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jié)
正有些出神,名喚阿亮的孩子從堂屋里出來,很有精神地舒展手腳,見了周予明,立刻元氣飽滿地招呼:“叔叔好!” 周予明微窘,繼而報以溫柔的笑意:“早上好啊,小亮,昨晚睡得好嗎?” 阿亮眼睛閃閃發(fā)光:“我睡得很好,叔叔你呢?我打水給你洗臉!” 周予明隨著他的動作轉身,這才發(fā)現(xiàn)在墻角有一口水井,阿亮提著一個木桶,飛快拉上一桶水來。 沁涼的井水,因為沒有任何污染,格外明澈,阿亮提了熱水來兌好了:“叔叔,可以洗臉了!” 周予明盛情難卻,洗了把臉,阿亮遞給他毛巾,居然就著他用過的水,飛快地也洗了臉,周予明想阻止已經(jīng)來不及。 阿亮把臉擦得微微透紅:“叔叔,一會兒我們去吃早飯,你一定喜歡我媽做的米粥!”他甚至舔了一下舌頭。 周予明輕笑兩聲,心里暖暖地。 正好陳嫂下樓,見了周予明,臉色仍有些不自在,昨天剛見面時候只顧著慌亂去了,沒發(fā)現(xiàn)這位是當年風靡萬千大眾的婦女殺手,雖然這么多年過去,婦女殺手儼然已經(jīng)升級成為國民殺手…… “起得早呀……”只好訕訕地說,幾乎不敢跟他對視。 周予明卻仍是一貫的溫和:“您也早……” 陳嫂咳嗽了聲:“那個……小薇也醒了,你可以上去看她了哩……”她費力又認真地說著普通話,生怕他會聽不懂。 周予明笑著點點頭:“謝謝您。我……這就去看看?!?/br> 嗯……既然人家都提出來了,不去看看好像不太好吧? 阿亮也興高采烈:“jiejie醒了?我也去看看!” 他興沖沖地就要跟上,陳嫂一把拉住兒子:“你不是要吃飯的嘛!” 周予明心中明白人家這番好意,只好輕咳了聲,略有一絲不好意思卻又若無其事地上樓去了。 傅迷薇已坐起身來,抱著膝蓋靠在床邊。 門也沒關,只是虛掩,周予明手一推就開了,一眼就看到她。 退無可退,他邁步走進來。 傅迷薇有些緊張,調整了一下呼吸,勉強笑笑:“周老師。” 周予明聽著這個稱呼,不知為何心里有些……類似難過般的情緒。 但他并未表露,反而向她微微一笑:“醒了?吃過飯了嗎?” “剛才陳嫂讓我喝了碗粥?!备得赞庇行┌l(fā)愣,身不由己地回答。 剛才阿亮招呼周予明的時候,把她跟陳嫂都嚇了一跳,原本陳嫂說他一大早出門去了的,卻不知他什么時候回來的,有沒有聽到兩人的對話。 剛才陳嫂問她為什么周予明會找來這里……而且又跟她說起昨晚上他一直都看顧著她,傅迷薇才想起來那個抱緊自己溫聲安撫的人,那個小心把自己放在床上,體貼撩開發(fā)絲掖好被子的人,都是他。 但是……為什么? 陳嫂問她:“他是不是心里有你呀?” 本地的人,若是喜歡別人,就會用“心里有”來形容。 傅迷薇卻像是受了驚嚇。 陳嫂的話像是一點火光,誘發(fā)她心底那不敢有的猜測。 可是那猜測,卻又的確像是一點火光——在狂風中搖曳的那種,一閃即滅。 怎么可能? 就算他做的再怎么……到極致也好,也不可能是那個原因。 那簡直比天方夜譚,癡人說夢更荒唐百倍。 事實上也十分驚悚。 所以傅迷薇告訴自己要理智,千萬不要花癡無極限地想那些荒謬并且可怕的事。 她告訴陳嫂是他人好,也告訴自己是他關懷后輩……亦或者受人所托? 周予明拉了一張木凳子,坐在床邊:“那就好。”他眼皮一垂,于抬眸打量傅迷薇的臉:“你的臉色比昨天要好點了?!?/br> 傅迷薇問:“周老師,您怎么會……來這里呀?” 周予明看著她蒼白的臉色,近乎脆弱的神情。如果此刻他說出真相,后果會是怎么樣? 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她絕不會滿懷欣喜地撲到他的懷里來。 周予明低了低頭:“國卿跟你的助理小朱都找不到人,國卿就拜托我?!?/br> 傅迷薇睜大眼睛,心里一塊巨石落地:“我就知道!”幾乎要喜極而泣:果然真相是這個。 周予明見她露出欣慰又放松的表情,心里卻像是吞了一枚黃連子。 傅迷薇捶捶床:“國卿真是多事啊……”咬牙切齒,總算恢復了幾分昔日風采。 周予明見狀,才又笑了笑:“他也是關心你……”說了這句,忙又停下:他干嘛要替那個小子說話啊。 后悔。 心里想著后悔,都忍不住皺起眉來。傅迷薇卻又想起另一個疑團:“那……您怎么會知道我……在這里?” 周予明一怔,然后泰然自若地:“怎么,你覺得我如果想要找一個人……會找不到嗎?” 傅迷薇看著他含著笑意的眼睛,不由自主也嗤地一笑:“這倒也是?!?/br> 室內的氣氛,因為她的笑而緩和許多。但是這笑卻如曇花一現(xiàn),很快她又恢復了那種帶點悒郁的神情。 “怎么了?”周予明問。 傅迷薇低著頭:“周老師,謝謝您……可是……我知道你貴人事忙,你真的不用為我做到這種地步……還是快回去吧。” 周予明心頭一沉:“趕我走嗎?” “不是!”她急忙否認,“我只是不想耽誤您的事兒,您跟我不同……” “不同?” 傅迷薇匆匆看他一眼,轉開頭:“周老師,還記得我上回跟您說過的吧……我……我想……退出娛樂圈了?!?/br> 周予明不語。 傅迷薇喃喃:“之前也有過這樣的想法,可是一次次地撐下來了……這次,不如就趁著這個機會徹底退出……” 說到最后,她又深吸一口氣,用一種自嘲的語氣說:“所幸這幾年我一直都很勤勞,存的錢省著點花,還是夠用的……” 她刻意不去看周予明,潛意識里不敢去看他是何反應。 卻聽他問:“為什么退出?是因為那些流言蜚語?還是因為衛(wèi)斯閑?” “都有。”心仍是忍不住揪痛,卻偏用無所謂的語氣笑說:“而且我一直都一事無成,也沒什么天賦,所以退出并不可惜啦,又不像是您……” “像是我?” “是啊……像是您……您是國寶級的,”她笑著深深低頭,“失去您是演藝界的損失,至于我……我消失了,也許反而會有很多人拍手叫好呢?!?/br> “你知道拍手叫好的那些會是什么人嗎?”他忽然問。 傅迷薇皺眉,眼前掠過任驚鴻的影子,蘇點晴的影子……還有很多很多……表情尖酸刻薄寫滿鄙夷的面孔……她甚至想象到他們聽聞她退出而得意大笑的樣子。 “你知道那是些什么人,還想讓他們拍手叫好?”周予明望著眼前人,“但是真正喜歡你的……卻會因此傷心,這樣做值得嗎?” 傅迷薇單手捂住眼睛,淚擦在手心里:“周老師,我顧不了那么多了……我真的……很累了,你不明白……” “我不是女人,或許會不明白你失戀的心情,”周予明凝視著她:“但是你如果說我不明白你失望的心情,那你就錯了。” 傅迷薇抬頭:“什么?” 周予明看著這雙帶淚的眼睛:“想聽我的一點沒什么意思的往事嗎?” 他剛出道的時候,因為長相太過出色,所以被譽為“奶油小生”,也因為初出茅廬,演技欠佳,一度被苛刻的評論家們狂罵。 后來,又走了一段歌星的路線,怎奈唱歌并非他的所長,有一次登臺,底下的觀眾們毫不給面子地扔上來許多東西,其中包括一塊石頭,砸在他的額頭上,頓時血流如注。 等他終于脫離了那段不堪的歌唱歲月,并且努力將演技錘煉的更勝長相,卻又有很多嫉妒的聲音隨之而來。 因為那時候對于人情練達這種事也并不熟悉……應酬欠佳加鋒芒太盛,未免得罪了許多人,甚至有時候得罪人卻不知。 于是,甚至一些來自業(yè)內的、不公平的排擠。 有一次頒獎晚會,明明他才是眾望所歸的那個,卻偏偏頒給了別人。而他被冷落在一邊,無人問津,大家都在旁邊其樂融融,想看他出糗,等他崩潰,盼他隕落。 “那時候,我真的很想甩下所有……老子不伺候了!”周予明罵了聲。 傅迷薇發(fā)呆。 她第一次聽周大神罵粗口。 “像是你所說,總有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周予明苦笑,“不就是討口飯吃嗎,干點什么不行!……那段時間,不夸張地說,我一度想放棄,幾乎快瘋了。” 傅迷薇看著周予明:原來大神不是一開始就神格天降。 像是周予明這種儼然封了金身的,也要經(jīng)歷九九八十一難,嘗盡常人不能承受的苦痛折磨,以百倍千倍的毅力跟忍耐力,一步一步,往前直行。 才終于站在巔峰,笑傲群雄。 “周老師……”她輕聲地喚。 沒有人比她更明白周予明說“想放棄,快瘋了”時候那種絕望的感覺,是真的,因為她也有過。 她捂住臉,無聲地流淚。 太天真了,她的脆弱是真,無法承受是真,可怎么就想他是一帆風順? 有點羞,但更多的,是那種感同深受,讓她忍不住有種想哭的沖動,但是這種哭,卻跟昨天那種傷心欲絕不同,而是……欣慰,羞愧,跟釋然。 周予明起身,他想要抱抱她,正試著伸手,卻聽門口一個聲音響亮地:“叔叔!你怎么把jiejie弄哭了!” 啼笑皆非,周予明回頭,看到少年站在門口,瞪大眼睛。 傅迷薇急忙擦擦淚:“阿亮,我沒有哭?!?/br> “你明明哭了!”阿亮跑進來,伸手在她眼睛邊上一蹭,居高手指:“看,是淚吧!” 傅迷薇啞然。周予明卻唯恐天下不亂地:“快向阿亮解釋吧,不然我要背著一個把你欺負哭了的罪名了?!?/br> 傅迷薇破涕為笑:“周老師……” 阿亮疑惑地看看兩人,最后說:“jiejie,你怎么又哭又笑!” 周予明伸手在她頭上揉了揉,低笑:“又哭又笑,小狗撒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