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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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琯也三口兩口喝完剩下的粥,長長舒了口氣。 包黑臉一邊喝,一邊抹眼淚。 我臉上發(fā)燒,知道大家再護(hù)著我面子,忙將鍋子拿走,訕訕道歉:“照本宣科,果然不成的?!?/br> 白琯搶著說:“身為弟子怎能讓師父下廚,以后還是我來吧?!?/br> 樂青也安慰道:“哪有仙子下廚房的道理?還是在下來的吧?!?/br> 包黑臉如蒙大赦:“沒味覺的人去廚房添什么亂?我差點以為自己吃耗子藥快死了!呸呸!快拿水來!” 我去倒水,身后傳來一聲慘叫。 師父啊,廚藝之道,艱難萬分,徒兒會好好努力的。 困局 飯畢,白琯練習(xí)吐納,我跟樂青學(xué)做飯,忽而,隔壁院子傳來走古琴聲,曲調(diào)時高時低,指法聞所未聞,我側(cè)耳細(xì)聽,又與樂青猜測許久,才猜出是大家耳聞熟詳?shù)摹而P求凰》。琴音中還混合著周少爺飽含感情的歌聲:“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在情深意切的樂聲中,恍惚可見一雙猥瑣的眼睛在伊人身上游走,讓伊人甘愿自掛東南枝,恨不能孔雀東南飛,陰陽兩隔與君絕…… 包黑臉贊道:“能將《詩經(jīng)》唱得像《十八摸》,也算難得人才?!?/br> 我不解:“什么是《十八摸》?凡間小調(diào)嗎?” 樂青臉紅了,他不停點頭道:“是,是凡間男女打趣的民歌小調(diào)?!?/br> 師父最愛新曲,若我能學(xué)會《十八摸》回去,唱與他聽,必定歡喜,于是虛心好學(xué),讓他給我曲譜,學(xué)習(xí)彈唱。 包黑臉歡喜地搓著手道:“仙子也好這口?太好了?!?/br> 能讓猥瑣妖怪歡喜的肯定不是好東西,我正欲拒絕,墻那頭又丟過一個香囊,一把扇子,周少爺文縐縐地問:“姑娘,我的東西不小心掉你家了,能過來取回嗎?” 白琯給吵得不耐煩,快步走出房門,將東西丟回去道:“師父,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他見過你男裝打扮,又知道你女裝扮相,若起疑心,可能會揭穿你仙人身份?!?/br> 樂青也道:“現(xiàn)在仙魔大戰(zhàn)雖息,凡間還是不太平,那周少爺看著不是好人,若讓他知道你仙人身份,恐有禍?zhǔn)??!?/br> 我覺得眾人說得有理,沉吟片刻,問:“應(yīng)如何是好?” 包黑臉拍拍胸脯道:“把想吃豆腐的家伙拖過來,狠狠揍一頓,打到他不敢亂說話為止?!?/br> 樂青搖頭笑道:“萬萬不可,濫殺無辜回天界會受罰,不如找?guī)讉€兇神惡煞的妖怪去嚇唬要吃了他?!?/br> 白琯說:“你們太殘忍了,師父心腸最是仁厚,還是用魂絲鎖去他三魂七魄,讓他變成白癡,說不出話,待回歸天界之時再解開,也就罷了?!?/br> 他們七嘴八舌,意見不一。 我想起師父曾厲聲說過:“好色之心人皆有之,吃自家人的豆腐不算什么。吃別人家的豆腐,萬萬不可!若被人吃豆腐占便宜,一定要告訴師父,我去將那個不長眼的登徒子打死?!?/br> 我生平最聽師父的話,師父說吃豆腐要挨打就是挨打,不能妥協(xié)! 待大家吵得差不多后,我謹(jǐn)慎問:“他的行為舉止,算吃豆腐嗎?” 白琯說:“算!” 樂青說:“不算!” 包黑臉說:“算想吃豆腐未遂!” 到底是吃豆腐還是沒吃豆腐?打還是不打? 我更迷惘了…… 周少爺吵鬧不停,帶著滿臉烏青,爬墻數(shù)次,嬉皮賴臉地討好,鬧得我煩不勝煩,最后決定采取白琯的辦法,用魂絲修改周少爺?shù)挠洃?,讓他忘了我的容貌?