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jié)
無非就是強權(quán)出忠臣的戲碼。 但能從沈家手上光明正大搶人,并且還搶得對方啞口無言的,莊淺覺得這是真手段,也是氣魄十足地表現(xiàn)。 否則明知雞蛋碰石頭的事情,誰愿意做?她從來都沒懷疑過靳正言的智商。 所以思考一番之后,莊淺又開始愁苦上了:雖說豬隊友不好,但也有一點好——你可以隨手一刀便將其捅死;而雖說有個實力超群的后盾是好,但也有一點不好——他說不定某個時候就會給你一刀。 在歡天喜地拉著靳正言下水的同時,莊淺開始心生提防。 …… 兩個小時之后,靳正言從里屋再次出來,模樣依舊周周正正,發(fā)絲都沒有一絲凌亂,身上暗藍(lán)色制服沒有半絲褶皺,只除了渾身上下一股子繚繞不去的血腥味兒,沒有半點異樣。 “你進(jìn)去吧,他肯說了。”他隨手給她關(guān)了電視,沉聲道,“沒事別老看電視,對眼睛不好?!?/br> 莊淺不耐煩地?fù)尰剡b控板,覺得他管得太寬了,但依然乖笑著說了聲謝謝,也沒問他究竟是怎么“審問”的,起身徑直朝里屋走。 “你等一下,”他突然伸手拉住了她,眼神復(fù)雜。 “怎么了?”莊淺轉(zhuǎn)過身來。 “剛才……程順安說了點關(guān)于你父母的事情,”靳正言掃了眼她的表情,沒看出異樣,他才一口氣說道,“你最好有點心理準(zhǔn)備,尤其是你母親——” 莊淺眉頭蹙了蹙,“我mama怎么了?” 靳正言:“你母親不是自殺的?!?/br> “你說什么?” “還有你父親,他可能,跟你想象中的有點偏差……” 莊淺臉色不好看,沒再繼續(xù)聽下去,沖進(jìn)里屋的時候,腳步都踉蹌了幾下。 里面,程順安被綁在椅子上,莊淺粗略來看,并沒有看到他身上有明顯被毆打的傷痕,但靳正言跟進(jìn)來的時候,她明顯注意到,那一瞬間,程順安驟縮的瞳孔中倒影出的情緒——恐懼。 是那種純粹而單一的恐懼。 “把你剛才跟我說過的話,一字不漏地說給她聽。”靳正言搬來凳子,讓莊淺坐在程順安對面。 程順安耷拉著的眼皮一掀,看了莊淺一眼,嘴唇動了動。 他仿佛一夕間蒼老了很多,從前的矜貴與儒雅不再,莊淺之前與他接觸時就已經(jīng)在知道,他壓根就是在求死了。 她緩了語氣開口道,“程叔叔,我叫你一聲叔叔,是因為你曾對我和我mama有恩,因此我不想為難你——我不想傷害任何人,也不是要蓄意報復(fù)任何人,我要的只是純粹的真相而已,希望您成全我?!?/br> “真相?什么是真相?”程順安喉嚨沙啞,明明還不到五十的年紀(jì),卻滄桑得仿佛八旬老者。 他喉嚨中發(fā)出嗬嗬的聲音,像是在笑,“小淺,我看著你長大,無論你怎么蓄意掩飾,你跟你那個狼子野心的父親一樣,嘴上說得再好聽,實際就是蛇蝎心腸。” 莊淺目光一沉,逼問,“兩年前,我mama在療養(yǎng)院,究竟是怎么死的?” “是我殺死曼曼的,”程順安直截了當(dāng)?shù)爻姓J(rèn)。 他又笑了起來,整張臉都扭曲出了褶皺,目光中有種奇異的興奮,“是我親手殺死你母親的,我用枕頭捂住她,死死捂住她的口鼻,她其實不想死,她一直掙扎、掙扎、直到后來再也沒有力氣掙扎……” 莊淺掐在一起的雙手隱隱開始顫抖,“……為什么?” “因為她蠢!因為她識人不清!因為她哪怕是瘋了都還想著你那個禽獸不如的父親!”