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叢中偶有蟲鳴，月柔風輕，江藍興致很好：“能說說他嗎？三年都過去了，你還對他念念不忘，一定是個很有魅力的男人。”

    “他啊，不知道算不算有魅力?！绷踵?，天上月亮雖未圓滿，但清清亮亮，傾瀉著水一樣的月光，花枝樹葉蒙著一層銀色細紗，柳絮記得，那時的月光也是這樣美，縹緲綺麗，映得山中長長的石板路如銀帶，他站在月光下，長尾盤曲舒卷，華光卷蕩。

    為了避免江藍質(zhì)疑她胡說八道，柳絮隱去了他怪異的身體，只說：“那時候太天真，高考考砸之后，覺得整片天都塌了，孤注一擲地去找網(wǎng)友，結(jié)果對方是個騙子……我逃上山，被他們抓住的時候，他出現(xiàn)了……”

    從來沒有人問過柳絮的感情，如今一提起，卻如長堤泄閘，一開口便停不下來，口氣不自覺地染上幾分甜蜜。三年了，枝枝末末她依舊記得分分明明，他慫恿她去燒騙子網(wǎng)友的車，他告訴她千萬不要相信男人，他在她口袋里塞了許多錢，他替她擋過一把鐮刀，他們還一起去偷東西，那是柳絮第一次偷東西，緊張得掌心全是汗……

    江藍聽得十分驚訝：“你不知道他的名字，他的職業(yè)，他的家庭情況，甚至連他的臉都沒見過，你卻喜歡他？”

    是的，柳絮對他一無所知，卻情動心傾，念念不忘。柳絮自己都覺得好笑：“你不信，對不對？”

    “我信?！苯{含著一抹溫婉笑意，“你們相遇的時間和地點太巧了，十八歲，什么也沒經(jīng)歷過，也沒承擔過生活的重擔，哪像現(xiàn)在一樣世俗？那時候，我們可以什么都不顧，名字，職業(yè)，家世……統(tǒng)統(tǒng)都是浮云?！蹦莻€年紀，純白如紙，孤注一擲，江藍理解那樣的情懷，“在你最迷茫最無助的時候，他出現(xiàn)了，所以你就愛了?！?/br>
    是的，換個時間，換個地點，柳絮一定不會喜歡上那樣的他?？蓯矍榫褪悄菢忧?，他們在那樣的時間，那樣的地點，以那樣的方式相遇，命中注定，情非得已。

    柳絮亦自嘲：“不知道是緣，還是劫，或者我們只是彼此的路人?！?/br>
    江藍挺佩服她，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你說，最開始遇見他時，他在樹上？三更半夜呆在樹上，為什么？”

    “他，大概在看風景?！绷跽f得含蓄，“他有點獨特?！?/br>
    豈止獨特，江藍覺得對方簡直是怪異，不過，從柳絮的描述來看，極有可能是個思維異常的不良少年，她不好意思打擊柳絮，只問：“他很擅于爬樹？”

    柳絮點頭：“是的?！?/br>
    江藍隨口問：“像龍易一樣？”

    “龍易？”他的確是個擅于爬樹的家伙，今天大家看節(jié)目時，看到他爬樹取蜂蜜那段，所有人都佩服得五體投地，柳絮實話實說：“其實我懷疑過龍易，忘了跟你說，龍易的聲音和他很像，脾氣也有點像?！?/br>
    她也懷疑過喬川，戴著帽子的相似身形。

    她還懷疑過九和傳媒的總裁，高俊賢，他的手臂上有一道淡淡的疤。

    把這些說給江藍聽，江藍差點叫出來：“你居然懷疑高總？”

    “胡亂猜的?！钡醯拇_懷疑高俊賢，人蛇當初小心謹慎處處遮掩，極有可能，他是個名人。

    這一點高俊賢倒是符合。

    “要真是高總，你就能飛上枝頭，不用辛辛苦苦參加比賽?！苯{感慨道，比賽辛苦又殘酷，他們甚至要簽署安全免責協(xié)議，女隊員還要服用一種調(diào)整生理期的藥物，但最終，極有可能什么都得不到。

    柳絮可不敢妄想：“亂猜的啦，高總只是碰巧有道疤痕而已?！钡嫦胝覀€機會驗證一下。

    沒想到這么快就見到高俊賢?！斑M擊者”做得十分成功，實況真人秀挑起了觀眾興趣，后兩天的節(jié)目收視率居然破4，整個節(jié)目組一片歡騰，回到c市后，九和傳媒舉行了一次慶功宴。

    宴會上香檳美酒，音樂不斷，大多數(shù)參賽者在跟工作組人員套近乎，稱兄道弟地拉關(guān)系，柳絮不擅長這些，撿了個靠門的位置，百無聊奈。高俊賢推門而進時，柳絮一眼就看見了他，驚呼出聲：“高總！”

