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他僵硬著表情問:“所以,你其實只是反應(yīng)比常人慢半拍?而不是神機妙算,更不是對那個女人愛之入骨蒙了心?” 沈思安將折斷的香煙扔進垃圾桶,隨口道:“我就是在想辦法,萬一她真認罪入獄了,怎么替她干掉剩下的十個仇人?!?/br> 他說得認真又漫不經(jīng)心,輕屑的眼神中看不出真假。 和一庭后背發(fā)涼,隨即尷尬地嘿嘿笑:“……這個玩笑,真是、真是太搞笑了?!?/br> 沈思安看白癡一樣看他一眼,轉(zhuǎn)身離開。 和一庭站在原地,后知后覺拍胸脯壓驚:剛才,剛才那句話是、是玩笑來的吧? ☆、第038章 喬焱與莊淺又一次見面的時候,她正坐在病床上,膝蓋上鋪著一本舊書,是從沈思安手里借來的——《一個罪犯的自傳》。 莊淺很久以前看過這本書,覺得身臨其境,如今再看著的時候,依然有這種感覺,而且這種感覺更深了。 不知在門口站了多久,不知她有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存在,在她第六十二次翻頁的時候,喬焱終于開口澀然地叫了她一聲:“小淺,” 莊淺啪地一聲合上了書,抬眼看他,目光安靜若水。 對上她的眼神,喬焱立刻道:“對不起,對不起我無心的,我真的是無心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折磨了自己千百遍的話,一出口就顯得蒼白. 莊淺依舊安寧而冷靜地看著他,喬焱臉色卻漸漸變得難看,他抓著門的手泛緊,終于沒有辦法繼續(xù)說下去。 “你過來一點?!鼻f淺將膝蓋上的書拿開,說話。 喬焱連步到床前。 在他又一次開口之前,莊淺覆手一耳光甩到他臉上,清亮的聲音回蕩在病房。 “你說得對,我心腸狠毒,我圖謀不軌,我一次次利用你,一次次害了你,這些你都說的對。”莊淺緊緊捏緊了發(fā)麻的掌心,目光泫然,聲音惶惶:“我知道自己會遭到報應(yīng)的,我時常做夢都夢到自己不得好死,我這種人,地獄都不會有我的安穩(wěn)位置——” “小淺!”喬焱痛苦地跪在床前,緊緊握著她的手,急忙辯駁:“不是的,不是這樣子的,不關(guān)你的事,我說的那些話都不關(guān)你的事……” 莊淺一點點將他的手掰開,看著他惶然地流下眼淚,突然覺得難受得厲害。 她哽咽了很久,那些準備已久用來傷人泄憤的話,此刻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不看到他的時候,她可以假裝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可是他一出現(xiàn)在眼前,那些被自己刻意忽略的恐怖事情就會浮上眼前。 那種比死更可怕的噩夢,會瞬間威力大增,啃噬得她體無完膚。 莊淺想,有的時候一步走錯了,可能會每一步都錯,一直錯到你不敢踏出下一步為止,錯到你自斷雙足為止。 “我們是那么的要好,所以也不能用那種相互怨懟的方式結(jié)束,”莊淺深吸了一口氣,緩緩伸手,觸了觸面前這張年輕好看的面容,小聲說:“你知道我不喜歡甄持,但是我卻不恨他,因為不管他多無恥多狠毒,都不能傷我分毫;可你不一樣,因為不一樣,所以連一丁點的傷害都不能容忍?!?/br> 喬焱緊緊抓著她的手泣不成聲。 “我們分開吧?!鼻f淺最終道:“你不欠我什么,你唯一欠的,是咱們孩子的一條命,剛剛那一巴掌也已經(jīng)還清了,那就輕松地去過你該過的人生——情意也好,仇恨也好,愧疚也好,這些東西本就不值得背負一輩子,因為一輩子真的比你想象中的長?!?/br> “小淺,你再相信我一次!”喬焱聲音哽咽,近乎哀求:“我求你再相信我最后一次!我保證,我保證你說什么我都信了,你騙我我也信,我發(fā)誓,我對天發(fā)誓好不好!” “相信你?”