/br> 胡亂與男人接觸有失謹(jǐn)慎,我先趕白琯去睡覺,再派五只小鬼半夜去周家將少爺連人帶被子一塊兒偷回來,摔落床板瞬間,他終于醒了,從被窩里緩緩爬出,腰帶半解,藍(lán)綢袍子下露出大片白皙肌膚,迷迷蒙蒙地睜著眼,揉了揉,不敢置信地問:“美人jiejie?我不是在做夢吧?” 擅改凡人記憶,有失厚道。我輕咳一聲,羞愧解釋:“我乃天上仙人,今日見你的行為舉止實在……” “仙?仙人?!”周少爺興奮了,他不顧衣冠不整,迅速從床上蹦起,“我就知道美人jiejie那么好看,定不是凡人。既然仙子被我的風(fēng)度和誠意感動了!神女有意,襄王怎能無情?雖然我年紀(jì)不大,卻是懂事的。良辰苦短,來吧,你要對我做什么都可以!” “做……做什么都可以?”我為他的寬容和大度震驚,連下一步動作都忘了。 周少爺興奮道:“當(dāng)然!” 我施禮,猶猶豫豫讓指尖飛出三根銀絲,在昏暗燈光下,靈蛇飛舞,若隱若現(xiàn),然后靠近他身邊,輕輕在腦門上點了一下。 周少爺紅著臉,閉上眼,仿若任人宰割的小羊羔。 我是記憶的劊子手,銀絲已在手中舞動,就是遲遲無法對這老實厚道的孩子刺下去。 周少爺拉過我的手,輕輕放在唇邊吻了一下指尖,柔聲細(xì)語道:“美人jiejie,你相信命中注定嗎?我第一次見到你,便知道你是我上刀山下火海也要追逐的人。你相信情有獨鐘嗎?看見你的眼睛,我的心跳得很快,快得要死了,只想不管不顧地跟你走,好jiejie,讓我親親你,死了也愿意?!?/br> 我從未聽過這樣直白的情話,鬧得面紅耳赤,手足無措,急抽回手道:“別鬧。” 他拉著我的袖子不放。 門一下被踢開了,白琯氣勢洶洶闖進(jìn)來,抓開他的手,按住道:“師父,快動手!” “你要干什么?”周少爺意識不妙,推開白琯,尖叫道,“美人jiejie救我!” 白琯身手不錯,先狠狠一拳砸他臉上,再轉(zhuǎn)身對我吼道:“快動手,驚動人就不好了!” 我趕緊施展地縛法,召出五條藤蔓,將他按在床上,手腳捆得結(jié)結(jié)實實,周少爺嚇得臉色都變了,不停扭動身子,哭哭啼啼道:“美人jiejie,你要做什么?” 我狠下心腸,一邊將銀絲伸入他腦內(nèi),一邊安慰道:“別怕,我不想傷害你,只借魂絲法術(shù),讓你忘了我。你放松,慢慢睡去……就像做一個長長的夢,等夢醒了,你還是你,只是記不清夢里見過的那個人的臉?!?/br> 周少爺臉色變得更厲害,他拼命搖頭,掙扎道:“不!我不要忘了你!” 白琯嗤道:“美人比小命還重要,好色好到你這地步,也算天下奇葩?!?/br> 周少爺哭得眼淚鼻涕都出來了。 我唯恐心軟,扭過頭,不忍再看,手中魂絲漸漸侵入他魂魄,里面是一片漂亮的藍(lán)色,純凈無暇,就像龍宮赴宴時見過的大海,記憶像海中七彩珊瑚,肆意蔓延,美麗絕倫,我找到關(guān)于自己的那顆記憶珊瑚,試圖將其改變,海水忽然暴怒,洶涌反撲,將我狠狠推出沙灘,壘砌出一道堅實的水晶壁,不容進(jìn)入半分。 師父啊,普天之下,唯大善之人和大惡之徒的魂魄無法觸摸。 我補(bǔ)魂三千年,方得一遇。 周少爺,究竟是什么人? ======= 我松開周少爺?shù)哪X袋,收回指尖魂絲,嘆了口氣。 白琯歡喜地問:“成了?” 周少爺轉(zhuǎn)轉(zhuǎn)眼珠子,遲疑半響,忽做出夸張表情叫道:“美人jiejie,你是誰?我什么都不記得了!” “還美人jiejie呢,你裝失憶也不裝像點?!”我滿額黑線,往他腦袋上敲了一記,“我壓根兒沒下手?!?/br> 白琯無奈道:“師父jiejie真是心慈手軟?!?/br> 周少爺大喜:“我就知道美人jiejie不會害人?!?/br> 白琯冷冷瞧著他,伸手往懷里摸去:“你這無賴留著也是麻煩?!?/br> 周少爺嚇得臉都白了。 我趕緊攔下白琯,斥道:“小小年紀(jì),怎能如此歹毒?” 白琯身子微微一僵,回頭已露出可愛笑容,他從懷里掏出一小塊糖,塞入周少爺口里,像小大人似的氣鼓鼓訓(xùn)道:“嚇嚇?biāo)?,他調(diào)戲我家?guī)煾竕iejie,我要天天喂他吃好東西,讓他說不出話!” 