    高俊賢含笑朝她微點頭：“柳絮，”他頓了一下，“在節(jié)目中表現(xiàn)不錯。”

    他居然能喊出她的名字，柳絮受寵若驚，剛從椅子上站起，其他人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高俊賢的到來，“高總，高總”地喊個不停，展總監(jiān)和丁導演大概事先知道他回來，亦笑著過來打招呼。

    柳絮走到他身邊，剛想說兩句，不妨袁芝芝插入：“高總，你怎么來了？”她嬌聲笑著，卻巧妙地將柳絮擠出去。

    男男女女都來了，爭著跟九和傳媒的總裁打招呼，柳絮失去最好的時機，已經(jīng)插不進去，沮喪地站在一旁，卻見龍易拿著個盤子，興致勃勃地夾著火腿、牛筋、烤rou……誘人的食物在他盤中堆成小山，他選了個人少的地方，不緊不慢地享受晚餐。

    九和傳媒的總裁之于他，永遠沒有食物的誘惑來得強烈。

    柳絮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你怎么不過去打個招呼？”她用目光示意那邊眾星拱月的高俊賢。

    “我餓了?！饼堃籽院喴赓W地回她。

    “高總是九和的老板，你應(yīng)該去混個臉熟。”柳絮提醒他。

    “你錯了。”龍易略略抬了抬眼皮，“高俊賢是九和的總裁，但只有董事長才有資格被稱之為九和的老板?！?/br>
    九和的董事長鮮少露面，據(jù)說是位年過六旬的老太太，因年事已高，不再負責九和的經(jīng)營管理，高俊賢成為整個傳媒集團的最高決策者，若能得他三分垂青，便能青云直上。柳絮抬眼再次望向他，很巧，居然對上高俊賢的目光，他微微勾唇淺笑，有番別樣的意味。

    喝多了果汁酒水，中途柳絮去了趟衛(wèi)生間，出來過拐角，不妨迎面對來一個人，幸好兩人步子都放得換緩，沒有撞上。

    抬頭一看，居然是高俊賢，柳絮跟他打招呼：“高總?！?/br>
    高俊賢淺淺地“嗯”了一聲，喊她的名字：“柳絮……”腔調(diào)幽幽繞繞，意味深長。

    “嗯？”柳絮抬頭，看到他黑白分明的桃花眼，含著溫柔笑意，柳絮忙錯開目光，卻見他在脫西服外套，七月盛夏，雖然屋中開了冷氣，但正裝的高俊賢略覺憋悶，順手把脫下的遞給柳絮：“替我拿著?！?/br>
    他徑直進了洗手間，那件落在柳絮手中青黑色的西裝帶著淡淡體溫，略茫然，高大總裁這是太熟絡(luò)？抑或看誰都像小助理？

    三五分鐘后，高俊賢從洗手間出來，他大概有些熱，把襯衫袖子挽起，露出一截小臂。柳絮畢恭畢敬把西服遞給他：“高總。”

    高俊賢沒接：“再替我拿一會兒。”他的口氣很隨意，不是上級對下級，更像熟識多年的好友，打趣道：“你們都穿裙子，我卻要穿這么多。”

    柳絮配合著輕笑，目光落在他的左手小臂上，那里有一道淺淺的疤痕，一寸多長，像細線附在他皮膚上，卻勒在柳絮心頭，她指了指它，用隨意的口氣問：“高總，你這里是被什么割傷的？”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高俊賢瞟了一眼小臂，薄唇輕動：“鐮刀?！彼簧踉谝獾靥?，“當時沒好好處理，光顧著安慰某個高考失利的女生，不然，也不至于留疤。”

    聲音很輕，卻如九天驚雷響動，震得柳絮大腦一片空白。

    ☆、第15章

    是他！柳絮難以置信地盯著眼前人，聲音訥訥：“是你……”

    高俊賢眸中笑意綿綿：“柳絮，你長得越來越漂亮了?！?/br>
    一切來得猝不及防，她心心念念要找的人就站在面前，對她低眉淺笑，柳絮嘴角微顫，萬千情緒攪蕩在心頭，她幻想過和他重逢的場面，曾無數(shù)次演習過眉目表情，她是個演員，尤擅此項，可當事情真切地發(fā)生時，她竟手足無措。

    高俊賢拉了一把她：“走，我們?nèi)ヌ炫_。”

    樓頂天臺是座漂亮的屋頂花園，薔薇藤纏滿花架，低垂的花枝落下參差的斑駁陰影，花香幽幽，晚風習習，柳絮的手腳卻不知如何安放，心如亂麻，說話亦有些吞吐：“我……我真的沒想到……我們會這樣遇見，更沒想到你會這么優(yōu)秀……”