程順安陡然激動起來,面色猙獰,整個人在椅子上拼命掙扎,大吼,“你父親死不足惜!她卻還想著替他報仇、她活著就是個笑話!“ “啪!” 莊淺狠狠一巴掌甩了過去,打得他順便唇角立刻就溢出了血漬,半邊臉紅腫。 程順安整個人昏昏沉沉,口中仍不罷休地大聲叫罵,罵她、罵莊曼、罵秦賀云……莊淺臉色大變,怒不可遏地起身,猛地掀翻了隔在兩人之間的桌子。 “你冷靜點,”在她又要動手的時候,靳正言拉住了她,緊緊握著她攥緊的拳頭,“他是在故意激怒你,求死?!闭Z畢轉(zhuǎn)眼向程順安,“你最好盡快把事情交代清楚,否則你家中妻兒的日子怕不是那么好過?!?/br> “你別碰我老婆孩子!”程順安忌憚地看他一眼,開始掙扎,“我說!我什么都說!” 莊淺狠狠盯著他,胸脯劇烈起伏,攥緊的拳頭緊了又緊,指甲都快掐進(jìn)rou里。 “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嗎?真相就是,你父親利欲熏心,是個徹頭徹尾的偽君子、叛國賊——”程順安表情扭曲,看著她的目光痛恨又憐憫,“當(dāng)年‘吞噬者’建立之初,我們所有參與者都曾對著國旗熱烈宣誓,奉獻(xiàn)祖國,保衛(wèi)疆土,鞠躬盡瘁,可是到了后來,龐大的利益沖擊著一些人薄弱的道德底線,內(nèi)jian出現(xiàn)了,項目生產(chǎn)的武器開始流水一般流向國內(nèi)黑市、國外市場……” 莊淺冷冷盯著他,眼神恨不能將他挫骨揚灰,“程叔叔,你膽敢妄言一個字,我有的是辦法讓你生不如死。” 程順安哈哈大笑,仿佛聽到了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話,“我妄言?是,你父親當(dāng)初入獄是被陷害,被我陷害,被項目中更多有良知的人陷害,他是沒有販毒,可他有比販毒更加死不足惜的理由!” 他語氣激動道,“參與這樣一個見不得光的項目,哪怕罪證確鑿,我們也沒有辦法將你父親定罪,至少不能將他光明正大地定罪;而他手上掌握著項目交易的名單,他也正因如此而有恃無恐,所以我們才想了一個釜底抽薪的辦法。” 聽著他言辭激烈,莊淺卻緩緩平靜下來,冷笑著在椅子上坐下。 “好一個釜底抽薪,”她雙手緊緊揪在一起,聲音波瀾不驚,“你口中的‘釜底抽薪’,就是隨便找個由頭陷害我父親入獄,然后你再以‘照顧’的名義,將我們母女控制在手,暗中威脅我父親;而你的好盟友好靠山——沈雨巍再假意陷害自己外甥入獄,以便利用自己外甥之手,從我父親手中威逼利誘騙取交易名單?!?/br> “程叔叔,好一個精忠報國,好一個鞠躬盡瘁!”莊淺頻頻發(fā)笑,死死盯著他,“不知繞了這么一大圈,你又圖個什么呢?” 程順安神色一瞬間狼狽,竟然一時無聲。 “你什么都不圖,因為——”她語氣一頓,目光凌厲似刀鋒。 良久,她擲地有聲地拋出四個字: “你在撒謊。” 莊淺話一出口,不僅程順安有剎那的慌亂,就連她身邊的靳正言都眼神變了變。 “根本不關(guān)乎什么交易名單,”莊淺輕輕一笑,左腿優(yōu)雅地輕疊上右腿,“你們想從我父親手上得到的,根本不是什么狗屁的交易名單——而是一組地址,軍工廠的地址?!?/br> 程順安陡然雙目大睜。 莊淺說,“對,我父親也許利欲熏心,也許不是好人,但你、沈家的人、還有你口中那些所謂的‘愛國志士’,你們都不是什么好東西。