莊淺倏地蹭起身,嘩啦將桌上東西揮了一地,冷冷盯著他:“因為相信你,我父親死了,也是因為相信你,我母親現(xiàn)在在冰冷的監(jiān)獄里,還是因為相信你,我們的孩子沒了,你現(xiàn)在還讓我相信你?” 她語氣激烈,卻儼然是可以壓抑過的了。 喬焱頹然地松了手,眼中光芒一點點黯淡下去。 莊淺別過臉不去看他的表情,啞聲道:“你走,我不想再見到你,一輩子都不想?!?/br> 我不想再見到你,一輩子都不想。 她這么說,心里就一定是這么想的,喬焱面若死灰,離開的腳步卻怎么都邁不動。 最終是莊淺先走的,她收拾了東西,連出院手續(xù)都沒有辦理,就直接去看了莊曼。 …… 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莊淺拿起對講電話,母女倆人神情都很寧靜。 莊曼眼神死死盯著她。 莊淺不知道自己哪個地方長得像秦賀云,能夠這樣長久的吸引住這個女人的視線,或許是眼睛,或許是鼻子,又或者哪里都不像,莊曼只是將她當成一個虛幻的慰藉品。 她低低叫了一聲:“mama,” 莊曼一怔,似乎終于從她的話中回過神來,盯著她的目光漸漸開始轉(zhuǎn)變,回應(yīng)卻依舊溫柔:“小淺,你瘦了很多。” 莊淺哽聲問:“為什么?你為什么、要害死,爸爸?” 這么些天來,莊淺一直在想,如果當天她沒有去送那套軍裝,秦賀云就不會死,莊曼也不會病情加重,她也就不會失去孩子,他們一家終于可以團聚,三代同堂。 可幸運永遠都是別人的,她所有的運氣,好像都在嬌扈的童年被用光了。 莊曼安靜地看著她,神情卻并沒有精神病人該有的恍惚,突然冷冷道:“你不配做他的女兒?!?/br> 莊淺與她對視。 莊曼恨恨地對她說:“我是為了成全他,他一定求過你,他一定求過你給他解脫的,可你不敢,他那么疼你,他對你那么好,你是他唯一的血脈,可你卻什么都不敢替他做,你不配做他的女兒。” “你不是成全,你是害了他!” 莊淺情緒失控,怒紅眼大吼。 莊曼一瞬間卻有些茫然,她昏昏然看著莊淺,然后開始緊張,害怕,開始嗚咽辯駁:“我沒有!我沒有要害他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軍艦上會有那么多白粉,我明明只放了一千克,我只是不想他整日忙碌……” 她猛地丟了電話,雙手驚慌地扒著玻璃,急切地說:“小淺,小淺我都是為了你好,mama都是為了你,這樣你爸爸就能常回家了,就可以陪著我們了,mama都是為了你!” “你都是為了自己?!?/br> 莊淺踉蹌著站起身,看著她慌忙使勁敲打著玻璃,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包括你對我好,也是為了你自己。你知不知道,我多想變成你這樣子,用各種理由為自己開脫,用各種理由讓自己心安理得,我多想變成你!” 莊曼又哭又敲玻璃。 “你好自為之,我不會再來看你一眼?!鼻f淺轉(zhuǎn)身離去。 “小淺!”莊曼哽咽著泣不成聲,瘋狂敲打著玻璃。 警衛(wèi)上前來制止,她大哭大鬧,最終被制服,體力耗盡暈了過去。 …… 在上庭受審前夕,莊曼一直被限制在療養(yǎng)院,自那天與莊淺見面過,她心緒失?;秀?,老是抓住護士說一些奇怪的話,又突然大發(fā)脾氣說有人騙了她,害了她,所有接觸過她的人都知道:這個女人已然徹底瘋了。 她試圖過自殺的,割腕,卻幾次都未遂,被護士攔了下來。 又一天,在大鬧過一場把護士嚇跑之后,她一個人在病房,抱著枕頭發(fā)呆。 門口: 護工向一名五十左右的男人介紹道:“程書記,莊女士的病房就是這間了,您注意著點,病人情緒有些不正常……” “嗯。”男人透過門上的窗口朝里看了一眼,轉(zhuǎn)身面對護工:“多謝你照顧她了,小楊。” 護工受寵若驚:“哪里的話,這是我的本職工作,應(yīng)該的應(yīng)該的?!?/br> 說著,心里卻是在猜測:堂堂□□,究竟與里面那個瘋女人是什么關(guān)系? “她是我遠房一表親,在安城沒別的親人了?!蹦腥藚s沒有諸多隱瞞,大大方方地解了她的惑,隨即推開門走了進去。 “順安?”莊曼看到推門而入的男人,似乎一下子恢復(fù)了神智。 程順安走上前去,將她手里的抱枕拿出,撫平放回床上,溫聲道:“怎么不好好休息,臉色很難看?!?/br> 莊曼握著他的手哭:“我是不是真的錯了?你告訴我,我當年是不是真的做錯了?如今賀云沒了,小淺說再也不見我了,我是不是在真的錯了!” 程順安沒有急著說話,耐心地聽完她所有的不安,然后仔細替她理順發(fā)絲,抱著她小聲安撫:“你很好,我知道你是什么模樣,無論你做了什么事,你都是我心中善良單純的模樣?!?/br> 莊曼緩緩平靜下來。 他們的手交握在一起,一蒼老一細膩,程順安想,不管命運怎么變遷,時光對這個女人確實偏愛到了極點的,哪怕如今她狼狽不堪,卻依然楚楚動人。 莊曼靠在他懷里神思恍惚,小聲念叨:“我原本就跟他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正直嚴苛,高高在上,我父親卻是見不得光的黑道混混;我從小見夠了骯臟虛偽,十歲就學(xué)會用槍,十五歲已經(jīng)能從那些混混手中搶食,我知道他不會喜歡我的,所以我改,他喜歡什么樣子的,我都改了,我終于嫁給了他,他想要個什么樣的妻子,我都做到了,為什么他卻始終不肯看我一眼?” “順安,他為什么始終不肯看我一眼?” 程順安替她擦眼淚,小聲安慰:“曼曼,你很好,你什么都沒有錯。” “都是你!”莊曼表情一面,突然溫順不復(fù),掙扎著揮開他的手,聲嘶力竭地朝他大吼:“都是你害得我!我知道了,我終于知道了,這么多年,這一切都是你在從中作梗!” 程順安看著她瘋狂激動的面容,開始緊張。 莊曼恍然大悟,指著他:“一直都是你在騙我,當年是你給我想的辦法,是你說的,只要他失勢了,我陪在他身邊,他就會回心轉(zhuǎn)意的,也是你讓我通知警方搜查軍艦!軍艦上的大批毒品就是你事先放好的對不對!” 程順安表情終于不再如先前般沉寂。 但也只是片刻,他便緩和了神色,安撫道:“曼曼你在胡說些什么?人心都是rou長的,這么多年,我對你怎么樣,難道還不夠清楚?” 莊曼失魂落魄地就要從床上起來,混亂地喃喃:“不對,不對,就是你,我要告訴警察,我要告訴警方這些事,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是你害了他,害了我,害了我們一家……” 她不知從哪里翻找出一個舊手機,抖著手開始按鍵。 程順安見狀臉色一僵,立刻就要上前搶奪手機。 “放手!你放手!我要揭穿你這個騙子的真面目!”莊曼大聲叫嚷,奮力掙扎。 兩人避無可避動起手來,莊曼最終不察,被重重推搡在床,手機摔到了地上。 程順安喘著氣,臉色緊張而忌憚:“曼曼,別逼我,你別逼我?!?/br> 莊曼此刻壓根什么都聽不進去,依然鍥而不舍伸手去夠手機。 程順安見狀終于慌了神,腦中一充血,根本什么后果都顧不得,他隨手cao起被推搡在地上的羽絨枕頭,幾步上前,驀地重重捂住了莊曼的口鼻,將她死死緊捂在床上。 莊曼腿腳大力蹬擺,呼吸不得,掙扎著痛苦地嗚咽:“唔唔唔?。?!” 程順安臉色慘白,額頭冒出豆大的汗珠,手上力道卻不松,語氣痛苦哽咽道:“曼曼,別怪我,我不想的,這么多年我都是真心待你的,我也不想這么對你,當年我都是迫于無奈不得已……” 莊曼掙扎漸弱,抓著他手腕的手最終無力地軟耷在床上。 等到她完全沒有動靜的時候,程順安才頹然地松了手,眼圈通紅。 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然后才顫抖著手摸出手機打電話: 說話的時候尤帶著驚慌:“喂!小淺嗎?我是程叔叔,你現(xiàn)在在哪里,你mama她出事了!” 等他慌忙掛斷電話,才開始手忙腳亂地收拾現(xiàn)場。 也正是在這時候,程順安突然意識到,本該緊閉著的病房門,現(xiàn)在被打開了一條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