    豈止是優(yōu)秀兩個字能形容，他是九和傳媒的總裁，商業(yè)精英，青年俊才，是無數(shù)人巴結(jié)仰望傳奇巨賈。

    高俊賢發(fā)出輕笑聲：“我看到你在節(jié)目上的尋人啟示了?！彼焓秩嗔巳嗔醯念^發(fā)：“真可愛！”

    柳絮臉上騰起一股火，*辣的，慌忙尋找話題掩飾緊張：“那時候，是不是怕被我認出來，所以才戴著帽子？”

    高俊賢含笑著點頭。

    “也對，你這樣的名人肯定不想暴露。”柳絮猜得□□不離十，語帶竊喜：“我就猜到你能變成人?！?/br>
    高俊賢只笑不答。

    柳絮偷偷地瞄他：“你還能變成以前的樣子嗎？”

    人首蛇身的樣子，獨特而神秘，爬樹完全不需要借助工具。

    高俊賢反問：“難道現(xiàn)在的樣子不好嗎？”

    “好，好啊……”柳絮赧赧點頭，“不過，你聲音也有點變了?！?/br>
    “看來，我老了?！备呖≠t發(fā)出自嘲笑聲。

    “沒，沒有……”柳絮慌忙道，“我就是太不敢相信，真的就見到你。而且，你還是九和的總裁……”

    就像買彩票突然中了五百萬一樣，驚喜來得措手不及，不敢相信，一切就像做夢一樣。她想說點什么，卻只是傻笑，知道這樣子肯定不好看，忙收斂神情，可根本收斂不住。

    這晚柳絮躺在床上輾轉(zhuǎn)難眠，高俊賢亦沒有睡，正在床上翻云覆雨，酣暢淋漓一番動作后，倚在床頭抽煙，煙霧飄飄渺渺，他漫不經(jīng)心說了一句：“那柳絮也挺有意思，她果然認為我是她要找的人?！?/br>
    江藍倚在他的臂彎，眉宇間□□未退，順著他的話道：“她根本就沒見過那人?！?/br>
    “逗她挺有趣?！备呖≠t發(fā)出輕笑聲，眉間一派戲謔笑意，難得遇到如此有趣的事情。記得第一次見到柳絮時，她直勾勾地看著他，連酒都忘了喝。這種眼神高俊賢不陌生，他掌管著整個九和傳媒，常有小藝人來勾引他，手段千姿百態(tài)千奇百怪，智商高的，談笑風生，掩飾得滴水不漏；智商低的，往往是口拙手笨，譬如柳絮。

    她的行為神態(tài)都在說明——她對他有想法。

    碰巧，她是高俊賢喜歡的類型，身材夠有料，他不介意潛了她。如今，高俊賢覺得這比想象中更有趣，游戲是生活的調(diào)劑品，譬如稚童喜歡捉迷藏，譬如觀眾喜歡“進擊者”，譬如高俊賢喜歡逗柳絮，這與年齡無關(guān)，是根植在人類骨子里的嗜好。

    江藍還躺在懷中，高俊賢摩挲著她光滑的皮膚，“不過，她怎么老說什么變來變?nèi)サ膯栴}……”

    “估計是遇到你，她語無倫次了。”江藍昨天偶然提起柳絮的事，高俊賢挺感興趣，她為了跟他搭話，就一五一十地把柳絮的事情給說了。躺在他的身側(cè)，江藍心頭清楚地明白，高俊賢不愛他，亦不愛柳絮，他是個好色的男人，喜歡潛公司的藝人。

    潛規(guī)則……高俊賢喜歡，江藍亦喜歡，青春時短，她不能灰頭土臉作沒有名姓的龍?zhí)?，年復一年地給光鮮亮麗的明星做替身，她想要那耀目的光環(huán)，踏上紅地毯的閃爍鎂光燈，江藍沒有信心贏得“進擊者”冠軍，三十二分之一的機率太小，艱難險阻狼狽不堪最終只是觀眾口中的笑話，笑了，也就忘了。

    昨日江藍碰見了高俊賢，暗示挑撥，兩人如*攪在一起。江藍在盡力討好他，可高俊賢覺得還不夠：“那個柳絮，我看著也不錯?！?/br>
    男人都是這樣，百紫千紅都不嫌多，江藍明白他的意思：“我回去暗示一下她，能得高總的垂青，是她的榮幸?！苯{和柳絮關(guān)系不錯，兩人若能一同進九和，也算是緣分，她纖長的手指在高俊賢胸口畫圈，“高總，你可說了要把我簽進九和……”