當(dāng)年我父親之所以入獄,我更傾向于另一種解釋:你們分贓不均。” 她笑了笑,像是自嘲,“我父親這個人,控制欲極強,這一點從他對我母親的態(tài)度上就看得出來:他不愛她,卻不允許她有絲毫偏離賢妻良母的言行。所以你們與他共事,如果不想要做被他統(tǒng)治的一方,矛盾積壓,撕破臉是很必然的事?!?/br> “你和數(shù)名對我父親不滿的人聯(lián)手,陷害他入獄,原以為可以多分一杯羹,可誰知道弄巧成拙,反而成了殺雞取卵,”莊淺輕聲道,“我猜,你們在‘吞噬者’中其實一直都是各司其職,各有分工,并不能全程從參與,目的就是為了防止叛變。而其中,我父親負(fù)責(zé)的,就是軍工廠武器出廠的部分?!?/br> “所以,除了我父親,你們其實根本不知道,生產(chǎn)武器的地方是哪里。” 程順安臉色不停變換,莊淺只當(dāng)是花時間看免費的小丑表演,嘲諷地翹了翹唇角,“政府停止對項目注資之后,你們想要將項目繼續(xù)秘密運行下去,以權(quán)謀私,可卻苦于找不到軍工廠的所在地,所以只能年年賣出少量舊貨,但坐吃山空的感覺并不好,后來逼急了,沈雨巍才不惜連自己親外甥都賠了進(jìn)去——” “可惜結(jié)果好像適得其反。”莊淺斂眸,看了眼自己被弄臟的指尖,盯了片刻之后又嫌惡地用在紙巾擦拭,邊道,“當(dāng)年參與我父親審判的十二名陪審員,除你之外全都死了,那一刻,你心里肯定又怕又興奮。” “怕的是,我‘父親’卷土重來了,‘他’不會放過你;興奮的是,‘吞噬者’出了新貨——‘地獄號’系列。這表示還有知曉軍工廠地址的人活著,你們又燃起了希望?!?/br> 她一句又一句,抽絲撥繭加輕描淡寫,程順安臉上汗水越來越多,看著她的目光從最初的憐憫不屑,到此刻的忌憚驚懼。 “好了,剛剛都是我在說,現(xiàn)在輪到你發(fā)言了,”莊淺語氣一松,抽出靳正言腰際的配槍,示范性地瞄了瞄,溫聲問程順安,“浩浩今年六歲了吧?您對我自小照顧有加,等您歸西之后,我一定會將他接到身邊,像您照顧我一樣……好好照顧他?!?/br> 最后幾個字,她咬得尤其重,笑意盈盈。 “你不準(zhǔn)碰我兒子!”程順安面目猙獰,使勁掙扎了一番掙不脫之后,又不得不頹然地癱軟在椅子上,翕動著干涸的嘴皮,“……浩浩是無辜的,我求你……別傷害我兒子?!?/br> “開個玩笑而已,您別被嚇到了,”莊淺毫無溫度地笑了笑,收起槍,遞給靳正言,回過頭軟聲道,“現(xiàn)在說一說吧,沈家為什么出手庇佑你,你身上又有點什么上臺面的價值?” 程順安面若死灰,終于認(rèn)命,“當(dāng)年……” 他話才剛起了個頭,房間內(nèi)的燈突然一陣閃動,莊淺目光一凜,靳正言握緊了配槍。 兩三秒之后,燈徹底熄了,房間一片漆黑。 “有人來了,先將他帶到地下室!” “小心!” 黑暗中,莊淺只來得及聽到身邊一聲急呼,然后就被一股大力撞到了地上。 砰砰兩聲激烈的槍響,子彈破窗而來,黑洞洞的房間內(nèi)伸手不見五指,她被人撲倒在地上,撞翻了一張小桌。 下一刻,有g(shù)untang的鮮血濺到了她的眼睛里,嘴唇上。 ☆、第064章 玻璃被子彈穿過,嗡啦一陣碎響,全部震碎在地上,少數(shù)玻璃渣濺落到了兩人身上。 莊淺后背在地上撞得生疼,臉上溫?zé)嵋黄?,鼻翼間血腥味兒濃厚。 “靳正言!”意識回籠,她急忙伸手去摸身上的男人,摸到他背上黏糊糊一片,嚇得趕緊將手縮了回來,急聲問,“你沒事吧?是不是中槍了……你忍忍!我叫救護(hù)車、我馬上打電話叫救護(hù)車……” 她手忙腳亂地要將他扶起來,伸手不見五指的房間里,四處都是碎物,結(jié)果一不小心,伸腳就踏到了玻璃碎渣上。 莊淺發(fā)出一聲疼痛的悶哼,腳步一晃。 “小心點!”一雙手伸過來環(huán)住了她,制止了她繼續(xù)亂踩的動作。 靳正言呼吸急促了一瞬,她聽到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我沒事,沒受傷,你別急。” 莊淺皺緊眉頭,“你身上好多血……” “那不是我的?!苯晕兆∷靵淼氖?,靠得近了,借著窗外一點點零星的微光,他能隱約看到她臉上的焦躁與急切。 這不是他第一次從她眼中看到不耐煩的負(fù)面情緒,卻是第一次覺得莫名熨帖與欣喜,呼吸停滯了片刻,他半摟著她小聲安撫,“我們先別站到這里,這里在射程范圍內(nèi),對面鐘樓上可能有狙擊手?!?/br> 一聽不是他流的血,莊淺明顯松了一口氣,結(jié)果一口氣還沒吐完,突然臉色大變,“那剛才的血哪兒來的?” 靳正言摟著她的手也是瞬間一僵。 程順安! 程順安一直都沒了聲音。 “你先別急,小心又扎到腳,”靳正言拉住她,低聲道,“電燈線路被切斷了,你先到客廳等我,我去把電接上再說,”沉聲交代完,他摸黑扶著她到客廳沙發(fā)坐下,然后一個人去了電房。 十多分鐘之后,公寓內(nèi)重新亮了燈。 顧不得腳上還扎著玻璃片,燈光一亮的時候,莊淺急忙沖進(jìn)客房里屋,意料之中的,被綁在椅子上的程順安,早已經(jīng)死透不知多久了: 他雙眼依舊大睜著,半點痛苦或驚懼的神色都沒有,倒像是早有所料一般的坦然,莊淺回想剛才,依稀記得,中槍的時候,程順安是連悶哼都沒有一聲的,或許是來不及,又或許是求仁得仁心滿意足。 莊淺攥緊了拳頭,有種功敗垂成的憤怒。 靳正言走過來,卻只是輕巧地睨了屋內(nèi)尸體一眼,眸中神色未明。 很快他就將目光收了回來,盡數(shù)傾注在她的身上,伸手扶過她,漠然道,“死了就別管了,先處理你腳上的傷口吧,感染了會很麻煩。” 好不容易就要真相大白了,卻又在最后一刻前功盡棄,莊淺不甘心地盯了程順安的尸體很久,最后也知道現(xiàn)在事情沒辦法善了,不得不向他道,“你先別管我了,想想這事兒怎么善后吧,程順安是槍傷致死,讓你帶尸體回去是不可能的了,帶不回人,你又可能會惹上麻煩……” 她說上面這番話的時候,倒是懂事又誠實,半點不似虛偽,語氣細(xì)聽之下,還有幾絲藏匿不住的煩悶,畢竟是自己失策搞出的這些麻煩。 靳正言低眸細(xì)細(xì)打量了她片刻,緩緩地,眼中漸染上零星的笑意,莊淺只顧悶著腦袋想自己的事情也沒注意。 等她抬眼看他的時候,他輕翹起的唇角又立刻壓下,一貫板著臉,用那種念死書一樣的語氣道,“你現(xiàn)在才擔(dān)憂我會有麻煩,若你這點擔(dān)憂中有半分誠意,也不會白白浪費我整兩天時間了?!?/br> 莊淺一愣,是沒想到,這人平時不聲不響,現(xiàn)在秋后算賬倒是一清二楚的,半點不給人留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