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莊子的理想是“上如標(biāo)枝，民如野鹿”，墨家和法家的設(shè)計是“上如蜂王，民如工蜂”，那么，儒家的主張便是“上如父母，民如子女”。

    這就是封建社會。

    封建社會也是宗法社會，至少西周的是。按照西周封建制，周王是上天的兒子，天子。諸侯是周王的兒子，王子。大夫是諸侯的兒子，公子。家臣是大夫的兒子，士子。呵呵，他們本來就是父子。40

    何況不是父子也沒關(guān)系，可以看作是，因為配套的還有禮樂制。禮樂制講“親親”和“尊尊”。親親，就是親愛親人；尊尊，就是尊敬尊者。沒有父子關(guān)系的人如何尊尊親親？把君看作父，把臣看作子。

    父子君臣，是人際關(guān)系的重中之重。

    君仁臣忠，父慈子孝，男耕女織，四世同堂，這就是理想中的封建社會，儒家管它叫“小康”。

    小康是相對于大同而言的。41

    大同和小康，是兩種社會，也是兩個時代。在大同之世，人們講誠信，愛和平，男人有職業(yè)，女人有歸宿，弱勢群體有人照顧，路不拾遺，夜不閉戶。

    這樣的社會，墨家當(dāng)然也喜歡。因為“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就很符合兼愛的原則；“選賢與能，講信修睦”，也符合尚賢和非攻的主張。至于“謀閉而不興（沒人搞陰謀詭計），盜竊亂賊而不作”，說明是“無為而治”，因此道家也喜歡。

    儒、墨、道都喜歡，大同社會豈非很好？

    看起來是。

    可惜好景不長。夏以后，中國進(jìn)入小康。從此，所有人都只愛自己的父母，只疼自己的孩子，人人為己，財產(chǎn)私有，職位世襲。于是，人們筑建城池，確定禮義，劃分領(lǐng)地，豢養(yǎng)爪牙，因為非如此不足以保護(hù)財產(chǎn)，不能夠規(guī)范關(guān)系。結(jié)果是什么呢？

    陰謀也有了，戰(zhàn)爭也有了。

    這樣看，小康豈非不如大同？

    未必。

    什么是大同？什么是小康？按照儒家的說法，前者“天下為公”，后者“天下為家”。天下為公，就是公有；天下為家，就是家有。與公有相反的，原本應(yīng)該是私有（個人所有）。但在中國，卻從來只有“家有”（家庭或家族所有）。這是中國式所有制的緊要之處。

    那么，什么東西由公有變成了家有？

    財產(chǎn)和權(quán)力。

    因此，小康之世有兩大特點，一是財產(chǎn)家有，二是職位世襲，其實是財產(chǎn)和職位都在家族內(nèi)代代相傳。這就叫“家天下”。由此產(chǎn)生的，是“家國一體”的制度。至于建城和制禮，不過配套措施。

    然而這配套措施，卻揭示了一個秘密──

    小康之世是文明時代。

    是的，文明的標(biāo)志是國家，國家的標(biāo)志是城市。小康時代“城郭溝池以為固”，豈非證明公天下變成家天下，其實是由野蠻進(jìn)入了文明？

    這是一種進(jìn)步。

    進(jìn)步是要付出代價的。正如恩格斯所說，文明的帷幕只能由最卑下的利益和最卑鄙的手段來揭開。因此，為了文明，人類不得不付出道德墮落的代價。42

    但道家不這么看。老子說──

    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義，失義而后禮；夫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43

    意思很清楚：道德一旦滑坡，就剎不住車。事實上儒家也承認(rèn)，“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天下為家，則因為“大道既隱”。所以，前者才叫大同，后者才叫小康。一大一小，豈非高下立現(xiàn)？

    更要命的是，歷史完全證明老子所言不虛。

    是的，大同就是“道的時代”，小康就是“德的時代”。失道而后德，所以周公講德。失德而后仁，所以孔子講仁。失仁而后義，所以孟子講義。失義而后禮，所以荀子講禮。到荀子的時代，豈非早就一塌糊涂？

    以德治國，仁愛救世，都相繼破產(chǎn)，似乎出路只能是退回道的時代。但，大同之世就當(dāng)真那么好？堯舜禹不就明爭暗斗，黃帝、炎帝和蚩尤不就打得你死我活？

    沒錯，女媧或伏羲那會兒，確實沒有階級斗爭，沒有陰謀詭計，沒有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卻也沒有吃的，沒有穿的，沒有用的。大同之世為什么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因為物質(zhì)匱乏，根本就沒得偷。

    這樣的時代，你還想回去嗎？

    就算想，又回得去嗎？

    法家認(rèn)為回不去。在他們看來，不要說大同，就連小康，也一去不復(fù)返。能爭取到治世，就不錯。既然是治世，那就要治。誰來治？君王。怎么治？依法。反正，大道沒了，就不要談道，談?wù)勑g(shù)就好。

    儒家卻不這么想。他們認(rèn)為，大道沒了，還可以有中道。中道就是小康，就是仁政，就是王道。這是中等之道，也是中庸之道，而其他三家卻總是劍走偏鋒。比如墨子尚同，韓非實君，結(jié)果是有君權(quán)無民權(quán)。莊子無君，老子虛君，結(jié)果是君權(quán)和民權(quán)都沒有。

    那么，什么社會能兼顧君權(quán)和民權(quán)呢？小康。這個問題，孔子說得不多。講得多的，是孟子。

    那就來聽孟子說。

    第三章 君權(quán)、民權(quán)、人權(quán)

    孟子對梁惠王說，王上廚房有肥rou，馬廄有駿馬，民眾卻面有菜色，田有尸體。這是率領(lǐng)野獸來吃人，又有什么資格為民父母？

    國王培訓(xùn)班