這番話是我前天訓(xùn)他的,今日他活學(xué)活用教訓(xùn)周少爺,真是孩子氣。我笑著搖頭道:“你還敢說別人,偷偷將糖藏懷里,是想睡覺偷吃吧?” 白琯忙解釋:“哪有?包黑臉天天和小孩子搶飯吃,我本想在糖上涂黃連,苦死他!今天看見這小子不識抬舉,便宜他了!” “苦,苦死我了!美人jiejie快給我水!”周少爺苦得眼淚都出來了,想嘔又嘔不出。 我忙倒杯水,讓他清除黃連殘味,回頭逮到空隙,又訓(xùn)斥白琯:“你這孩子,盡愛惡作劇,瞧把人家嚇成什么樣了?” 周少爺可憐兮兮地依偎著我的手臂,又可憐兮兮地看一眼白琯,活像被虐待的小媳婦。 白琯氣鼓鼓站在旁邊看我忙碌,又狠狠瞪周少爺一眼:“男子漢大丈夫,吃點苦算什么,竟害我挨罵?!” 周少爺回他幾聲干嘔。 白琯記恨周少爺在橋頭調(diào)戲我,周少爺討厭白琯天天粘在我旁邊賣乖,兩個冤家,誰也看不順誰,竟你一句我一句斗起嘴來,聽得我頭大,最后還是周少爺落了下風(fēng),可憐巴巴向我求助。 我頭都疼了,哪里顧得上他們,順手點了他的睡xue,帶著白琯去正房,使五鬼召來樂青,讓他去閻王殿查生死簿,看這個周少爺究竟是何方神圣。 白琯聽完我的分析后,肯定說:“那家伙賊眉鼠眼,強(qiáng)搶民男,定是大jian大惡之徒,師父應(yīng)為民除害?!?/br> 我替他攏起鬢邊散下的幾根亂發(fā),指尖滑過他發(fā)紅的小臉,覺得白琯有和師父同樣的俊秀外表,同樣的墨玉瞳孔,偏生沒師父對世界萬物不放心上的淡雅氣質(zhì),倒有幾分嫉惡如仇的江湖游俠作風(fēng)。若不是長相差太遠(yuǎn),我非得懷疑他是呂洞賓的兒子。 悵然中,發(fā)現(xiàn)白琯一直盯著我看,燭光將他身影映在墻壁上,拉得長長的,屋外梨香隨風(fēng)飄來,恍惚讓我有師父回來的錯覺,可就算他回來,解憂峰也不能回到從前了。 兒時諾言不過是玩笑。 從今往后,我要記清楚,和師父琴瑟和鳴的是她,舉案齊眉的是她。 他不能寵我了…… 我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問:“徒兒啊……你娘是個又漂亮又厲害的俠女吧?” 白琯搖頭:“不記得了。” 我更惆悵了。 白琯忽然笑起來。 “笑什么?”我心虛,狠狠瞪他,“身為徒兒,怎能笑話師父!” 白琯垂下眼,黑色眼睛里滿是笑意,他看著袖口繡上的梨花,輕聲道:“我只是覺得……你煩惱的樣子,真好看?!?/br> 我惱了,這不是笑話,還有什么是笑話? 白琯卻一直笑,見我要訓(xùn)他,急忙恢復(fù)正經(jīng),眼觀鼻鼻觀心道:“徒兒知錯,師父煩惱的樣子很丑,一點也不好看?!?/br> 我被嗆到了,正欲開口,白琯自動自覺拿出《道德經(jīng)》背誦。 他約莫背了兩盞茶功夫,樂青匆匆趕到,還未進(jìn)門就喊:“仙子,周韶動不得!” 我莫名其妙,白琯也停下背書,一起疑惑地看著他。 樂青拿出抄來的生死簿,恭恭敬敬遞上:“周韶是天帝親批的十世善人?!?/br> “竟有此事?”我迅速翻閱生死簿,越看越目瞪口呆。 周少爺全名周韶,他的命真是不簡單。 第一世,他的名字叫王家寶,是貧窮的賣油郎,平生行善無數(shù),戀上青樓花魁,為救花魁出火坑,卻被有權(quán)有勢的恩客活活打死。第二世,他的名字叫許昌平,是小衙役,平生行善無數(shù),為救獄里被冤枉的小寡婦,舍命告御狀,成功后被陷害死。第三世,他的名字叫黃三郎,是財主,平生行善無數(shù),路遇土匪,為同行的小姑娘擋刀慘死。第四世,他的名字叫謝長安,是書生,平生行善無數(shù),高中舉人時,為救落水小尼姑而亡。第五世,他的名字叫常貴,是將軍幕僚,平生行善無數(shù),為制止城破后jian殺婦孺的將領(lǐng),被誣告而死。第六世,他的名字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