    高俊賢答應(yīng)她：“明天我就讓人把合同給你。不過，‘進擊者’吶，你還是盡力而為，多積攢人氣對你以后的發(fā)展有好處。”

    翌日是宣傳照拍攝，和才藝表演彩排——節(jié)目組在空窗期為選手們打造了兩場綜藝秀，選手們將以光鮮亮麗的形象出現(xiàn)在屏幕上，幫助他們拉人氣。

    彩排在九和影城的演播室進行，柳絮昨晚沒睡好，彩排進行得不算順利，被丁導演清下場：“出去再練會兒，盡浪費時間。”高俊賢過來時，柳絮正沮喪地站在外面，他把她叫進旁邊的休息室：“不順利？”

    柳絮惆悵：“我又沒什么才藝。”她小時候跟著姥爺學過幾天唱戲，不然當年也考不上表演學專業(yè)，可她只是個業(yè)余，自從姥爺去世后，她學業(yè)漸忙，不再接觸此類。上大學后，當做興趣唱過，如今只能勉強唱幾句，裝腔作勢糊弄外行而已，完全上不了臺面。

    不像龍易，他居然是貨真價實的魔術(shù)師，幾乎驚呆演播室一眾人。

    高俊賢輕笑：“沒關(guān)系，你想跟九和簽約，隨時都可以?！?/br>
    柳絮欣喜：“真的？”

    “你懷疑我的話？”高俊賢故意沉了沉嘴角。

    柳絮抿唇而笑，心頭美得直冒泡。又偷笑著問他：“你是不是特地來看我？”

    “是啊，昨晚不是說了今天會來找你嗎？”昨晚有事，助理打電話來催得急，高俊賢沒和她說幾句話，此時撥了撥柳絮的頭發(fā)，一雙桃花眼笑意綿綿：“好好彩排，晚上我請你吃飯?！?/br>
    他送柳絮回演播室，為了避嫌，自然只是象征性送了幾步，臨別時他拍了拍柳絮的肩，柳絮亦揮手對他說“再見”，轉(zhuǎn)身朝演播室走，腳步一跳一跳，滿心雀躍。

    一抬頭，卻不妨看見龍易，他倚著側(cè)面樓梯道的門框，懶懶地瞟她一眼，眸中浮動著鄙夷之色：“看不出來，你還有點本事，這么快就搭上高俊賢。”口氣充滿nongnong的嘲諷味道：“早知道你會玩潛規(guī)則，第一賽段我就不帶你了?！?/br>
    “不是你想的那樣。”柳絮不想被誤解，連忙解釋，“我和高總早就認識。”

    龍易不信：“你認識他？”

    柳絮喜形于色：“我們?nèi)昵熬驼J識了，他就是那個我在尋人啟事中要找的人?！?/br>
    “他？”龍易驚訝，“是你要找的那個人？”

    “是啊。”柳絮唇畔浮動著一抹甜蜜的溫柔笑意，“我就知道我來參加進擊者是對的，昨晚遇到他，他終于肯承認了，今晚還要請我吃飯?！?/br>
    吃飯？分明是今晚準備潛她，龍易問：“高俊賢親口說他是？”柳絮點頭，龍易有些哭笑不得，看她笑得一臉春情蕩漾，龍易拍了拍她肩膀，“恭喜，恭喜，你以后前途無量。”

    這真是個好笑的故事，龍易回到演播室還在嘀咕：“真是有趣！”想一想，微瞇著眼又加了一句：“不過，有點無恥啊！”

    彩排結(jié)束時，有個助理模樣的男人來接柳絮，節(jié)目組對隊員管得很嚴，在競賽的幾個月內(nèi)，隊員的一切行動得聽節(jié)目組安排，嚴禁私自離隊外出。不過助理是高俊賢的人，跟負責人打了招呼，就把柳絮接了出去，帶她去了九和大酒店。

    九和大酒店距九和影城不遠，乘車不過兩三分鐘，助理帶柳絮直接去了頂樓的總統(tǒng)套房，餐廳鑲著淺黃色雕花壁板，正中餐桌上放著幾盞純銀燭臺，外面夜幕尚未完全垂下，是將黑未黑的朦朧。

    侍者正安靜地點燃燭火，一簇一簇，橘黃色的火焰跳動，像是冬日的火爐，暖烘烘直達心底，柳絮訥訥地站在餐廳，一個聲音突然響在耳邊：“來了？”

    高俊賢在她背后含著笑：“來得這么早，這邊都還沒弄好。”他也剛剛進屋，一進餐廳就看見柳絮一臉晃神的樣子。

    就算給了柳絮一天時間來消化，她仍有些不適應(yīng)，說話吞吐：“挺……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