是假的,蘇晚確實是始料未及,可裴寄又確實是昭陽長公主之子。那么裴安到底是誰,真正的鎮(zhèn)遠侯世子又去了哪里? 錢夫人又覺出了些不對,疑惑道:“你們不問我,怎么都去看裴夫人。” 各位夫人尷尬的互相看了看,移開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